等一等,我想問您一個問題。事真多。長官,人多的時候我要離您遠點對嗎?季正掀起被子蓋住自己,看著手機屏幕皺起了眉頭。符衷的這個問題比較刁鑽,他一時想不到答案。季枕著頭思索了一會兒後回答:以後人多的地方你不要來找我,這是命令。那是不是可以在人少的時候找您?看情況。你莫名其妙問這些有的沒的幹什麽?我要睡覺了。符衷答非所問:現在沒有人,我可以和您待近點兒嗎?這下輪到季恍然大悟過來這個小混蛋究竟在想些什麽了,他攏著被子翻了個身,捧著手機回複:好家夥,你倒是會鑽我空子。看到季的對話框跳出來後符衷立刻在床上打了幾個滾,此時的床鋪對他來說簡直是白雲深處那樣的好地方了,他覺得自己正躺在月亮上。季隨後發來了一句“隨你”就下線了,符衷盯著他們的聊天記錄看了好一會兒,熄滅屏幕將冷冷的手機放在臉頰上給自己降溫。他做了個短小但是美好的夢,一直到吹起床號前。符衷在早上十點時收到了文藝行政部發送的申請表確認郵件,將他的場地借用時間定在了晚上八點到九點,正好在交響樂團排練過之後。他立即將郵件轉發給了季,邀請他晚上八點到禮堂的青銅偏廳裏去。邀請消息直到午餐時間才由未讀變成已讀,隨後季就回複了:好的。盡管幾乎熬了一個通宵,但符衷仍然一整天都處於亢奮狀態,精神抖擻得仿佛大夢了一場。他傍晚時分從“回溯計劃”任務組集訓中心出來之後馬上回了家,問季:吃過晚飯了嗎?我現在就在餐廳。好的,長官。符衷放下手機去廚房給自己弄了一份簡單的晚餐,煎了一個金黃的雞蛋蓋在蔥香四溢的細麵條上。他整理完廚房後就去浴室洗了澡,再換上了最好的衣服。他在鏡子前照了照,覺得自己簡直是要走上紅地毯的新郎官了。符衷總有一天要當新郎官的,他麵對鏡子做了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發自肺腑地感到了一絲甜蜜的恐懼,而這恐懼又令他激動不已。時間局常規訓練通常在晚上九點半結束,季為了去聽符衷的鋼琴演奏不得不將帶隊訓練的任務交給了原來的中隊長。當陳巍等人聽說了這個消息之後他們就鬆了口氣,因為中隊長可沒季那麽多折磨人的手段,這下他們終於可以好好歇歇了。交響樂團正在偏廳裏排練,符衷把車停在禮堂外麵。黑油油的道路從大片的草坪中間穿過,路旁種滿了法國鳶尾,雲杉和刺柏托舉著障壁似的天空,越來越遠地升高到了幽靜的、像是在空中漂移的雲堆之中。符衷踏過那條景致如畫的大路,走上花崗岩台階,從一扇光亮的青銅門進入偏廳內部,他聽到了恢弘的交響樂正衝擊著廳堂四壁。七時三刻,樂團排練結束,演奏人員從兩側的暗門穿了出去。台上的座位自動折疊回舞台底部,清潔係統對廳內進行了除塵和換氣。符衷等人群走完後在門口進行了身份驗證,他站在空曠、宏偉的羅馬式穹頂下神清氣爽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一整個偌大的廳堂此時全都歸他一人所有了。身軀龐大的三角鋼琴根據事先的要求留在了舞台中間,符衷在琴凳上坐下來,掀開鋼琴蓋子試了音。第三秘書開著車將季送到偏廳門口,車子停在路口的雲杉樹下。秘書問道:“長官,您來這兒做什麽?要我在外麵等您出來嗎?”“來這裏看一場演奏會。”季簡短地回答,他托著自己的帽子跨出車門站在油亮的道路上,“你不用在外麵等我,把車子開回去,也不用來接我。”“收到,長官。”季關上車門,第三秘書開著車沿路駛離了,在前麵的t形路口轉了個彎,朝時間局東區駛去。季立在路口遠眺了一會兒偏廳古樸的外牆,他心情暢快地呼吸著杉柏散發出的清香,將帽子戴在頭上,抬步沿著大路朝青銅門走去了。他為了來看符衷的演奏會特意穿上了軍官禮服,嶄新、平整、威風凜凜,精心裁剪的腰線、袖口的三條銀環、星星和金葉子胸章是那麽引人注目!符衷試彈了一段,正彈到中途時他瞥見季從高高的觀眾席後方走了下來。但符衷並沒有停下來,季見他專心彈著琴,沒去打擾他。一曲彈完了,季正走到中間視野最好的一排台階上,他站在那兒,把頭上的帽子取下來:“觀眾就我一個?”符衷看了眼時間,八點整,季來得分毫不差。他扶著鋼琴站起來回答他:“是的,長官,我就請了您一個人來。”“就不怕我放你鴿子?”季沒走下去,手裏捏著帽子站在原地遠遠地回符衷的話,“到時候可就沒人來聽你演奏了。”“我給您發了邀請信,您親口答應了我要來的,說話不算話的人是小狗。”季笑了起來:“那不過是簡單地回複一下罷了,基本的禮貌不是嗎?好了,演奏家,現在我要坐下來聽你的天籟之音了。”他在中間最靠外的一張椅子裏坐下來,把帽子放在膝上,閃閃發亮的雄鷹巨樹徽章來之前被他細心地揩拭過,此時愈發耀眼了。季疊起腿,注視著符衷在琴凳上坐好,把長長的手指放在了琴鍵上。符衷開始彈《夢中的婚禮》,溫柔的琴音引人遐想,他一邊彈著,一邊又壓著曲子的節拍背誦普希金的情詩《致凱恩》。這是他自己獨創的表演的形式,在大學的時候他就是這樣上台演奏的。季默不作聲坐在空蕩蕩的觀眾上,他可以獨占符衷贈與他的這美妙的幾分鍾,而不用再與一大群人共同分享。“我記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麵前出現了你。有如曇花一現的幻影,有如純潔之美的精靈。”堂中的燈光很亮,符衷沒去看季,但他知道季就坐在那兒。從大學到現在,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始終隻為季彈過琴。不用他自己去勞心費力,普希金的詩歌已經為他吐露了情衷。季想起了那天他和符衷回家的時候,符衷的車上放著很輕很輕的音樂,正是這首曲子。廳堂好似變成了五光十色的椒房,從天花板直垂而下的帷幔又似鮮豔奪目的錦帳。色彩斑斕的穹頂恍若一座華蓋,一縷纖雲來到那敞亮的天窗,步入天堂的門廊。靜得那麽深邃、那麽曠遠,就像樹林沉默不言,而它們的端稍卻有訇然躍下的秋天。一曲彈完了,季覺得倏忽之間過去了幾百年,其實隻過去了幾分鍾而已。符衷按了最後一個音,然後將手從琴鍵上抬了起來,琴音卻還繞著梁柱久久不願散去。“長官還要聽我彈什麽?”符衷在台上問季,密密麻麻的座位仿佛要把季淹沒了,但符衷一眼就能看到他,他是那麽的奪人眼球。季沒點下一首,他今天來就是想聽《夢中的婚禮》和《致凱恩》。季望著符衷,眼裏有微薄的情意,但他能克製住自己。季坐在位置上沒起身,招他:“你到我麵前來。”符衷去了他麵前,季抬著下巴看他,問:“能不能開車送我回去?”“這就要走了嗎?”符衷局促起來,他沒想到原來季來一趟就是為了聽這麽幾分鍾。“不然還要在這兒留著幹什麽呢?我就是想聽這一首曲子,現在曲子彈完了、情詩也背過了,是不是該走了?”符衷最後還是開車把他送了回去。他們念想了一整天的美好時刻其實就隻有幾分鍾,但他們仍舊盡心盡力地花費了心思打扮自己,隆重得好像這是足以改變人生的大事件。車子停在指揮部大樓下,季說他要去辦公室。季下車後正要關上車門,符衷叫住了他。“你有什麽話想說?”季俯身問道,“這兒人來人往的,可不要逗留太久。”符衷知道他什麽意思,車子兩旁走來走去的都是人,要是在這種地方出了錯,他這輩子別想踏進時間局一步了。符衷狠狠抓緊了方向盤,收了一下脖頸說:“以後我還想給您彈琴。”隨後他就聽見季輕輕地笑了笑,季說:“你的願望真多,想給我做飯、想給我彈琴。祝你願望成真。”他未多吐一字,說過“再見”後就關上了車門,戴上帽子對幾個朝他敬禮的執行員點點頭,踩著台階拾級而上。符衷不甘心地拍了方向盤一下,在還沒被人認出來之前將車子從這個危險的地方開走了。“那個就是你手下的刺兒頭?”魏山華看季從符衷的車裏下來,上前去與他打了個招呼。季往台階上走:“他不是刺兒頭。”“他現在不跟你吵架頂嘴了?”“他就是打打嘴炮厲害。”季說,“心眼兒不壞,善良、單純、忠心,是個不錯的人。”魏山華忽然笑了起來:“這麽正的人死心塌地地跟著你,你可要對他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