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會害怕,害怕失去扶嵐。黑貓蹲在扶嵐肩膀上,湊過臉蹭幹淨狗崽的眼淚。“不要哭,”扶嵐從胸口撕下一塊布,綁在狗崽眼睛上,將狗崽的臉按在懷裏,“閉上眼,不要看,不要聽。”狗崽乖乖埋進扶嵐胸前。沉靜的少年撫著狗崽的頭頂,輕聲道:“哥哥帶你和娘親……回家!”話音剛落,墨色的身影瞬間消失,一隻蒼白的手從張洛懷的背後伸出,黑色的汙血迸濺如泉。扶嵐出現在張洛懷的身後,抽出手,五指一劃,張洛懷的軀體四分五裂。黑貓躍到阿芙頭頂,不知從哪兒摸出一道符拍向她的腦門,阿芙渾身一震,終於能動了。阿芙如釋重負地動了動手腳,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天井不知道什麽時候靜了下來,鴉雀無聲,似乎掉落一根針都能聽見。所有村民眼也不眨地望著他們,不是因為被扶嵐洞穿張洛懷的身體而嚇呆,而是因為……他們已經被攝魂鈴操控。張洛懷的碎肢蠕動著飄向空中重新拚合,破碎的臉龐獰笑著望向扶嵐,“扶嵐小兒,你怎知老夫身份?”黑貓輕蔑地道:“死禿頭,塗了脂粉也遮掩不住人皮的屍臭。你叫狗崽喊爹的時候,老夫便知道你是誰了!”扶嵐將狗崽交給阿芙,身形一閃,再次出現在張洛懷身前,將他即將拚合的肢體一爪撕得七零八碎。“老夫說過,你殺不了老夫的。”張洛懷殘破的右手掌心幻化出一個銅綠色鈴鐺,輕輕一搖,底下鄉親驀然一震,扭著手腳瘋了一般撲向扶嵐。村人張牙舞爪向扶嵐嘶吼,還有的爬上樹去攀扶嵐的腳尖。眼看攀不上,村人堆成人梯將扶嵐拖下來。轉瞬之間扶嵐便被人潮吞沒,黑壓壓的人頭像蠕動的蟑螂,村人前赴後繼,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便堆成了一座人山。與此同時,張洛懷的肢體碎肉潮水一般聚攏,露出一個獰笑的輪廓。阿芙躲在回廊下,焦急萬分,“這老鬼怎麽死不了!?”第15章 桑梓(五)狗崽拍打的空洞頭顱,空無一物的骷髏軀殼,砍柴人看見的拍球山童……阿芙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背著三尺青鋒的孤傲青年,微微側頭朝她道:“妖魔詭詐,常分離心髒於體外以得不死之身。故殺妖,必誅心。”“心髒!”阿芙拽了一把黑貓的尾巴,扭頭朝後院跑。“廢話,老夫當然知道心髒不在他身上,可鬼知道他把心髒藏在哪兒!”黑貓跟在她後麵大吼,“你個弱不禁風的凡人,這裏危險,別瞎跑!”“我知道心髒在哪!”阿芙道,“你知不知道砍柴人遇見的擊球山童,在橋上衝人招手,人過去他卻不見了。今天我遇見他了,張洛懷說他血肉純淨,咬人也沒有毒。”黑貓一愣,“你是說心髒在山童身上?”“沒錯,”阿芙咬著牙奔跑,“張洛懷用血肉純淨的孩童溫養心髒,山童嚇唬人是想要告訴大家心髒在他身上,可是每次都被張洛懷發現。”“那那孩子為什麽不直說!小心有詐!”阿芙奔過穿堂,一個築球滾到她的腳下,她停了步子,抬起頭,那個孩子站在花廳下,靜靜望著她。阿芙放下狗崽,朝那孩子走過去。她蹲在男孩身前,輕聲問:“你之前咬我,是想要讓我能動對不對?”男孩點點頭。“不說話,是因為沒法兒說,對麽?”男孩拉開立領,讓阿芙看見他的脖子,那裏橫亙著一道猙獰的傷疤,像一條蜿蜒的蜈蚣。他被張洛懷割了喉,再也無法言語。沒有人知道他什麽時候被迫遠離父母遠離家鄉,也沒有人知道他在妖怪身邊的恐懼和悲傷。她想他在山林裏拍球的時候一定孤單又絕望,那麽多人從他身邊走過,可沒有人可以帶他回家。他無法說話,甚至無法流淚,因為他已經死了,死人沒有眼淚。阿芙捂住嘴,流下淚來。黑貓躍上屋頂看那邊的戰局,張洛懷操縱村民懸空撕咬扶嵐,扶嵐被村民拖到地上再次被人潮吞沒。村人不能傷,扶嵐一遍遍突出重圍,又一遍遍被拖回去。他的身上已經鮮血淋漓,但他依舊麵無表情,仿佛感覺不到痛楚。黑貓急道:“別磨蹭了,快點!”男孩拉起阿芙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他的手很冰,胸口卻很熱,像捂著一團火,有個東西在他胸中跳動,一下一下。他從阿芙的發髻上取下一根金釵,放在阿芙的掌心,黑黝黝的眸子靜靜地望著她,仿佛是一種無言的鼓勵。他的胸口有結界,黑貓躍下來,在金釵上畫符。細細密密的流光在金釵上閃過,阿芙握住金釵,男孩握住她的手,金釵穿破胸口,一聲冰裂似的脆響,玻璃一樣的結界破碎,鋒利的釵尖捅進了心髒。張洛懷複原的軀體一滯,驚恐地瞪大眼,蠕動的村民不動了,扶嵐披著滿身血從人潮中站起來,伸出食指,淩空劃出一線。凜冽的流光閃過,那一線簡簡單單,卻是最鋒利的刀刃。斜切向下,貫穿張洛懷整個身軀。張洛懷哀嚎一聲,身體炸出洶湧的血泉,分成切口整齊的兩半掉落在地。一個斑駁的鈴鐺從空中掉下來,落在他的斷肢中。阿芙流著淚抱緊冰冷的男孩,男孩的身體一寸寸地化灰,飄散在空中。天光下,灰燼像點點螢光,在那片閃閃爍爍的微光裏,她好像看見那個男孩兒安詳的笑臉。敬願天風,送他魂歸故裏。她撿起築球讓狗崽抱好,牽著狗崽回到天井。扶嵐撿起攝魂鈴一搖,橫七豎八的村民眯瞪著眼睛醒來,各自從地上站起來,麵麵相覷。“我怎麽在這兒,這是哪兒?”“這是怎麽了……我怎麽啥也記不清了。”“阿芙?啊,對了,今兒是阿芙結親的好日子,咱們是不是來喝喜酒來著?”扶嵐已經是個血人兒了,被村民撕咬得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可他仍是那副恬淡的神情,好像流的血都不是他自己的。阿芙看了心酸,他就是這樣一個孩子,打起架來不要命,血肉是他唯一的盾牌。阿芙用衣袖擦幹淨他的臉兒,左手牽著扶嵐,右手牽著狗崽走到一片狼藉的天井中央。“諸位鄉親,你們聽好了,扶嵐以後就是我孟芙娘的親兒子,狗崽的親哥哥。我孟芙娘一家三口和一隻貓,不會再有第四個人!”她微笑不減,目光卻是一凜,“日後誰再給我瞎做媒,再讓我聽見誰亂嚼舌根,嚇唬我兩個兒子,老娘撕爛他的臭嘴!”滿座寂靜,村民麵麵相覷。扶嵐有些呆,仰起頭望阿芙,燦爛的天光氤氳著她的臉,精致的眉目舒展開,漾出一個溫柔的笑。“兒子,走,咱們回家!”不知道阿芙怎麽糊弄的,衙門官差上了幾趟門就沒影兒了。後來扶嵐聽來院裏嘮嗑的娘姨說官差從張家後院挖出一具剝了皮的人屍,這事兒就被按下去了。涉及妖怪的事兒當朝都這樣處置,除非仙山的仙人來了,要麽就當沒發生,以免謠言四起,人心動蕩。好在因著攝魂鈴的緣故,大夥兒都忘記了府裏發生的事兒。有人見扶嵐滿身血汙,阿芙便哭訴是那妖孽要捉扶嵐當口糧,鄉親們也並未起疑。畢竟扶嵐這副白白嫩嫩的模樣,的確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扶嵐身上傷痕累累,躺了幾天才複原。扶嵐傷好那一天,阿芙又是要大家一起跨火盆去晦氣,又是拿紅布包了一碗白米在兩人一貓頭頂上轉來轉去,最後還非拖著扶嵐和黑貓一起去女媧廟裏上香。狗崽學著阿芙,像模像樣地朝娘娘拜拜,口裏喃喃有詞:“娘娘,我爹壞,您別讓他下凡了,用天雷劈他腦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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