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這話說的,倒似他一直在等著我,我背過手,闊步躍進他房中。明明是和我一樣的房間,滄濯屋內卻多了一縷沉香的甘甜,香流沿鼻息幽幽直上,貫通百匯,令人心神寧靜。仔細想來,那日滄濯使隱身術抱著我時,身上似乎也有沉香味。


    亂想什麽呢!我掐了下手,討好笑著說:“師兄身上真好聞,有一股子沉香的蜜味,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蘇合香,這蘇合香吧……”


    “有事說事。”他毫不客氣打斷了我抒發對於香的淵博見解,雖然表情未動過,但不知怎的,我就是能覺察出他心情突然變差了。


    喜怒無常,真難伺候。我心底冷哼一聲,若非收了人家好處,以為我願意來熱臉貼冷屁股?


    “師兄,其實昨夜我見你喝醉,就自行回房睡覺了,我真真沒想到那白子兮是個妖怪,還想趁機偷襲你。”我佯裝後悔,扁著嘴忸怩道。


    “嗯,幸好那妖怪也是個不機靈的,連迷魂藥都能下成安神藥,委實讓我睡了個好覺。”滄濯語氣平靜,我的心卻不平靜。


    深吸一口氣,我告誡自己不能惱,從齒縫間擠出笑容:“師兄,這個給你。”我把平安符塞進他寬厚掌中。


    “你會求平安符?”滄濯瞥了我一眼,眼神中滿是懷疑。


    自然不會,我自己便是神仙,隻有別人向我求平安的份,哪有我去求平安的道理。我手指點了點金燦燦的平安符:“喏,這個是李衣衣托我送給你的,人家可是特地替你求的。”加重了“特地”兩字,我覺著說的夠明白了,他應該懂我意思吧?


    “別人托你送,你便送了?”滄濯聲音很是生硬,他指尖狠力一攥,平安符刹那間化成灰燼飄散在空氣中。


    就算不信佛,也不用毀了平安符吧……


    我被他突然的怒火驚住了,情況好像有點不大對勁……


    他的語氣裏竟帶著一絲顫抖,仿似極力克製著什麽:“你從來都是這樣,旁人的事樁樁刻在心裏,唯獨對我無心,焉知我不想要的,就是送到我麵前我亦不會去動。既然如此,你不如不要出現在我身邊。”


    我是被他一掌拍出房間的。踉蹌兩步還是一個跟頭栽倒在地,我揉了揉摔痛的屁股,又拍幹淨手上砂石,怔怔看著緊閉的房門,他……在生什麽氣呢?


    我抱膝蹲在地上有點委屈,不過就是收了好處幫人家辦事,他不想要退回去便是,吼我作甚?我又沒得罪他,以前他不是這樣的呀……


    以前……


    我依稀記得在不周山的時候,滄濯就很得女妖們青睞,有隻剛學會化形的小白兔羞答答跳過來找我,說想嫁給滄濯為妻,被我好生教育了一頓人和妖乃有違天道之理。


    沒想到一根筋的小白兔跟我擰巴上了,天天纏著我說什麽“真愛無敵”,我心生不耐,捏了定身訣把她縛住扔到了滄濯床上,壞心思的琢磨著讓他們自己承受天罰的後果。


    爾後,我好像就沒見過那隻小白兔了。


    滄濯對於此事也僅冷冷道了一句:“你少管我的事。”


    那時候的滄濯脾氣哪裏有現在這麽差!


    哼,果然是恃才自傲。以前有我壓在他頭上,他便是再囂張也得乖乖聽我的話,如今他稱了霸王,狠戾本性一覽無餘。


    我答應了李衣衣把平安符送到他手上,他是親手接下的,盡管也親手毀了……總而言之,任務我完成了,至於這銀子麽……花了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祝自己生日快樂~


    評論區掉紅包哦


    愛你們喲!v(^_^)v


    第16章


    揣著鼓囊囊的銀兩行走在街上,那和兩袖清風是截然不同的感受。至少不用看南嫿和滄濯的眼色,可以把腰杆子挺直,甚至能恣意昂首邁出六親不認的步伐。畢竟……


    咱有錢啊!


    舔了舔手中叫做“糖葫蘆”的紅串果子,我餘光瞥見斜前方很是氣派的鋪子門口圍著烏壓壓一群人,抬頭望見匾額上揮毫灑墨“山水居”三個大字。


    這是做什麽的?


    我快步上前湊熱鬧,穿著青色儒袍、頗具書卷氣的店老板抱著畫卷愁眉苦臉擺手道:“抱歉了各位,不是我不想賣畫,實在是……畫好好置在倉庫中,不知被誰給毀了!其行為人神共憤呐!”


    言罷,他將繩結一拉,畫卷驀然在眾人麵前展開。隻見邊角勉強能看出精妙筆法的畫作中央潑上了大片墨跡,黑色浸透泛黃的宣紙,如同張牙舞爪的怪物,叫囂著吞噬畫卷,看了竟有種心驚肉跳的不適感。


    身旁有人惋惜歎道:“等了半月盼著一見前朝遺留下來的婉妝圖,沒想到成了這幅模樣,暴殄天物啊……”


    老板命小廝閉了門,圍觀人群才漸漸散去,我咬了咬唇,向店鋪側麵無人小巷踱步。


    那畫不正常。


    失去法力令我難以準確判斷出異靈氣息,你要問我怎麽個不正常法我也答不出來,別問,問就是直覺。


    我捏出穿牆術,一個跟頭紮進“山水居”的牆壁,店內掛滿書法字畫,尤其多仕女圖,或靜或動,或臥或立,端是惟妙惟肖。


    店老板舉著雞毛撣子溫柔拂去畫紙上的灰塵,仿似那不是一幅畫,而是他眷戀又難舍的愛人。對於這種情緒,我還是深有感觸的,白子兮說過我每次見到他買的燒雞都是這麽一副神情。


    於人於神,都有自己不能割舍的東西,或是美人圖,或是燒雞。


    因此我自然而然地把老板劃作“同道中人”一列。


    建立起親切的友誼關係,雖然是單方麵的,我唇角泛起笑容,上前拍了拍他後背:“老板,我想欣賞一下大名鼎鼎的婉妝圖,可否?”


    老板身子一抖,轉過來的臉上神色驚恐:“你!你怎麽進來的?”他扭頭去看大門,門上安安靜靜落了鎖,於是再次看向我的表情更扭曲了。


    我笑嘻嘻搖了搖頭:“這不是重點。”接著湊近小聲道,“老板,我想買那婉妝圖。”


    “姑娘,方才你應該已經見過畫的樣子了,如何能賣的出手……”


    “無妨,我就是喜歡那幅畫,老板您隻管開價。”


    “唉,名畫到了我手裏變成這樣,我尚且愧疚難平,哪裏還能收錢,你若真的想要,拿走便是,隻希望你能好好待它。”


    老板把畫卷塞到我手裏,我撫過紅木畫軸和畫紙,確實是上好的材料,這般近距離的接觸,畫卷上詭異的氣息滲入指尖。我壓下心頭疑惑,笑著指了指大門:“老板,勞煩開個門?”


    回到房中,我在桌上攤開婉妝圖,墨色太重,看不清畫原本的樣子。我在東南西北四角各置一根蠟燭,以陳醋倒於地麵連成圈。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象無極,沒錯。


    我指尖畫咒,陣法啟動形成肉眼難以看清的屏障,門窗緊閉的房間內竟刮起呼嘯狂風,俄頃,四象蠟燭光芒突盛,橙黃燭光漸漸褪去顏色,宛如四團白焰活火,而“婉妝圖”上緩緩飄起幾屢黑煙。


    這陣法異象……我麵色沉凝,畫中有淡淡鬼氣,但是沒有鬼。


    我正琢磨著其中玄機,門外響起急促敲門聲,我連忙停下咒術,揚聲問道:“何人?”


    李菲菲尖細聲音中夾雜著慌亂:“肖姑娘,南嫿姑娘被重傷昏迷不醒,你快去看看吧。”


    南嫿受傷了?我心中訝異。


    一時間我也來不及收拾屋內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隨意卷了“婉妝圖”塞到腰間。剛打開房門,李菲菲便拉上我的手,偏偏這姑娘下手沒個輕重,一陣刺痛劃過手背,我驀地抽回手,看見指甲劃出的一道細細血口子。


    “我不是故意的。”李菲菲咬唇道。


    還能劃回去不成?我擺了擺手,隻道運勢不佳,回來該給自己卜個卦算算了。


    李菲菲領著我到南嫿房間,她麵色蒼白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肩膀被掏了個大窟窿,血肉模糊,額頭有鬥大汗珠滴下,似是痛苦非常,好端端的怎麽弄成這樣?


    我不易察覺的皺起眉,望向李菲菲:“你發現的她?”


    “嗯,”李菲菲用力點頭,“我去城郊給娘親掃墓,回來路上看到南嫿姑娘受傷躺在地上,就喊人把她抬回來了……是不是,妖怪又出現了?”她小聲囁嚅。


    不知道,但很有可能。


    “你現在帶我去發現她受傷的地方。”我吩咐她。


    “好。”


    “等等,”我不情不願地含含糊糊開口,“等我喊上滄濯。”


    此話一出口,連我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個耳光,真他娘親的丟人啊!昨日才被掃地出門,今天又要去倒貼。


    從心理上來講,我是一萬個不願意的,但從實際情況來說……我有什麽辦法!我還想多苟活幾十年!


    我以為滄濯會借機嘲諷我幾句,可他什麽也沒說,甚至看都沒正眼看我,提上夏禹劍便同我一起跟在帶路的李菲菲後麵。


    沉香味縈繞在我鼻息間,莫名的,我因或妖或鬼而煩悶焦躁的心逐漸平靜下來,好似數萬年來獨自一人承受的種種孤獨有了可以並肩分擔的人,或許……這就是人常說的“安全感”?


    我悄咪咪斜了身旁的滄濯一眼。嗯……果然夏禹劍是把神器,有夏禹劍在我就有安全感。


    沒錯,就是這樣。


    抵達城郊南部墳地,遠遠便見地上有灘半幹猩紅,估計就是南嫿受傷的地方。今天沒有陽光,我抬頭望了望天,烏泱泱的雲朵把太陽遮了個徹底。若擱平日,我或許會挺高興,畢竟不用擔心八十三白嫩嫩的皮膚到我手裏成了黑炭。


    但現在這麽個情況,屬實不是個好兆頭呀……


    十幾丈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墳包,林間雲靄濃重,似乎在眼上罩住一層薄紗,再配上間或烏鴉哀鳴,總令人昏昏沉沉的。


    這氣氛,這場景,不發生點什麽靈異之事都對不起我讀過的話本子。


    我扯住滄濯衣袖叮囑道:“不太對勁,小心點。”手腕倏爾被緊緊攥住,我奇怪看向他,滄濯眸光閃過一絲慌亂,他沉聲道:“你的手,怎麽回事?”


    我的手,能有什麽事?我目光自然而然落在被他握住的左手上,不看還好,這一看倒真真嚇了一跳。


    謔,我那腕白膚紅跟嫩豆腐似的纖纖玉手,怎麽……爛了一塊……


    說爛了一塊那是加了修飾的,若還原傷口原貌,應是:手背上鼓起數個豌豆大小的烏黑膿包,有的已經脹破流出惡臭膿水,而尚完好的肌膚邊緣逐漸發黑軟了下去,新的膿包慢慢出現,好似手被什麽有生命的東西吞噬著。


    我心頭一沉,這是先前李菲菲劃破的地方。


    ……肌膚溶,腐骨生。若有此傷,削皮斷骨。


    我念出這句刻在腦海裏的話,可前麵一句怎麽也想不起來了,隻記得是《捉鬼百問》中的某篇。


    如此推理可知。


    李菲菲,她是鬼。更準確些該說,鬼上了她的身。


    我急匆匆抬頭逡巡周圍,濃霧彌漫,哪還有李菲菲的身影。腹中有團火蹭蹭往上冒,烤得我心肝脾肺腎皆疼。


    我!萬古無一橫掃千軍妖見妖怕鬼見犯愁的神女!居然被不知道哪來的小鬼擺了一道!


    “有刀沒?”我氣的夠嗆,連帶著對滄濯也沒個好臉色。


    滄濯抽出腰間青鋼匕首,嗯,看上去足以削金斷玉,應該能少受點罪。我欲奪過匕首,他卻後撤了手按住我:“我來幫你。”


    我眉梢挑起,不是我這個人疑心重,實在是對他沒什麽存在感的人品很是懷疑啊……你說他如若心血來潮多給我“哢嚓”一刀或是“哢嚓”幾刀,這誰遭得住!


    “不……不用了,我自己就行。”滄濯的手僵了一瞬,我盡量忽視他黯淡下去的目光,心口驟然緊了緊,竟是……


    有點心疼?


    這種不是很熟悉的異常情緒促使我鬼使神差補充了一句:“我下手更快些,不會太痛。”


    滄濯嘴角勾勒起一個足以令女子心旌搖曳的淡淡笑容,他語聲中摻了柔意:“好。”


    我不再耽擱,先是持著匕首比劃了幾下,找到能一刀解決的角度,旋即出手如電,一刀削去腐肉,饒是做足了心理準備,削去一層皮肉的疼痛還是讓我沒忍住“嘶嘶”抽了口氣。


    垂下隱隱作痛的左手,再抬頭時,眼中所見竟清明了許多,之前以為是天氣陰沉霧氣濃厚,而今才發現,這霧色中飄蕩著盈盈香氣,仿佛有吳儂軟語的佳人輕輕在耳邊呢喃,不自覺便眼皮犯沉。


    綺麗煙霧深處,一名藍衫女子步伐輕盈,笑語嫣然朝著我和滄濯走來。


    她頂著我不能再眼熟的臉,俏皮撒嬌道:“滄濯,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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