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子我住這兒幾十年了,坊裏連隻老鼠我都認得,確實沒叫什麽蘭仙兒的。”胖大嬸撩他一眼,“不過娼門子裏的姑娘我就說不準了,你這孩子修道就好好修道,趁早回去念經去,小心我告訴你們家掌門。”“不可能,她是清白好人家的姑娘!”戚隱道。泄氣地出了門,懷裏還揣著那方帕子,天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他蹲在街邊的石墩子上歎氣,要不明兒清早等她上山再還給她?可他那幫如狼似虎的師兄虎視眈眈,實在不好單獨說話兒。正打算再去打聽打聽,眼前忽然停了一個人,白布碎綠花兒的裙子,裙腳底下露出尖尖的兩個繡花鞋尖。戚隱仰起頭,正瞧見小蘭仙兒皎白的臉兒。戚隱嚇了一跳,差點沒從石墩上翻下去。“雲隱師兄怎麽在這兒?”小蘭仙兒微微彎下腰發了問,紅灩灩的嘴張開,露出細白的牙。她一靠近,那股淡淡的蘭花香散開,戚隱迷迷糊糊,忽地一怔,問:“你怎麽知道我的道號?”“我打聽的呀。”小蘭仙兒歪頭一笑,一扭腰,便往巷子裏走了。打聽?戚隱心裏慢慢翻騰起來,為什麽要打聽他?難道她也喜歡他麽?他猛地想起來,小蘭仙兒總在桑若那歇腳,總是側著坐,總是舉起隨身帶的小鏡兒來梳妝,那鏡子對著她的臉,也對著他的籬笆小院。心裏好像有一簇火苗,嘭地一下燒紅了臉。戚隱心裏咚咚跳,小蘭仙兒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撩起眼角,有一種清麗的媚色,歪歪纏纏地勾著他。他滿臉通紅,她捂著嘴吃吃笑了幾聲,扭過身又走了。戚隱跟著她進了巷子,追了幾步,掏出懷裏的帕子道:“你帕子之前落山上了,我是特地來送還給你的。”小蘭仙兒停在兩扇紅漆板門前麵,從他手裏接過帕子,冰涼的指尖碰了碰他的,酥麻的感覺沿著戚隱的手臂往上攀,戚隱不自覺打了個哆嗦。小蘭仙兒開了門,“進來坐坐吧,我家有茶湯,我泡給你喝。”“這樣不好吧,”戚隱羞赧地撓頭,“孤男寡女……”小蘭仙兒站在門檻裏衝他招手,“怕什麽?你一個高高大大的漢子,還怕我吃了你不成?”她一招手,袖隴裏傳出淡淡的蘭花香氣,朦朦朧朧,戚隱整個人似乎都在這香味裏飄了起來。心裏忽然有個聲音催他進去,他盯著那一道門檻,一步之遙,就要邁過去,天邊忽然躥出白蛇一樣扭曲的電光,緊接著轟隆滾過一道驚雷,仿佛就在頭頂上碾過似的。戚隱嚇了一跳,回過神來,仰頭看天,沉得好像要壓下來,天心黑雲翻騰,沒過多久,竟撲簌簌落下雨來。戚隱忽然想起呆哥還在等他,忙道:“我還是不進去了,我哥們兒在等我,回見!”說完兜著腦袋縮著脖子跑了。正巧胖大嬸出門倒水,瞧見戚隱朝一麵磚牆喊著什麽,暗道現在年輕人越來越不正經,對著牆還能自言自語。夏雨來得急,跑到半路雨已像傾盆似的,嘩啦啦灌下來。戚隱跑不下去了,躲在別人家屋簷底下。呆哥應該會自己躲雨的,倒不用著急,戚隱耐著性子,等雨停下來。豆大的雨點兒滴滴答答,在屋簷上披下密密麻麻的雨線。等了許久也不見雨停,戚隱耐不住了,回身敲門問人家借了把傘,頂著風去坊口找扶嵐。剛走到坊口,便見苦楝樹底下站著那個黑衣青年,雨太大,在樹下也全身濕透,黑發黏在蒼白的臉上。黑貓躲在他懷裏,扶嵐用衣服幫它擋雨。戚隱怔住了,那個家夥一動不動站在那裏,一步也不曾挪。他抬起頭,望見了戚隱,目光穿過層層雨幕,是朦朦的一片。戚隱奔過去,把傘舉到他頭頂,喊道:“你們兩個是傻子嗎?怎麽不去躲躲啊?”黑貓哀嚎道:“老夫不是,他是!”“我怕你找不到我。”扶嵐說。“你傻啊,我怎麽會找不到你!”戚隱氣得要命,道,“快劃避水訣,把衣服弄幹。”扶嵐枯著眉頭說:“我不會。”“啊?”“我隻會殺術。”扶嵐道。“……”怪不得,戚隱忽然想起來,他從來沒見過呆哥用明燈符之類的小法術,就連那次畫符示範,也是神識化形。扶嵐在屍山血海中學會了廝殺,學會了生存,卻沒有學會生活。戚隱歎了口氣,道:“借我點靈力啦。”扶嵐傳給他靈力,戚隱將手指點在他的胸前,一筆一畫劃出了一個避水訣。淡藍色的微光細細密密地閃過,扶嵐衣裳上的水珠一個個冒出來,蒸發在空氣裏。扶嵐低著頭,有些發愣,戚隱劃得很柔,指尖在胸前移動,麻麻的癢癢的,很舒服。突然很想再讓他畫一遍。扶嵐靜靜地想。滴滴答答的雨珠落在清圓的傘麵,順著傘緣嘩啦啦澆出去。戚隱撐著傘,遮著扶嵐一起上山,大半的傘都在扶嵐那兒,戚隱的半身麻布衫子濕得透亮。扶嵐小心翼翼落後了一步,飄進來的雨絲沾濕了肩背,他拉了拉戚隱的衣襟,“衣服又濕了。”“雨太大了,免不了的,回家再給你畫訣。”戚隱說。扶嵐露出失落的神色,怪不高興似的。“小賊,你帕子送過去了?”黑貓從扶嵐懷裏冒出頭來,沒好氣地問。“送去了,”戚隱羞赧地撓撓頭,“你猜怎麽著,我跟人家姑娘互相看對眼了,真是緣分。”雨潑喇喇地下,世界是浸在水裏的朦朧一片。瀲灩石板階上映著扶嵐的影子,扶嵐低頭望著自己模模糊糊的倒影開了口:“小隱,你會娶她嗎?”“如果她願意我就娶唄。”戚隱想象著以後的日子,一個寬寬的青瓦屋簷,一個穿著素布碎花襖兒的溫婉女人,還有一個穿開襠褲的胖娃娃。多好,他甜絲絲地想,他沒有爹娘,他要給他的孩子世上最好的爹娘。“我也願意,為什麽不娶我?”扶嵐蹙著眉心看他。穿著素布碎花襖兒的溫婉女人登時變成了沉靜的黑衣青年,坐在簷下靜悄悄地乳娃娃。戚隱被自己嚇了一跳,無奈地道:“呆哥,你為啥這麽執著啊?”“阿芙說我們長大了就成親。”扶嵐停下步子望著他,“有人跟我說,妻子就是要照顧一輩子的人。我想要照顧小隱一輩子,”他垂下眼簾,長而密的睫毛棲落在白皙的臉頰上,分外地好看,“洗衣裳,晾被單,做米糊糊,做炒青菜。”那是做一輩子的老媽子啦。戚隱扶額,道:“妻子不光是那樣,呆哥。妻子是你喜歡的人,喜歡不是兄弟的喜歡,是男女的喜歡。是沒見麵的時候想見麵,是見了麵就想要拉小手,想要擁抱,想要親小嘴,心髒還會砰砰跳。懂了嗎,呆哥?”扶嵐滿臉迷茫地看著他。“你隻是把我當弟弟啦,”戚隱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也能相互照應一輩子啊,到時候咱倆買個挨在一塊兒的房子……算了,你跟我一塊兒住吧,你這麽呆,還是我看著你好。”黑貓不屑地嘟囔:“兄弟又怎麽樣,照樣可以睡。”戚隱從懷裏掏出一個饅頭,堵住了黑貓的嘴。“我對你不是夫妻的喜歡麽?”扶嵐微微皺起眉,很困惑的樣子。“當然啊,兄弟和夫妻不一樣的。”雨聲滂沱,瀲灩石板上映著他倆的眼對眼相望的影子。那一片朦朧中,扶嵐的影子忽然前進一步,修長有力的手越過戚隱的肩,按住他的後腦,兩個人的唇靠近、並攏,吞沒了一圈粼粼的雨光。戚隱瞪大雙眼,扶嵐白皙的臉頰近在咫尺,戚隱忘記了呼吸,忘記了反抗,呆成了一具僵住腿腳的人偶。胸口有什麽在跳,砰砰砰,越跳越快。雨不停地下,嘈雜的雨點包圍了他們,可戚隱還是聽見自己狂亂如鼓的心跳,在沸騰的天地間回蕩。黑貓也呆了,它被擠在兩個人胸膛中間,仰頭望著交疊的雙唇,滾綠的眸子充盈成一個圓。扶嵐鬆開戚隱,疑惑地撫撫自己的胸口,道:“沒有砰砰跳。”戚隱腦子空白了好一陣兒才回過神來,顫抖著手指指著扶嵐,道:“你……你這個淫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