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知笑道:“一條蛇而已。”右手掐了禦劍訣,有悔嗖地一下削了過去,把蛇劈成了兩半。戚隱忽然想到什麽,問道:“雲知,當年吃你爹娘的是什麽妖怪?”“蛇妖。”壞了。戚隱剛要說話,天上劈裏啪啦下起東西來,打在地上一陣響,戚隱定睛一瞧,全是蛇,歪歪扭扭盤在地上,有的還扭在一塊兒,打了個結似的。這些蛇有的青,有的白,有的是鄉下常見的龜殼花。戚隱一下毛了,叫道:“下蛇雨了!進屋!”要進屋已經晚了,他們離屋有一截子路,都趴滿了蛇。雲知讓他鎮靜,再次掐訣,有悔劍錚然一動,霎時間幻化成數把飛劍,飛劍寒芒一般在蛇雨中穿行,劍光如潮水一般四泄開來,蛇雨頃刻間被攪得粉碎,血肉四濺漫成一片血霧。戚隱頭一回見這劍術,頓時看呆了。原來這就是鳳還禦劍訣,劍隨心動,鋒芒過處無人可擋。然而蛇雨沒完沒了不停地下,落在遠處的蛇劈裏啪啦地痙攣幾下,嘶嘶吐著信撲過來,轉眼間他們被裏三層外三層地包裹住。雲知食指一劃,劍招乍變,雪花片似的紛紛劍光織成一道綿密的巨網,竟不緊不慢地圍著他們清出一片空地,撐起一個結界來。“剛才敲門的是這些蛇。”戚隱道,他早該想到的,怪不得他看不到敲門的玩意兒,這些蛇附著門用頭敲擊,他自然什麽也看不見。泥地上的犁痕分明是蛇行的痕跡,隻是他老惦記著扶嵐,總是想到釘耙犁痕上頭。“歇會兒歇會兒,等這陣雨過了再說。”雲知道。蛇雨慢慢歇了,戚隱突然道:“還有肉麽?借我啃一口。”雲知遞給他一塊肉,戚隱道了聲謝,道:“別擔心,咱再撐一會兒。來之前我跟師父說了,若是到天明我還沒回去,就下山來找我們。現在算算時辰,應該快了。”“師弟想得果然周到,若是師父來,定能救我們於水火。”“誒,你看,那是不是咱師父?”戚隱一揚袖子,天空中果然出現了一個胖墩墩的身影,懸浮的燈籠似的飄飄搖搖地落下來。雲知也眼睛一亮,他這師父向來不靠譜,尋常時候都要睡到日上三竿,天崩地裂也叫不醒,想不到這次倒是趕來得及時。戚隱和雲知一同朝那身影招手,大聲喊道:“師父!師父!”斜刺裏躥出一道黑影,一道弧光劃過清式下落的身影,戚隱和雲知眼睜睜地看著那影子被切成兩半,羽毛似的隨風飄蕩。一隻黑毛妖怪浮在空中,口中咬著清式破碎的上半身,漠然垂眸望著底下瞠目結舌的兩個人。“我就說我不喜歡妖怪的嘛……”戚隱心想,滿臉複雜的表情。那妖像是一隻貘,四蹄踏空,通體黑毛,隻麵上一團白,眉眼細長,是女人臉龐的樣子,隱隱約約看得出是蘭仙的臉。那模樣簡直像一隻黑毛大貘往頭上貼了張女人的麵皮,看著好生人。黑毛巨貘張口吐出清式,道:“雲隱,我本已經放了你,你為何要前來尋死?”“為了我這個白癡師兄唄。”戚隱撓撓頭,道,“蘭仙姑娘,你說你的母親被關在牢裏,那個牢其實是經天結界吧。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你下來,咱們談談。我們可以幫你跟師父求情,把你娘放出來。這樣豈不好?”“你師父已經沒命了,還求什麽情?”蘭仙冷笑,忽地一愣,地上清式的屍體光芒一閃,竟成了一塊烤焦的豬肉,上麵還貼著一道化形符。底下的戚隱賠笑道:“既然這個夢境沒有鑰匙,那我們隻好把鎖的主人蘭仙姑娘你誆出來了。”雲知揣著袖子歎氣,“可惜了一塊好肉。”“倒是有些謀算。”蘭仙眸中盡是冷酷,“既然你不想活,那就和雲知一起死!”話音剛落,黑貘驀然在雲知和戚隱身前出現,那張巨大的蒼白女人臉正對著戚隱。戚隱一驚,一個倒仰差點跌在地上。人臉張開黑黝黝的大嘴,戚隱看見她口中尖利的獠牙,上下各有兩排,差互排列,這樣的獠牙能咬碎一切鋼鐵,隻需一口就能將戚隱腰斬!眼看蘭仙一口就要將戚隱吞下,一道寒光陡然橫插進來。雲知擋開戚隱,有悔劍卡在黑貘巨口中央。女人臉直勾勾地看著雲知,嘴角一彎,忽然勾出一抹冰寒的笑來。戚隱心生不祥之感,果然黑貘驀然一進,她竟不管不顧,任由有悔劍撕裂嘴角,獠牙寸寸切入雲知的右手臂,再猛地一甩頭,狠狠將雲知的手臂給撕了下來。“雲知!”戚隱大叫。蘭仙將手臂吐出來,道:“賤人果然骨頭硬,崩我的牙。”與此同時,她嘴邊的傷口慢慢愈合,不過眨眼的工夫,已經完好如初。雲知捂著右肩退後,道:“這婆娘牙口真利。”戚隱原本驚得魂飛魄散,但見這廝被咬斷一條手臂竟然半點血也不流,還麵色如常說話自如,一時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但來不及多想,那邊黑貘嘶聲吼叫,蹄子摩擦地麵,濺起灰塵滾滾,分明是要衝鋒的模樣。戚隱一驚,雲知把有悔劍塞到他手裏,道:“我右臂沒了,握不了劍。這下靠你了老弟,咱們門派的劍法還記得吧,舞起你的雄風,幹她!”“什麽玩意兒!我從來沒有實戰過!”戚隱大吼。“姚家九頭怪都對付過,這個小意思!”雲知一推他,“上!”他怎麽能行!戚隱攥緊有悔劍的劍柄,緊張得雙手冒汗。黑貘悍然長嘶,猛地蹬踏地麵,像一道悶錘,直直朝他們撞過來,霎時間灰塵滾滾,那一道凶猛的黑影越來越近!劍法劍法!劍法是什麽來著!戚隱急促地呼吸,腦子裏一團亂麻。要冷靜要冷靜,戚隱不斷警告自己,閉上眼放緩呼吸,回憶鳳還山那些眼花繚亂的劍法。一個一個舞劍的墨色小人兒閃過腦海,一招一招虎虎生風。他該用哪一招?好像哪招都不對!蹄聲越來越近,仿佛是雄雄的戰鼓,每一下都敲得地動山搖。戚隱猛然睜開眼,那一瞬間仿佛是一把利劍拔出劍鞘,猙獰的光輝一閃而過。戚隱猛然進步,卻在邁步的同時在地上一滑,幾乎是仰躺著滑過黑貘的腹下,有悔劍插入胸腔的位置,一直劃到腹部。黑濁的血淋了戚隱滿頭滿臉,仿佛臉龐都要燒起來。鳳還劍破邪。這是鳳還劍裏最普通的一招,仙門劍法裏總有一些“誅邪”、“破妄”、“降魔”之類的招數,和爛大街的“白鶴亮翅”、“黑虎掏心”沒什麽分別。但正因為普通,所以簡單,這招戚隱最熟。他和黑貘擦身而過,黑貘整個身軀幾乎被戚隱切成了兩半。戚隱抹著臉從地上爬起來,後知後覺地感到害怕。回頭看站在血泊裏的蘭仙,不知道有沒有切中心髒。“我小看你了,雲隱。”蘭仙慢吞吞地扭頭,“你比我想象得要強。”沒中!她的傷口緩慢地黏合在一起,戚隱哭喪著臉說:“姑娘,咱別打了行嗎?咱們坐下,好好聊一聊吧,興許還能把你娘救出來。”“你這個白癡,我娘已經死了。”蘭仙直勾勾地盯著他,“我娘曾經為了救我爹,耗盡畢生修為,壽元大大折損。她在經天結界裏關了數十年,早就死了。雲隱師兄,清式囚我娘親,我囚他弟子,公平得很。鳳還山上我放你一次,夢境裏我放你一次。”下一刻,她忽然出現在戚隱身後,陰森的嗓音像從地獄裏傳來的,“可你偏要自尋死路,那就別怪我無情!”說完,戚隱的後背被猛地一撞,那一刻背部仿佛被悶雷擊中,整個背部都要四分五裂。戚隱騰空而起,雲知向前一撲,堪堪接住他,兩個人一同摔在地上。戚隱嗓子一甜,吐出一口老血來。被這麽一撞,整個人仿佛都成了一團廢鐵了,站也站不起來。他趴在地上不著邊際地想,他要是死了,扶嵐和貓爺是不是就得上街要飯了?一個人斷了手臂,一個人動彈不得,兩個人都廢了,黑貘卻沒有乘勝追擊。它突然停止了進攻,焦躁地喘著粗氣。戚隱這才發現不對勁兒,地上的蛇統統不見了,他艱難地轉動腦袋,發現蛇竟然都藏進了屋,畏畏縮縮,一副心驚膽戰的樣子。頭頂好像有一種巨大的壓力,像是烏雲罩頂,世界都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