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要放棄這裏?”雲知摸著下巴。“有蛇身幹屍的地方也是如此。神殿破碎,神像積滿灰塵,無人問津。”戚靈樞慢慢凝起眉心,道,“雲知,我想我們一直誤會了一件事。戚隱在神道壁畫裏看見伏羲大神的麵容,但他也說伏羲大神麵罩金光,難以辨別真容。為何這些蛇巫卻知道伏羲大神的模樣,並且將他畫在了壁畫之上。”“你是說,壁畫上那個‘伏羲’並非伏羲,而是別人。”雲知說。“不一定,”戚靈樞道,“修建塑像,必定要刻畫麵目。古往今來,大神甚少降臨凡間,不管是凡人還是妖魔塑造神像之時,難免加以想象。有時是憑空作畫,有的時候是加以參照。譬如人間,不時有溜須拍馬之輩以皇帝後妃的麵容塑造金身神像。或許,壁畫上的伏羲酷似那個蛇巫,隻是因為這些神巫在繪製壁畫的時候,參照了他們大神巫的麵容而已。”“那這個同廢棄的神殿又有什麽關係?”慕容雪湊過來問。“笨,”黑貓從雲知的袖子裏鑽出來,“既然伏羲大神不曾降臨,那麽神殿荒蕪,神像頹敗,就意味著這些蛇巫放棄的或許並不是神殿,而是祭祀。”“什麽……意思?”慕容雪微微睜大眼。雲知長歎了一聲,道:“意思就是,他們不再信仰伏羲大神了。”“我覺得你們想太多了。”虞師師忽然靠近他們。這家夥原本在半圓池子邊上梳洗,畢竟是個女娃兒,愛幹淨,被那幫黑油油的玄鐵罪徒濺了一身的血肉,早已忍耐不了了。她剛梳洗完,發髻還沒梳好,一頭黑亮的頭發披下來,襯得臉兒有些蒼白。她一麵挨得近了些,一麵打著哆嗦,“那些蛇巫不要這個地方,或許隻是因為這裏有髒東西。”“髒東西?”黑貓一僵,立馬鑽進了雲知的衣袖。“你們看,那是什麽?”虞師師朝洞穴深處指了指。眾人望過去,那兒靠近地下湖,虞師師方才梳洗的時候貼了幾張燈符在壁上,金光雖然黯淡,卻也足夠照亮三尺遠的路。在黑的深處,一個影子立在燈符的光暈裏,半身掩在岩壁後麵。它的身板豆芽菜似的,細瘦伶仃,就那樣歪站著,好像在偷窺他們。虞師師道:“我剛剛本來打算洗洗頭發,才把頭發放下來,就看見那東西。”她囁喏了下,咬咬牙,恨道,“要不然,咱們還是去找扶嵐和那個白發男吧。雖然他倆都是混賬,但他們確實……很強。”正說著,雲知忽然倒吸一口涼氣,戚靈樞仿佛也意識到什麽,臉色一下沉了下來。“怎怎……怎麽了?”慕容雪結結巴巴地問。“你們覺不覺得,它的頭有點大。”雲知低聲問。大家再仔細看,那影子半顆腦袋藏在岩壁後麵,看不分明,所以他們一直沒發現。現在仔細一瞧,若把腦袋補全,確實比一般人要大上一號。誰都知道,地火妖虺上腦產卵,腦袋就會吹氣似的變大。虞師師驚訝地喃喃,“天爺,難不成是女蘿姐?”第129章 愚暗(三)幾個人麵麵相覷,昏暗的符光下,大家的臉色恍如金紙。雲知說道:“別瞎說,這兒地火妖虺這麽多,沒準是那些蛇巫中招了也說不定。”他拍拍慕容雪,“你和你的心上人在這兒等著,我跟小師叔過去看看。”慕容雪和虞師師兩個人臉騰地一下紅了,饒是洞裏昏暗,也瞧得出兩人的臉頰紅得滴血似的。慕容雪結結巴巴道:“雲知師兄,你你你你你別瞎說。”“好好好,我瞎說的,不好意思。”雲知笑嘻嘻地道。黑貓從雲知的領口鑽出來,露出鬼火似的綠眼睛,道:“要真是女蘿,你倆怎麽辦?”大夥兒都鋸了嘴兒似的,寂悄悄一片,隻有地下湖嘩啦啦的水流聲不絕於耳。戚靈樞沉聲道:“行屍走肉,不可不除。吾等自當誦經超度,還她安寧。”說完,他和雲知二人直起身走過去。離那塊石壁越來越近,兩個人都屏聲靜氣,唯恐驚擾了那東西。那大頭人兒就杵在石壁後邊兒,歪歪露出半截身子,也不動彈,直挺挺的,僵屍似的。戚靈樞和雲知對視一眼,從旁邊繞了過去。這裏頭是個小點兒的山洞,火山岩上同樣鑿了許多伏羲神像,位置很高,統統半截身子,斜斜從石壁裏伸出來,仿佛是從岩石縫兒裏鑽出來的似的。黃金眼半睜著,似乎正盯著他們看。被這些神像注視著,多少有些不自主,雲知不再看它們,撚起燈符往大頭人兒那一送,符光打亮一片地,才瞧清楚那東西的模樣。不是女蘿,原是個已經死透的蛇巫。後腦勺被妖虺寄居過,頭發幾乎掉光了,露出被撐得幾乎透明的頭皮。妖虺已經不在了,估摸是吃光了他的腦子便走了,留下這麽一具空心大頭屍。這蛇巫赤著身子,一條粗壯的蛇尾盤在地上,粗糲的黑色鱗甲打了蠟似的,盈盈流光。雲知和戚靈樞蹲下來,用劍鞘挑了挑他的身子,看有沒有什麽剩餘的妖虺。若是有,這屍體還是燒掉的好。舉著燈符瞧了半天,雲知心裏總有種不舒服的感覺。蹙著眉心打量許久,從蛇尾看到臉盤子,腦子忽然靈光一閃,道:“小師叔,你看這家夥的臉,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戚靈樞聽了,用劍鞘挑起那蛇巫的下顎,點點頭道:“確是眼熟。”“莫非又是哪副壁畫上畫了他?”黑貓從雲知的袖口裏爬出來。“不……”雲知緩緩搖頭,盯著那蛇巫不眨眼。青白色的臉頰,長了些許屍斑,五官籠了層陰影,有種說不出的猙獰。雲知慢慢想起來了,驚訝道:“他娘的,我說在哪兒見過。他是鍾鼓山的弟子,虞臨仙的手下。”之前神殿坍塌,大夥兒都滾了下來,許多弟子不知滾到了何處,現在好不容易逢著一個,怎麽變成蛇了?雲知和戚靈樞麵麵相覷。“大約和神殿那具幹屍似的,被蛇巫逮著,活活切了下半身,縫上了蛇尾。”黑貓說。難保認錯,雲知探出身想叫虞師師他們過來認認。畢竟是同門,他們一定熟悉。誰知前方漆黑一片,寂寂悄悄,半個人影兒都沒有。人呢?戚靈樞伸手擋了擋雲知,魔氣貫體而出,在周身潮水一般翻湧。他低聲道:“有古怪,從現在開始,不要離開我超過三步。”“放心,我一步都不離開。”雲知上前一步,緊緊貼在戚靈樞手邊。戚靈樞:“……”這倆人比起來,還是戚靈樞更靠譜些。黑貓往戚靈樞身上一躥,鑽進他的衣領。這是他往日跟著扶嵐總結出的經驗,到危機四伏的地方,還是待在最厲害的人的身上最安全。兩人一貓查看外側山洞,沒有打鬥掙紮的痕跡,地下湖裏也沒有人影兒。就算有打鬥,他們離得不遠,不可能聽不見。雲知找出更多的燈符,悉數點燃,讓山洞變得亮堂起來。這時他們看見地上的腳印,沒有出去的腳印,隻有進來的。雲知納罕道:“天爺,他倆是憑空消失的?”“還有一個壞消息,”戚靈樞臉色很難看,“洞口消失了。”雲知一個激靈,高高下下摸尋洞壁,硬是沒找著那一條出去的窄縫兒。裏頭沒有出路,他們被封死在裏頭了。這真是奇了怪了,那倆貨是怎麽消失的?這洞裏也沒什麽傳送法陣,更沒什麽機關暗道。他們剛剛進洞不久,腳印還很有限,把有腳印的地方都查看過了,沒發現什麽不尋常的地方。戚靈樞的眉心幾乎蹙成了一道鎖,魔氣在周身翻卷,額心上的心魔印像一朵鮮血點就的花鈿。眉心多了一道紅,襯著細白的臉皮子,顧盼流轉間自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灩然。可雲知無心欣賞,這廝分明是心境不穩,很難捱的樣子。雲知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師叔,別著急嘛。”魔氣吞噬他人血肉以提升自己的靈力,這種凶惡的修煉之道雖然進境頗快,卻是步步深淵。雲知並不讚同他動用魔氣,然則有時情非得已,不得不用。進入伏羲神殿才多久,他身上的邪氣厚重得猶如一團烏雲。戚靈樞搖搖頭,道:“無妨。”又道,“腳印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