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漫漫,唯有寂寥。


    包子走了很久,有看到一樣莫名被送到這兒,頗為迷茫的鬼,也有看到一些失去了掌控,到處亂跑,甚至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了骨頭在亂啃的鬼。


    這兒到底是哪裏?


    他們為什麽會在這兒?


    直到又是一陣晃動,包子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睜大雙眸,親眼見證了黃沙中血海滔天,而隨後無數的失控惡鬼,撲向了那血海。那些失去理智的惡鬼,撲過去之後,竟發出了尖銳叫聲,隨後化入其中,消失不見。


    這等可怕的景象……


    “你不是惡鬼,還是往邊上站一些為好。”旁邊忽然傳來了一個女聲。


    包子轉頭,呆住。


    世間原來有絕美,長發如青絲瀑布,膚白如羊脂膏露。


    他聽著那聲音望著前方血海,好似看著再正常不過的事物一樣,帶著淡淡歎息:“人類實在是一個極為可悲的種族啊。”


    包子想著:沒有啊。


    人類能看到您這樣善良的美人,一生都已經無憾了。


    可他沒有說出口。


    他怕驚擾到女子,隻敢在邊上當一個呆鬼,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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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6章 閻王篇(二)


    那片血海, 在填充進無數的惡鬼之後, 慢慢色澤變得淺淡了起來。


    或許有一天,那片海就會變成透明的顏色, 清澈如小溪水。


    包子坐在那兒,認真這樣覺得的。


    他旁邊的女子,也就那麽佇立在那兒,偶爾會和他說兩句話。


    大概是告知他一點事情,比如說,人類以後會有輪回, 鬼能夠投胎成新的人,以及若是鬼在人世間犯下了不太好的錯誤, 要是人間沒能得到懲罰, 就要到地府來受罰。


    仙人有泰山。


    人類有地府。


    包子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所在的地方, 是地府。


    第一次聽說,不能顯得自己很沒知識,所以包子帶著一臉嚴肅,確定點了腦袋, 以示自己知道“地府”, 也算應了女子的話。


    女子說, 現在地府一切初建,以後指不定會產生什麽變化,但要是能讓人類這一本該天佑的種族,能活得更加順暢一點, 那都是好事情。


    包子想,這大概就是善良的極致了。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人美心善的存在呢?


    結果後來女子說,她叫後土。


    很久以後包子當上了閻王,才知道後土是什麽概念。她是地府的創造者,也是天道指使下,將自己硬生生關在囚籠裏的無辜者。


    她有著無上的善心,又有著自己的私心。她由於這點善良,和這點私心,最終化為輪回,得到了一個永生的牢房。


    還是包子眼中,連泰山都比不上的黃沙地。


    女子還說了很多,那時候的包子全然無法理解的事情。


    包子不懂,但記下了,一點點在今後的日子裏,將那點話翻來覆去的細品,去體會那時候後土的想法,和她心底深處真正的期盼。


    女子偶爾會問他一點看法。


    大多是關於怎麽判斷一個人功過的事情。


    包子很認真把自己當初在泰山頂上想出來的觀點和她講了,這些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問多了,女子的話便也多了起來。


    包子既羞澀,又高興,還要在麵上維持著自己的氣勢。誰讓女子太過漂亮,又極有能耐的樣子。他要是不表現得好一點,恐怕連站在她麵前的勇氣都要沒了。


    不安又顫動的心,在一日日中逐漸平穩,平穩到他終於有一天,能自然向她露出溫和的笑,說出自己的想法,支持著地府的存在。


    人類啊,確實是極為可悲的種族。


    他們脆弱,比不上任何其他開了靈智的種族。


    也就勉勉強強比牲畜好一些。


    聽後土說,地府有了冥河。冥河裏誕生出了一個新的種族,叫阿修羅。


    自此以後,阿修羅將成為新的一道,加入輪回。


    這一塊兒將有後土和五帝掌管。


    包子似懂非懂點了頭:“阿修羅,是一個怎麽樣的種族?”


    後土略一思考,眼內悵惘:“是一個得到上天眷顧的種族。”


    包子想:莫非越是晚出現,越是容易得到上天眷顧?


    人類有後土眷顧啊,在他眼裏,後土比天重要太多。


    後土喃喃自語:“得到成聖,方可避開無量劫。阿修羅生而得以在地府隱藏,至少龍鳳劫和巫妖劫,都是自然躲過了……”


    包子隱約意識到了。


    後土與那些聖人一樣,都在追求著更高的層次。


    如同鴻鈞成為天道化身,引出了六大聖人。


    她或許要成為天道,或許,隻是想要自由活著?


    包子想起自己初來地府那時,望著茫茫一無所有的沙土地時那感受。沒有任何生靈的氣息,隻有無窮無盡的寂寥。


    在能感知無窮的後土那,這牢籠或許就如他蜷縮在一個小房間裏,幾乎動彈不得,還要拚命想辦法給屋子加上一點色彩。


    地府的一切還在建造中,人間和地府之間的漏洞,正被天道一個個抓出來,讓後土去填上。


    順著天道的路子走,當有一天,地府一切輪回事物形成了固定的流程,那天道還會讓後土存在麽?不會了。那時的後土對天道而言,甚至是個威脅。


    再後來,他就莫名其妙被後土帶走,欽點成了第一位閻王,閻羅王。


    他見五帝時,心裏頭太過茫然,以至於從頭到尾隻能維持著自己習慣的那點表情,溫和又帶著點氣勢的,有些像巫醫的表情。


    五帝知道他的出身,對他報以了很大的期待。


    對於五帝而言,在人類中具有極大權勢的那些,死亡後周邊照樣匯聚了無數的鬼。這樣的鬼並不適合當閻羅王。


    他們很可能為了自己的私欲,而做出有失標準的判決。


    而像包子這樣,巫醫隨從出身,有自己明確的判斷方式,還樂意去學習的,還有點聽話,又不會隨意被別的鬼牽著鼻子走的,正好合適這位置。


    五帝要負責建設地府,所以閻羅王就要負責起鬼的轉世。


    包子忽然擔起了重任。


    他穿上了一套自己從未幻想過的華美衣服,悄悄拿手指摸了摸:是鬼能碰觸的衣服呢。


    世上怎麽會有後土這樣人美心善的存在呢?


    他可以為她拋頭顱,灑熱血,上刀山,下火海。


    即便是讓他踏足血海,他都是樂意的。


    而如今,他最需要做的,便是當一個合格的閻羅王。他要能馭下,能判鬼,能將鬼送入輪回。包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選擇用自己的方式,來窺探地府的疏漏。


    閻羅王的宮殿,是後土親自造的。


    就連宮殿裏的那把椅子,都是後土親自給他製造出來的。


    閻羅王自始至終,唯有一個念頭:他要變得更好,這樣才能夠對得起後土以及五帝對他的期望。


    到後來,漸漸的,他身上自然而然就多上了幾分威嚴。


    人形形色色,鬼也形形色色。


    有的鬼不怎麽會說話,一生事情嘴上說出來和自己做出來的,簡直兩回事。有的鬼非常會說話,輕而易舉將自己的功過是非藏在了言語後頭。


    有的鬼生前權勢滔天,有的鬼生前落魄無比。


    有的鬼甚至,才剛剛誕生一天。


    閻羅王逐漸習慣了每日處理那麽多鬼的事情,逐漸需要起助手。他手下有了鬼,有了牲畜,有了後來傳說中的十八僚佐。


    得到地府孕養的他,身型不在瘦弱,漸漸有了肉,個子還往上竄了竄。


    明明鬼死後,就不會再生長了。


    閻羅王想,這大約是地府福利。畢竟後土和五帝都長得蠻好看的,他過去這麽苦哈哈的模樣,仿佛是自虐的苦修者,實在是那不太出手。


    他不喜歡穿金戴銀,就後土送他的那套衣服,穿個幾十年都不帶換。


    他時常會虛心求學,一旦有空,就在思考或請教著,如何才能更好去判斷一個人一生的是非功過。


    人的眼見是有限的,而他的眼見不可以有限。


    他要從漫長的整個人族的進展上,去了解一個人,對於整個種族的貢獻。


    對於人類一整個種族而言,一個人是微小的,如螞蟻一樣。然而很多時候,就是那麽一隻螞蟻帶著一隻螞蟻,推動著這個種族,在諸多更強悍的種族中生存下去。


    生而為人,他很幸運。


    死而成鬼,他也很幸運。


    人類有了文字,有了音樂,從部落到國家,再有了分分合合、國之興替。


    閻羅王的工作量,逐步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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