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了一張符減速,剛落地,雲知迅速背起戚靈樞往外跑。飛蛾轉瞬即至,鍥而不舍地狂咬。野林子裏還有一堆腸穿肚爛的行屍,一見雲知和戚靈樞,齊齊抬頭,甩著滿肚爛腸飛跑過來。行屍太多了,跑根本逃不掉。“小師叔,背水一戰了!”雲知大吼。雲知放下戚靈樞,兩人背靠一塊山壁,索性禦劍抵禦,能殺一個算一個。劍光猶如飛雪,在狹小的岩壁下方炸開。行屍瘋了似的撲上來,缺損悲慘的臉龐像破碎的紙麵。雲知一麵殺一麵笑,“小師叔,以前你還是無方首徒的時候,一定做夢都想不到要和我死在一塊兒。你說我要是有機會回到那時候,同你說我和你是抱在一起死掉的好兄弟,你一定一劍戳死我。”戚靈樞艱難地道:“閉嘴……”“都要死了,讓我多說幾句嘛!”戚靈樞咬牙禦劍,恨聲說:“快要死了……你應當安靜一點!”一隻飛蛾突破重圍,咬在雲知左手上,手臂火燒火燎地疼,那蛾子還直往肉裏鑽。雲知直接點燃一張火符,燒灼傷口,連那隻蛾子一塊兒燒死。撲上來的飛蛾越來越多,雲知和戚靈樞身上都中了招。飛蛾窮凶極惡,翅子脫了還要鑽進肉裏。能拽出來的就拽出來,實在不行隻能用火燒,兩個人身上都遍布灼傷。甚至有一隻蛾子鑽進雲知的褲腰,戚靈樞一道火符拍過去,雲知惶然大叫:“別燒襠,別燒襠!”說著鬆了鬆汗巾子,往褲襠裏一掏,把那隻妖蛾子抓出來,捏死在手心。漸漸抵擋不住,兩人都幾乎絕望,正在這時,四周溫度驟降。冰霜沿著地麵飛速生長,向著雲知和戚靈樞棲身的山壁蔓延,所有妖蛾和行屍都被凍成了冰渣子。雲知縮起腿,眼睜睜看著那冰霜攀過來,卻在即將碰著自己的時候戛然而止。行屍的咆哮沒了,妖蛾的低語也沒了,世界好像一下失了聲,一片靜寂。雲知用劍戳了戳那些凍成冰塊的行屍,沒有動靜。破碎的臉龐封在冰裏,直勾勾地盯著他瞧。雲知半拖半拉帶著戚靈樞蹣跚繞過冰屍,慢慢走出來。山崖上麵蹲了一個黑衣人,戴著兜帽,雲知仰頭望,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兩方對望,都沉默無言。明明隻是過了半年時光,卻像過了許久許久,久到相逢的時候不敢相認。雲知沒問他頭發怎麽回事,眼睛怎麽回事,隻是低頭從乾坤囊裏掏出一顆燈籠似的大椰子,往上一扔。戚隱沒接,椰子懸停在半空中。“桑芽送你的,還叮囑我一定不能偷吃。我一路航海餓得半死也沒偷吃,你連個麵子都不給?”“我不飲不食。”戚隱道。“貓爺總吃吧。”雲知說道。戚隱沉默了一會兒,道:“貓爺現在吃不了了。”所有人都緘默了,冰冷的空氣寂寂的,山崖上那個男人依舊沒有表情,平靜地像一灘死水。那是一種近乎於絕望的平靜,沒有任何指望,沒有任何希冀。“貓爺快死了,”戚隱道,“如果你們想去看看它,我可以帶你們去。其他的,不必多言。”“真凶是老怪,黑仔,”雲知說,“你被利用了。”戚靈樞撐著劍,跪在亂石之上,“戚隱,當初若非我,扶嵐與黑貓不會入彀。若你要殺我,我即刻自刎。若你要向那位大巫複仇,我與你同往。隻是生民無辜,你……”戚靈樞垂下眼睫,澀聲道,“你可願伸出援手?”戚隱蹲在天光下,光暈灑落他瘦削的肩頭,讓他看起來像一座冰冷的雕塑。“小師叔,你的魔入得不夠徹底。我爹娘我兄長當了一輩子好人,最後落了個什麽樣的下場?”他站起身,白發在風中飛揚,“債,我一樣樣討。該死的人,我一個個殺。拯救蒼生與我無關,巫鬱離滅世,我滅他。”第116章 霜心(二)戚隱不欲多說,轉身想走。“等等,黑仔!”雲知忙叫住他,“算了,拯救蒼生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兒,我也不想幹,誰他娘的愛幹誰幹去。但是……”雲知咬著後槽牙把戚靈樞拉起來,倆人一塊兒靠在大石頭上,“你行行好,救救咱們入了魔還心懷天下的小師叔吧!”戚隱停了步子,回過身來。“他怎麽了?”“他吃了幾隻妖蛾子,中毒了。”雲知掏出幾顆清熱解毒的小藥丸兒,拍進戚靈樞嘴裏,“老怪以前煉來運到仙市,給鳳還掙外快的。不管了,先吃著頂頂吧。”他的手拍在戚靈樞嘴巴邊上,戚靈樞忽然想起這廝方才掏過襠,還未曾洗過手,臉一下黑了,偏頭將藥丸子全嘔了出來。“誒?怎麽還吃吐了呢?”雲知問。戚隱默默望了他半晌,道:“狗賊,我們都變了,獨你依舊厚顏無恥。”這一聲“狗賊”終於讓雲知咂摸出點兒以前的味道,心裏忽然有些感慨。造化弄人,人生淒涼,能活下來就已經是萬幸。雲知軟綿綿地笑了笑,“謬讚謬讚,你師哥我為了你們放棄了鳳還山掌門人的大位,還被逐出師門成了個窮得掉腚的光腳道士。你欠我一頓四海升平樓我告訴你,改天請我喝酒。”戚隱麵無表情,沒接口。從前的戚隱總與他調笑,笑嘻嘻的兩個人坐在滴水簷下,喝酒吹牛到深夜。扶嵐不喝酒,默默等在邊上,把喝得爛醉的他們挨個送回屋。三個人勾肩搭背,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鳳還的石板路上,飄忽的影兒拖得老長,一輪明月懸在頭頂。現在那個安安靜靜的大男孩兒死了,那個野草一樣孤單倔強的戚隱也跟著走了,取而代之的是這個白發銀眸的冰冷青年,沉默得像一座礁石。雲知收了笑容,定定看著戚隱,“不請就算了,帶我去看看貓爺吧,黑仔。”他們回到了鳳還山。一路鬱鬱蔥蔥的老樹,氣根垂掛在樹枝上,猶如老人家密密匝匝的胡須。山石草木都是極老的了,蒼茫的太陽光橫在路中道,像一隻懶洋洋的老牛。他們鳳還的老屋還在山坳子裏杵著,竹竿上掛著幾件當初沒來得及帶走的破衣裳,洗得褪了顏色的紅,靜悄悄在風裏搖曳。那幾座瓦房攢在一起,青灰色的瓦簷,坑坑窪窪的石板路。扶嵐從前天天在那洗衣裳,抱著紅木大盆兒,把衣裳一件件送回師兄姐屋。戚隱沒有停留,直接去了經天結界。憑他如今的實力,打開經天結界易如反掌。把戚靈樞挪了進去,雲知拄著劍跟上。狼王趴在崖底下,撩起眼皮,巨大的黃金瞳眸在黑的野樹堆裏像兩盞大燈籠。“雲知小賊,你也回來了。當初清式帶你出海的時候老子就說過,你這小子生就入世的命,逃得再遠也得回來。”狼王挪了挪肚子,露出後麵的山洞,“快去看看吧,這隻老貓不大好了。”黑貓蜷在草垛子裏,全身上下都是燒傷。頭臉埋在草梗裏看不分明,隻覺得是黑漆漆的,瘦小的一團。筋骨分明的脊背微微起伏,呼吸聲咻咻,像破舊的老風箱有一下沒一下地被拉動。雲知輕輕喚了它一聲,沒有回應。它受的傷太重,幾乎每天都是昏迷,很少醒來的時候。雲知幫它敷上草藥,瞥見它爪子裏緊緊攥了一個小木人,依稀看得出是扶嵐的模樣。那是戚隱刻的,留在這兒陪它。“我的神血不夠純淨,沒有辦法療愈它的傷。”戚隱蹲在黑貓身邊,銀灰色的眸子低垂著,“我每日挖心頭血為它續命,白鹿說不如算了,給貓爺一個幹脆,省的受苦。”“貓爺自己怎麽說?”雲知問。戚隱沉默良久,道:“它說我一個人太孤單,它想陪我。”“會找到辦法的。”雲知說。戚隱點了點頭,踅身出了山洞。戚隱放了一碗血,喂給戚靈樞喝下。他的神血雖然不純粹,但多少有點兒療毒的功效。戚靈樞在洞裏歇息,運轉靈力排毒。戚隱和雲知一同去清式的茅寮子裏挖了幾壺酒,回到思過崖上。“下有狼王,此處不許出恭”的牌子倒在一邊,上麵覆了灰。雲知把灰抹掉,把它支起來。兩個人並肩坐了一會兒,雲知扭過臉,無意間看見戚隱的手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霜花。雲知這才發覺,戚隱總是和他們保持距離,避免和他們的觸碰。察覺到雲知的目光,戚隱掖了掖手,用衣袖把手遮住,道:“白鹿心髒的反噬,無妨,過會兒就好了。”“怎麽回事?”雲知問,“你不是有他的血脈麽?”“白鹿誕生於月上寒天,心髒沒有溫度。我換了他的心,也變得沒有溫度。凡人的軀體畢竟不夠強大,有時候用力過猛,他的心髒釋放出的力量太強,就會把我一起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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