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前方響起慘叫,又有神巫遇難了。飛蛾入體,不消得片刻就會變成了咬人的巫屍。他們立即掉轉方向,跑了足有半個時辰,戚隱徹底動不了了,趴在地上喘氣兒。扶嵐爬上樹眺望,北麵有一片沼澤,四方寂寂悄悄,沒有人影兒,暫時沒有危險。扶嵐爬下來,道:“休息半炷香,我們要保持移動。”戚隱道:“不行,這麽跑下去不行!我們會精疲力盡的。我敢打賭,這群蛾子在這裏飛來飛去嗡嗡叫個不停,肯定是想讓那幫神巫到處跑,跑累了它們就下來,把人吃個精光。這幫蛾子鐵定成精了!”“精的是老怪,是他在操控這群蛾子!”黑貓道。“咱們得找個地方躲起來,”戚隱說,“你們記不記得白天我們遇見的神巫?從神殿走到他們遇難的位置,走了幾乎有一個晌午。他們跑出這麽遠還是死了,往外跑沒用,躲才行,”“躲也沒有用。”扶嵐輕輕搖頭。戚隱一愣,沒懂為什麽。黑貓歎了一聲,道:“因為神巫滅絕了,小隱。”心裏咯噔一下,戚隱頓時明白了。巴山神殿的神巫可是祖宗,還是百裏挑一的祖宗,難道會比他還笨麽?飛廉屠殺神殿,無論是躲藏還是逃跑,他們一定試過所有求生的辦法,可他們依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個也沒逃出去。“我們或許可以回神殿。”黑貓靈光一閃,“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巫屍都出去追神巫了,神殿現在一定是空的,就像我們剛來的時候一樣。”戚隱立馬否決這個提議,“老怪還在那兒,和他待一塊兒,我寧願和蛾子待一塊兒。”“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扶嵐問道。“隻是一句套話而已,”戚隱揉著臉,“別信,哥。”“有一個地方很危險,或許可以去。”扶嵐道。“哪兒?”黑貓問。“千秋大椿。”“千秋大椿?”戚隱滿臉疑惑,“樹?聽起來怪牛氣的,活了這麽久,該是樹裏的老祖宗了。怎麽危險,難道它吃人?”“吃不吃人不知道,”黑貓道,“我和呆瓜都沒見過活的。在月鏡外麵,它已經完全石化了。它是巴山最老的椿樹,傳說活了上千年,足有一座塔那麽高,方圓十裏地底全是它的樹根。神殿古籍裏記載,白鹿大神有次遊玩,不小心被石子兒割傷蹄後跟兒。大神在千秋大椿底下歇腳,神血滲進樹根,大椿就有了靈氣。”“那不應該是神樹麽?”戚隱納罕道,“許願靈不靈?咱去許個願,祝老怪早點兒尋個俏媳婦兒生一窩娃娃,放棄什麽複活白鹿的念頭。”“別插嘴,”黑貓用爪子拍他腦袋,“我們曾經在它周圍發現過很多骨頭,人的妖的都有。這些骨頭無一例外都出現在它的樹根附近,老夫猜測是神巫把大椿當神樹來祭祀,獻祭了很多妖牲人牲給它。但你哥不這麽覺得。”“骨頭太散了。”扶嵐蹲在地上采蘑菇,“祭祀一般有選定地點,在固定的地方獻祭活牲。可它們的骨頭到處都有,很奇怪。就像是……”“一旦靠近大椿,就會死。”戚隱喃喃道。“要去麽?”扶嵐問,“它現在或許還活著。”“恐怕輪不到咱們做決斷。”黑貓話音剛落,不遠處又響起窈窈竊竊的低語聲,一大片樹葉被搖動,響,混著那漫天低語,讓人心裏顫悠悠發寒。無數神巫的淒厲慘叫劃破夜空,聽起來像是一群躲藏的神巫被妖蛾發現了。“哥,快帶路!”戚隱站起身。扶嵐迷茫地收起一兜小蘑菇,“我不認識路。”戚隱愕然,“這兒不是你長大的地方麽?”“你讓他帶路,他會把你帶溝裏!”黑貓拍他腦袋瓜,“每回呆瓜進林子,都要轉個三五天才出來。老夫一開始以為他在裏頭尋寶,後來才知道這廝是迷路走岔道兒了!行了,跟著老夫走。雖和外頭的林子差別很大,但地形基本相似,老夫認路!”黑貓的眼睛兩團鬼火似的發光,仔細辨了辨道兒,“往北走!”剛想動身,前麵傳來一疊腳步聲,白的月光中出現影影幢幢的人頭影子。乍一眼看過去,人頭攢動,竟數不清數目。戚隱僵住了,低聲問:“他娘的,這是神巫還是巫屍?”“遇上誰都不是好事兒,就算遇上神巫,你哥氣息和老怪這麽像,一準兒被當成他兒子給抓起來。”黑貓冷汗直流。“那我和白鹿的氣息還很像呢,”戚隱道,“我就假冒一回白鹿的兒子,讓他們放咱們走!”扶嵐把小蘑菇放進乾坤囊,封好,道:“小隱,屏息靜氣。”戚隱還沒來得及發問,扶嵐一把把他推進了沼澤。泥沼從四麵八方圍住了他,鼻子裏滿是令人作嘔的泥腥味兒。他不受控製地下沉,腳下有種吸力,拉著他向下。一種無名的恐懼攫住了心髒,戚隱很慌,想要叫扶嵐,可嘴一張,黏腥的泥巴像是遊蛇,直往嘴裏鑽。泥沼沒過了頂,腔子裏的一顆心像沉進了寂靜的水裏,幾乎要停止跳動。就在這時,一隻手拉住他的後脖領兒,直接把他提了起來。他雙手亂抓,終於抓住了扶嵐的腰。抹了把臉,好不容易睜開眼,卻見扶嵐也是一副泥人兒的模樣。黑貓蹲在他頭頂,這廝隻要不睜開眼,在黑夜裏就像隱形了似的。戚隱想要咳嗽,扶嵐捂住他的嘴巴,嘴裏的泥巴統統咽下了肚。“不要動。”扶嵐低聲道。他被扶嵐拎著,竟然停止了下陷。雜遝的腳步聲經過耳邊,逡巡的神巫已經走到了麵前,一個個身體僵直,行屍走肉一般。他們似乎知道這裏有一片沼澤,統統繞過邊緣,同時也繞過了戚隱、扶嵐和黑貓。戚隱的心髒幾乎停跳,這些巫屍就從他腦袋邊上經過,他們腳脖子上的銀鐲子閃過冷清的光芒,一把刀似的割在他眼皮子上。他終於知道扶嵐這廝為什麽推他進沼澤了,泥沼可以掩藏氣息,泥巴黏在臉上可以藏匿身形。夜色黑,巫屍無法發現他們。泥沼危險,巫屍也不會進泥沼來。可這小子的做法實在太氣人,話兒也不解釋一句,直接把他推進來,他還以為這小子要謀殺弱弟。細細回想,這廝性子就是這樣,神殿裏也是,把他當雞崽似的往天上扔。虧得戚隱脾性好,這會兒也該生氣了。手底下擰了扶嵐的腰一把,扶嵐登時整個人都僵了,在泥沼裏愣愣地瞅著他。看個毛,戚隱瞪了他一眼。扶嵐滿臉泥巴,一雙烏黑的瞳子眨眨發亮,很困惑的樣子。忽然間,戚隱腳脖子上一緊,似乎有隻油膩膩的手在底下抓住了他。戚隱悚然一驚,可巫屍還在旁邊經過,他不敢出聲兒。那手往下收力,戚隱慢慢下陷,不一會兒泥沼就從下巴沒到了嘴巴下麵。“有東西拉我腳!”戚隱向扶嵐做口型。扶嵐蹙緊眉心,用力往上提他。本就碎得差不多的衣領完全撕裂,戚隱霎時間下陷了一大截。衣裳撕裂的聲音在寂靜的林間突兀地響起,所有巫屍驀然回首,直勾勾盯住了沼澤中心的兩人。戚隱的心一顫,從頭涼到了腳。所有巫屍蹣跚著圍過來,向他們伸出雙手。沼澤四周圍滿了顫抖的手臂,像僵硬的枝枝杈杈,有種畸異的恐怖。有的巫屍不懼艱險,竟然了進來。甫一進沼澤,便動彈不得,但仍然使勁兒伸著手去夠戚隱和扶嵐。黑貓崩潰地大喊:“呆瓜,小隱,快想辦法!”“有東西在拉我腳!”戚隱大吼。扶嵐出刀,斬骨刀繞了一圈,猶如閃電隱沒夜色,巫屍的手臂劈裏啪啦掉進沼澤。戚隱也禦劍,歸昧下行,去割拉著腳的那隻手。腳上一鬆,戚隱知道割斷了,登時鬆了一口氣。下一刻,又有一隻手握住了他的腳踝。戚隱快瘋了,大叫道:“天爺,底下不止一個人!”“是不是死在沼澤的鬼魂?”黑貓叫道,“就像水鬼,見人就拉,淹死之後就和他們一樣變成水鬼!”“不管了,幹他丫的!到了閻王殿,我要把閻王爺也咬成水鬼!”戚隱怒吼,殺心頓起,歸昧再次下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在沼澤底下亂七八糟一通攪,管他幾隻鬼魂,斬得他媽都不認識。底下忽地一震,仿佛被他激怒了,沼澤顫動起來,底下無數雙手攀住了他們的身體,那手涼絲絲油膩膩,像是泡久了的屍體,有一種透骨的冰寒。下一刻,兩個人被同時下拖。泥沼霎時間淹沒了頭頂,視野裏一片漆黑。混亂中扶嵐死死抱住了他,是熟悉的保護姿勢,他的頭臉埋在懷裏,後腦勺也被護著。數不清的手將他們拖往漆黑的深處,像要去幽冥的彼岸。小魚從扶嵐身上湧出,圍繞成一片青色的魚潮。洶湧的泥流中,隻有那青色的魚群在發光。無限靜寂中,扶嵐的小魚悄悄對他說:“弟弟,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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