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繼續笑,“管它呢,反正不要我出錢修葺宮殿就成。繁光宮裝成在即,姐姐何時有時間,不如也去看看吧,繁光宮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說罷,撩袍轉身,幹脆利落的離去,連頭也不回,絲毫不拖泥帶水。


    梨奈編的借口很好用,倘使這個借口傳到了皇上耳中,他也不好說什麽——難道要告訴所有宮人,他之所以砸繁光宮是因為醉酒失儀嗎?


    簫白澤不會這樣做,他是聰明人,且是十分注意形象的聰明人。


    午膳時林桑青吃了不少東西,尤其是油膩的肉類吃的最多,一隻豬肘子讓她幹下去半隻,由此直接導致她接下來的兩日都食欲不振。


    兩日後,被膩住的食欲終於恢複正常,繁光宮也修整結束,可以搬進去住了。


    一切都那麽水到渠成,恰到好處。


    搬進繁光宮的當日,忙於政事的皇上不曉得哪根筋搭錯了,竟親自來了一趟。


    林桑青壓根沒有準備,彼時她橫躺在新做的雕花木床上,正為那張做了柴火的破架子床哀悼,陡然聽到門口的宮人恭敬喚“皇上駕到”,才曉得簫白澤來了。


    她簡單整理一下衣服,慌張迎出去,俯身行禮道:“恭迎皇上。”


    早朝早就散了,簫白澤穿的是身花青色常服,袖口和領口都秀了青龍,針筆精致,如同臨摹一般,“聽說繁光宮修好了,朕來看看。”


    他似乎總穿花青色的衣裳,不上朝的時候,穿的都是花青色衣裳,興許是喜歡這個色調。好看的人總有些特殊癖好,都有個鍾愛的色調,譬如溫裕,他鍾愛的顏色是紅配綠。


    紅配綠,賽狗屁。


    林桑青起身,下意識的想眯眼笑,幸而反應靈敏,適時想起來麵前這座大佛不給她這樣笑,便硬是睜著眼睛勉強笑道:“勞皇上走一趟,繁光宮是臣妾自個兒挑東西裝的,其實並沒有值得看的地方,跟您的啟明殿不能比。”


    不置可否,跨過門檻,簫白澤一壁朝裏走,一壁問她,“這裏的東西都是你親自挑的?”


    她點點頭,厚著臉皮道:“有些是,有些不是,皇上若覺得哪些東西有品味,就是臣妾挑的,沒品味的就不是了。”


    換下破舊的窗戶紙後,繁光宮內亮堂不少,簫白澤抬眼打量殿內的陳設,從東看到西,從南看到北,似乎想起了什麽,臉色陡然沉下來。


    他在繁光宮裏來回走了一圈,摸摸庸俗的屏風,看看顏色浮誇的花瓶,在放置桌椅的地方停下來,臉沉得更厲害了。


    作者有話要說:斷更這麽久,很抱歉啦,謝謝一直等著的天使們?(???e?


    第23章 禦女方氏


    林桑青不理解他突然變臉的原因,難道是她重修宮殿用的錢太多了?還是他和梨奈一樣,也覺得那架屏風很難看?


    還沒等她考慮出可能性大的結果,簫白澤如猛虎一般猛地靠近她,速度奇快無比,揪起她的衣領子,語氣急切而淩厲道:“你是誰!”


    瘦弱的男子有著令人吃驚的臂力,林桑青瞬間騰空,腳後跟不著地,衣領子被他緊緊抓住,勒住了脖頸子,霎時間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她一時忘記了反抗,蹬著腳,斷斷續續而又無比清晰道:“林……林桑青。”


    無論是原本那個她,還是侍郎君家的小姐,都是林桑青啊。


    簫白澤沒有要撒手的意思,目光中流露出讓人害怕的莫名情緒,似乎有怨恨,也有憤怒。緊隨其後的白瑞驚惶上前來,他不敢去掰開簫白澤的手,緊張得在原地幹跺腳,聲音顫抖道:“皇上!我的爺哎,您快撒手,您拽著的是林大人的女兒,是林昭儀啊!可別把她勒死了!”


    不知是不是這句話起了作用,又過了一會兒,簫白澤終於恢複冷靜,撒開拽著她衣領的手,踉蹌著往後退,捂著胸口咳嗽起來,“咳咳咳……”


    該是情緒波動太大,虛弱的身子承受不了。


    大口大口的新鮮空氣湧進肺腑,林桑青重重喘著粗氣,也開始咳嗽起來,“咳咳咳……”該咳嗽的是她好嗎,簫白澤的衣領又沒有被拽住,他咳個屁啊!


    梨奈聽到了動靜,從偏殿匆匆趕來,忙攙扶住她,憂心忡忡道:“小姐!”


    林桑青擺手,“無礙,去拿把剪刀來,我把領子鉸了。”看簫白澤以後再揪什麽!


    白瑞也趕緊去扶著簫白澤,後者給了他一個眼色,示意他不用攙扶。白瑞當即明了,攏著袖子站在他身邊,苦著臉念叨道:“皇上啊,您可別再這樣了,魏先生再三交代,您一定得保持平和的心境,有什麽話得好好說,心平氣和的,萬萬不能激動啊。”


    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兩篇墨影,簫白澤默然不語,蒼白的嘴唇緊緊抿著。


    皇上不會……有什麽精神方麵的隱疾吧。林桑青偷偷打量著他的神情,在心底暗暗嘀咕。是他親手砸掉了繁光宮,決絕而幹脆,絲毫沒有猶豫,也是他同意撥銀子修繕宮殿,現如今木已成舟,他作甚擺出這副難看的樣子。


    殿內寂靜無聲,宮人們都不敢大聲喘息,一顆瓜子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良久,簫白澤終於抬起頭,先看了林桑青一眼,眸色深沉難解,“是朕衝動了。”


    喲?皇上不是一向霸道的嗎,竟然也會主動說自個兒衝動。脖頸處還疼著,任誰被這樣無緣無故提著衣領子拽起來,都會覺得生氣。


    林桑青心中有氣,但是她明白,這股氣不能讓簫白澤看出來。淡淡一笑,她揉著脖頸道:“誰還沒個衝動的時候,臣妾理解您,隻是皇上下次動怒前,請先給臣妾一個信號,我好遠遠躲開,免得受到波及。”


    胸膛的起伏漸漸平穩,簫白澤看了看床榻裏麵懸掛的帷帳,眉頭登時一皺,比女子還完美三分的麵容上布滿嫌棄,“你從哪兒找的這塊帷帳?”轉身朝外走,嫌棄道:“醜死了,趕緊換掉它。”


    林桑青俯身頷首,“是,臣妾等會兒就將它換掉。”


    梨奈說這個帷帳醜,簫白澤也說它醜,看來,這個帷帳是真的醜……換掉就換掉吧,她記得庫房裏還有塊鳳穿牡丹的料子,拿來做帷帳也很雍容華貴。


    前朝事物繁雜,簫白澤是個十分盡職的皇帝,從繁光宮出去後,他接著處理朝政去了。


    白瑞在繁光宮磨蹭了一會兒,簫白澤都走出殿門了,他還抱著拂塵不動彈,似乎有話想要問林桑青。


    在桌子前坐下,林桑青倒了杯溫水,笑嗬嗬地同白瑞道:“白公公,還有事嗎?”


    似乎就等著她問這句話,白瑞掃一掃拂塵,滿臉堆笑道:“白瑞鬥膽問一句,娘娘您……是怎麽想到將宮殿裝飾成這個樣子的?”


    她啜口茶水,“唔,這個啊,隨便裝裝唄,隨心所欲,想放什麽就放什麽,反正庫房裏多得是這些東西,沒特意去講究配色。”


    白瑞頓一頓,望著她意味深長道:“娘娘,繁光宮沒破落以前,就是這個樣子的。桌子擺放的位置、架子上的貔貅、床榻被褥的顏色,這些幾乎都分毫不差。”


    “啥?!”林桑青險些說出髒話!


    難怪簫白澤要揪著她的衣領子問她到底是誰,她無意中將繁光宮裝成了破敗之前的樣子,疑心重的人自然會懷疑她曾經來過這裏、看過這間宮殿的陳設。


    而戶部侍郎的女兒林桑青,自小生長在宮外,從來沒看過繁光宮內破敗之前的樣子。


    幾乎在瞬間,她倏然想起簫白澤砸繁光宮那日喊出的那句話:我要毀了她存在的痕跡。


    她想,他口中那個“她”,應該曾經在這裏住過。


    看來簫白澤果然十分厭惡那個“她”,不單砸了“她”住過的宮殿,還十分介懷將它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白瑞離去後,林桑青在板凳上坐了許久,屁股都有些疼了。半晌,她讓梨奈喚來楓櫟,捧著涼透的茶水問她,“楓櫟,你在這宮裏的時日比我長久,應該知道不少事情,你告訴我,繁光宮以前是什麽樣子的?”


    楓櫟恭敬地候在一邊,語氣溫婉恬淡道:“回娘娘,奴婢進宮的時候,繁光宮已經呈現破舊之象了,是以,奴婢並不知繁光宮以前是什麽樣子。”


    她點點頭,又問,“那,繁光宮以前住的是什麽人?”


    楓櫟為難道:“繁光宮被封了近十年,也是娘娘您要入宮,皇上才讓人把繁光宮打開,裏頭曾經住過什麽人,奴婢當真不知道。”


    啊,她什麽都不知道啊。撓了撓頭發,林桑青揮手示意她退下,“下去歇著吧。”


    楓櫟彎腰答“是”,恭謹退去了。


    坐在板凳上的屁股微抬,林桑青暗暗琢磨,她隻是宮外的尋常女子,與簫白澤毫無交集,自然不會是那個“她”。她將繁光宮裝得和破敗之前一樣,一定隻是巧合。


    這世間的巧合多了去了,連借屍還魂的事情都能發生,那麽發生個把件巧合的事情,也不值得驚訝。


    新換的雕花木床睡起來十分舒坦,鋪上柔軟的床墊之後,如躺在棉花上一般,以前的架子床不能和它比。林桑青美美睡了一夜,早上起身時,還賴著不願爬起來,將梨奈氣得幹跺腳。


    她真的要**在這深宮中了。


    磨磨蹭蹭起床,她在梨奈的幫助下梳洗完畢,想想秋光短暫,酷冷的寒冬即將到來,花朵兒會一日比一日凋零的多,到時候隻會剩下光禿禿的枝幹。她決定珍惜好時光,趁著秋光尚存,多到禦花園裏走一走。


    且,更主要的是,她想結識一個人。


    木槿月季開滿眼,因著深秋的緣故,花朵雖然照常掛在枝頭,卻不知怎的,顯得甚是頹唐,隻有各色菊花精氣常在,飽滿的花朵盛放如雲,為這深秋帶來些許生機。


    林桑青在園子裏晃悠了幾圈,頗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那道淺橙色身影出現在禦花園中,她的精神頭才瞬間起來,拽拽梨奈的衣袖,摩拳擦掌道:“走著,魚來了。”


    梨奈不明就裏,跟著她家主子靠近那道淺橙色身影,愣了愣,才想起來她是誰,隨即低頭行了一禮,“方禦女萬安。”


    林桑青雙眸含笑,望著方禦女語氣熱絡道:“方姐姐也來禦花園賞花?”


    沒錯,林桑青想結識的,正是因為做桂花糖蒸栗粉糕十分拿手,而因此被蕭白澤封為宮妃的方禦女。


    她提前打聽過了,方禦女名喚方舒玉,今年二十,與真正的她同歲,比侍郎家的小姐大三歲,所以,她得喚她一聲姐姐。每日早膳過後,方禦女都會到禦花園裏散步半個時辰,她似乎很討厭身邊的宮女太監,每每出來散步,皆是獨身一人,從來不讓宮人們跟著。


    似乎沒想到她會主動過來和她說話,方禦女驚了一驚,忙俯下身子,手足無措道:“昭儀娘娘……萬安。”


    林桑青抱著手臂站在她對麵,像民間算卦的神棍一般,用洞察一切的犀利眼神看著她,語調神秘道:“你不喜歡皇上,不想做皇上的妃子,你亦厭惡這座深宮。”


    猛地抬起頭,方禦女驚慌道:“娘娘怎麽知道!”


    林桑青奸詐笑笑,“喲喲喲。”她不過是信口說這麽一句話,想詐一詐她,沒想到方禦女連掙紮都不掙紮,直接就落進了陷阱裏。


    看到她笑得如此奸詐,方禦女才曉得自己說錯了話,“你——”咬咬嘴唇,欲蓋彌彰道:“我喜歡皇上,我想做皇上的妃子。”


    第24章 胸大無腦


    放下端著的手臂,林桑青眨眨眼睛,笑而不語。一個人在食物麵前的表現是不會騙人的,若她喜歡皇上,那日中秋家宴,她會像淑妃和柳昭儀一樣,小口小口吃著菜肴,時不時抬起頭,衝皇上拋個媚眼,偶爾皇上回望她們一眼,便即刻變得含羞帶怯,兩側臉頰像塗了胭脂一樣紅。但她記得,那日中秋家宴,方禦女全程低著頭,看也不看皇上,一門心思都放在麵前的各式菜肴上,似乎覺得那些菜肴比皇上還要好看。


    不想承認就算了吧,聽她方才的口氣,與其說是在欲蓋彌彰,倒不如說是在自欺欺人。也許她和她一樣,有不得不留在宮裏的理由,但待在不喜歡的地方、做不喜歡之人的妃子太痛苦了,她便隻好這樣麻醉自己。


    她喟歎一聲,親自扶方禦女起來,“這裏又沒有旁人,無需拘泥於這些繁縟的禮節,咱們就像在宮外一樣,見麵打個招呼就行。你也別喚我昭儀娘娘了,喊我青青吧,多麽親切嗬,沒有距離感。”


    方禦女垂首猶豫道:“這……臣妾不敢。”


    她笑一笑,挽起手臂上滑落的披帛,別有用心道:“聽說阿玉你做糕點很好吃,尤其是桂花糖蒸栗粉糕,更是得到了咱們皇上的親睞,那麽,阿玉做糕點的手藝是跟誰學的?”


    這才是要她結識方禦女的真正原因!


    以前在家裏,上頭有蠻不講理的娘親管著,她雖然喜歡吃桂花糖蒸栗粉糕,卻隻能偶爾吃一塊,還要趁娘親不注意偷偷吃。如今她進了宮,成了昭儀娘娘,身邊又恰好有做栗粉糕的行家,她一定要彌補過去的遺憾,吃個夠!能吃到吐才最好!


    方禦女的長相並不十分漂亮,也沒有妃嬪們該有的氣度,像在巷子裏長大的普通女孩兒,沒有讓人一眼能記住的地方。但,她的眼底清澈如湖水,閃爍著質樸和自然,一看就沒有心機。


    微微仰臉,不難掩飾語氣中的驕傲,方禦女迭聲道:“跟我娘學的,我娘以前是宮裏的禦廚,做菜可厲害了,煎炸鹵煮樣樣在行,皇上和他寵愛的妃子都喜歡吃我娘做的菜。娘辭去禦廚的職位之後,便將畢生所學都教給了我,所以說,我的手藝和娘一樣好呢。”


    林桑青故意撇嘴,“我不信你和你娘的手藝一樣好,不若怎麽你娘當了宮裏的禦廚,你卻隻是個小廚娘?”


    方禦女該是很滿意自己的手藝,聽到林桑青這樣質疑她,忙辯解道:“那是我娘的運氣好,碰到了這天底下最好的主子,所以才能當上禦廚。我做的糕點和娘一樣好吃的,隻是生不逢時而已,真的。”


    唔,林桑青漸漸覺得,方禦女天真得過了頭……她們僅是初次見麵,連話都沒有說幾句,她竟然敢在她麵前說出“生不逢時”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也不怕她在簫白澤麵前揭發她。


    這世上,竟還有心性如此單純的人兒,簡直讓人驚訝。


    唇角揚起一抹狡黠笑意,她故意用激將法激她,“我不信,你年紀這樣輕,經曆的人生閱曆也少,做出來的菜肴能有多好吃?除非你做道糕點給我吃——也不用麻煩了,就做桂花糖蒸栗粉糕吧,嚐過味道好壞之後,我才會相信你的話。”


    梨奈一直似木樁子杵在旁邊,聽到有吃的,立馬來了精神,插話道:“我也不信。”


    一連被兩人質疑,實在難以容忍,方禦女握拳衝動道:“好!娘娘且容臣妾回去準備材料,明天我定送桂花糖蒸栗粉糕去您的宮殿,是好是壞,娘娘您一嚐便知。”


    目的達成,林桑青低眉淺笑,“那我等著你。”


    天邊掠過一朵浮雲,她抬頭望了會兒,覺得鼻子有些發癢,醞釀片刻後,捂著嘴巴打了個重重的噴嚏。


    方禦女和梨奈有些相像,一樣的容易相信別人,輕輕激一下就上套了,她們倆可以考慮組個組合,名字都替她們想好了,就叫胸大無腦二人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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