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快結束了,因為出了這個事,不但嫂子極力反對她再去香港女校繼續做事,父親也是這個意思。


    她原本有些搖擺不定,但是現在,越想,心情越是低落,不知道自己留在這裏能幹什麽,還不如去香港算了,眼不見為淨。


    她勉強打起精神,開始收拾自己的皮箱。正忙碌著,聽到身後傳來嫂子的聲音:“繡繡你在做什麽?”


    白錦繡頭也沒回:“嫂子,我想好了,快開學了,我還是去香港吧。”


    張琬琰一把奪過皮箱:“你在想什麽?剛出過這麽大的事,前幾天爹都急得要病了,現在剛回家,你就去香港?現在外頭那麽亂!不行,你哪裏也不能去!”


    白錦繡從前一直覺得和這個嫂子有點隔閡,兩人話說不到一處去,但剛才聽她開口替自己說話,差點噎死了舅母,忽然覺得親切了不少,說:“嫂子,我待在這邊也沒事,我會和爹好好說的。你們要是不放心,大不了多隨幾個人去好了,反正我們家也不缺那幾個錢。”


    張琬琰放下箱子。


    “不行!萬一再出這樣的事怎麽辦?你就老老實實待在家裏!”


    張琬琰說完,覺察自己語氣有些重,怕得罪了小姑子,急忙又露出笑臉,拉著她一道坐了下去,輕言細語地勸:“你自己想想,現在又去香港的話,爹能放心?爹年紀也大了,咱們總不好老叫他操心,你說是吧?”


    白錦繡不語。


    張琬琰看了她一眼,忽然福至心靈:“莫非你是聽到了什麽消息,怕爹把你胡亂嫁人了?”


    她安慰小姑子:“你放心,你不用嫁給那個聶載沉的!這事成不了的!”


    白錦繡一聽,好是紮心,眼角忍不住紅了。


    張琬琰還是頭回見小姑子在自己麵前紅眼睛,一下慌了,幫著她抱怨:“我實在是不懂,爹到底怎麽想的,這麽委屈你!顧家兒子沒用,爹看不上就算了,咱們又不是沒別人可選了,怎麽想到把你嫁給聶載沉?他是咱們白家的大恩人,怎麽謝都是應該的,但不能拿你的終身去謝,是吧?你放心,幸好他也上道,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昨晚爹一提,他就主動給回絕了……”


    張琬琰不解釋還好,越解釋,白錦繡心裏紮刀更甚,呆呆坐著,一動不動。


    張琬琰忽然想了起來,說:“放心放心,別怕,這事啊,爹他就是再想,也絕對成不了了!我跟你說,就剛才你上樓後,你舅母跟我一直打聽著聶載沉的事呢。”


    白錦繡噌地一下坐直身體,轉頭看著張琬琰。


    張琬琰見勾出了小姑子的興趣,故意賣關子,不說了。


    “舅母打聽他想幹什麽?”白錦繡忍不住追問。


    張琬琰這才笑眯眯地道:“你那個丁表姐啊,看上他了!你舅母也覺著好,說聶載沉是個能幹的人,要是成了,往後能幫你丁表姐支撐門庭。她剛才急著回,我留都留不住,就是要準備晚上請人到家裏吃飯呢!你丁表姐不是才女嗎?古箏彈得那叫一個好。你舅母說,讓她晚上彈給聶載沉聽。你表姐長得自然沒你好,但也是個美人,有才,人又知書達理,溫柔賢淑,聶載沉那種當兵的,怎麽可能不喜歡這樣的?你想,他們的事一成,爹還怎麽拉郎配?”


    “嫂子原本還有點想不通,咱爹主動開口,招聶載沉做女婿,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別人求都求不來,他怎麽可能拒絕?原來是和你丁表姐先對上了眼!我說呢!聶載沉配你自然是不夠格的,不過說真的,除了你,別管是誰家小姐,那還真沒問題!”


    白錦繡驚呆了,以至於說不出一句話來。


    張琬琰以為小姑子放心了,輕輕拍了拍她手,哄道:“聽話,你在家好好休息,別胡思亂想了。”


    嫂子走了,剩下白錦繡一個人心如貓抓,又是沮喪,又是難過,再也忍不住,撲到床上趴著,默默地掉了好一會兒的眼淚,心底那股陰暗的嫉妒之火再也遏製不住,熊熊蔓延,剛才吃了幾口丁表姐送來的補湯而生出的姐妹之情,在妒火之前,瞬間破裂。


    古城回來這才幾天,他竟然瞞著自己,已經和丁婉玉對過眼了?


    難怪他會拒絕父親的好意!


    男人果然都是叉燒包,昨天才剛抱自己下山,今天就要去聽丁表姐彈古箏!


    既然丁表姐還要和他再勾搭一番,那就說明兩人事還沒成。


    她還真不信了,憑自己出馬,會收不了這個聶載沉。就算不要,也是她不要他,怎麽能讓他先甩了自己,另結新歡?


    她含淚出神了片刻,從床上一下坐了起來,擦了擦眼睛,扭頭看了眼西洋鍾的時間,過去就打開了門,叫人去把燙發師傅接來家裏做頭發,她打扮好了要出門做客。


    第37章


    廣州那家專門替富家太太小姐做卷發的燙發鋪老板帶著工具火速趕到白家。做好了頭發, 白錦繡打開衣櫃,一件件地翻著之前洋裝店裏送來的一排都還沒穿過的新衣, 一口氣試了十來套衣裙, 最後終於選定了一套最能凸顯自己白皙膚色的長裙。蓬蓬袖, 圓領束腰, 長裙垂及腳踝上方數吋,料子是純墨綠的軟緞, 裙裾上綴著層層蕾絲,再搭上一雙尖頭小羊皮鞋,走路時裙裾拂動, 就好似風拂湖波, 再配上新做的垂卷長發, 既淑女, 又透出點隱隱的魅惑性感。


    白錦繡又對鏡仔細化了個妝, 往唇上抹了層櫻桃色口紅,輕掃腮紅,戴上一雙珍珠耳環, 又往脖子上戴了條珍珠項鏈, 最後往耳後和腕上灑了點法蘭西香水,這才拿起準備好的東西, 出房間下樓。


    白成山和白鏡堂今天各自有應酬, 早上出去了還沒回。張琬琰剛才哄完小姑也出門去了,不知去向。劉廣等幾個大管事也都各自忙碌,不在家, 家裏隻剩小管事。剛才聽小姐說要去將軍府,都是親戚,自然放心,也不多問,早就準備好馬車在外頭等著。白錦繡登上馬車就直奔將軍府,不早不晚,掐在飯點前的半個小時,停在將軍府的大門之外。


    將軍夫人對這件事非常上心,特意要康成出麵以有事相談為由把聶載沉給叫到家裏。這會兒府裏待客的一切事都準備好了,隻等客人上門。


    將軍夫人親自到廚房看菜,看完了回到客廳,聽見近旁側廳裏發出一陣撥弄古箏的樂曲聲,走了進去,打量了下外甥女的衣妝。


    丁婉玉穿了身新做的杏色旗裝,妝容精致,人顯得端莊而雅致。


    夫人滿意地點頭:“這就對了,簡直挑不出半點毛病。等人來了,我叫你姨父帶他在外頭說話,你就在這裏彈,我會見機讓他知道是你在彈奏。你有才有貌,人又能幹,真真的大家閨秀。男人嘛,哪個不想娶你這樣的回家?”


    她想起自己白天去白家時遭的奚落,心裏還是有點餘氣,又道:“你和我那個白家的外甥女,麵上過得去就行,不要和她往來!還好你表弟當初沒和她定親,這要是定下了親事,現在出了這種事,叫我怎麽出去見人?我早就看不慣她那沒規矩的樣了,就知道,遲早會出事的,果然被我料中了!你可千萬不要被她帶累了名聲!”


    “知道了。”丁婉玉輕聲道。


    將軍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想了下,又道:“吃飯就我們自家幾個人,撤大桌,用小圓桌,這樣更親近些,也好安排座位。到時候我會安排你坐他邊上……”


    夫人正叮囑著飯桌上的注意事項,門房疾步而入,她還以為聶載沉提早到了,沒想到門房開口說白家女兒。


    “夫人,白家的表小姐來了!”


    將軍夫人錯愕,問門房:“她怎麽突然來了?”


    廳外響起一陣鞋跟落地的聲音。將軍夫人抬頭,外甥女打扮得像個從西洋宮廷畫裏跑出來的公主,笑吟吟地冒了出來。


    “舅母!表姐!”


    白錦繡邁著輕快的步伐,徑直就走到了兩人邊上,這才停下了腳步。


    將軍夫人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眼,臉色實在掛不住,當場垮了下去,和丁婉玉對視了一眼,遲疑了下,問道:“繡繡?你怎麽突然來了?有事嗎?”


    白錦繡道:“怎麽了?我不方便來嗎?舅舅在家吧?剛才我問了門房,說舅舅沒出去。”


    她張望了下左右。


    “不是不是!”將軍夫人急忙露出笑容。


    “我們下午才從你那邊回來,這會兒你突然又過來,不是沒個準備,有點意外嘛。”


    “其實我也沒什麽事。”


    白錦繡揚了揚手裏拿著的一本畫冊,衝一旁的丁婉玉笑道:“表姐,上午咱們閑談,你不是說想和我學西洋畫,還說咱們姐妹要多走動嗎?我在家沒人玩兒,無聊得很,反正舅舅舅母都是自家人,將軍府就和我家差不多,不會嫌我,我就帶了本介紹西洋畫的入門畫冊,過來找你玩兒。”


    丁婉玉一頓,沒想到自己白天隨口應酬的一句話,這個白家表妹竟然當真了。


    這樣的場合,她自然不希望有別的年輕小姐也在場。隻笑著,沒立刻應答,看向將軍夫人。


    眼看就要飯點,人應當也快到了,飯桌上憑空多出來一個人,還打扮得這麽光鮮招眼,就算是丈夫的外甥女也不行。


    她咳了聲,笑道:“繡繡,真是不巧,你表姐正好有點事,這會兒不方便,你看要麽你們改期怎麽樣?明天也行。”


    要是個知理兒臉皮薄的小姐,聽自己這麽說,自然就該開口告辭了。


    偏偏丈夫這個從小被慣大的外甥女,半點兒的眼見力也無,更是不知道看人臉色,隻見她把那本畫冊塞給丁婉玉,說道:“那好,表姐你去忙吧,我就不打擾你了。我也好些時日沒見舅舅了,這回我出事,舅舅幫了大忙,我得謝謝舅舅去!”


    將軍夫人來不及攔,就見她自顧往丈夫的書房快步走去,一邊走,一邊嚷:“舅舅,你在家吧?繡繡來看你啦!”聲音傳出去老遠。


    康成聽到,起身打開門,看見外甥女像隻蝴蝶似地穿庭過院,朝這邊飛了過來。


    他是有血緣的親舅舅,和夫人不一樣,自然疼惜自己的外甥女,見她來了,臉上頓時露出笑:“繡繡你來啦?”


    白錦繡點頭。


    “舅舅,這回我出事,實在麻煩你了,昨天下山的時候,人亂糟糟的,繡繡也沒能和舅舅你說得上話,今天我沒事了,特意過來看舅舅的,想和舅舅你道聲謝!”


    外甥女的聲音甜甜的,康成心裏一下湧出一股暖流:“傻丫頭,你沒事就好,都是自家人,怎麽和舅舅說這種話?”


    “舅舅自然是繡繡的親舅舅,但道謝還是要的。”


    康成很高興,撫須笑道:“正好也快吃飯了,留下吃飯了再走!”


    將軍夫人匆匆地追了過來,聽到丈夫開口留吃飯,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加以製止,就聽到外甥女響亮地應道:“好!繡繡正好肚子也餓了!”


    康成看見夫人站在門外,笑道:“繡繡來了,正好,晚上一起吃飯!”


    將軍夫人滿心不願,卻也隻能這樣了,壓下心中的不快,臉上也勉強露出笑容:“好,那就多吃點。”


    “謝謝舅母,那我就不客氣了。”


    將軍夫人臉上笑著,心裏正氣惱,管事站在院子那頭喊道:“老爺,太太,聶大人來了!”


    “載沉到了,看看去吧。”


    康成邁步而出,將軍夫人隻能撇下這個討人嫌的外甥女,快步跟了上去。


    康成夫婦和上門的聶載沉說話時,白錦繡溜達到了丁婉玉所在的那間側廳,見她坐在一架古箏後,看見自己進來,臉色有點異樣。


    她視而不見,上去就伸出手,胡亂抹了下弦,箏弦發出一陣怪異的音調。


    “表姐,聽說你是個中高手?我小時候也學過這個,就是太懶了,學了幾天就丟了。真是羨慕你啊,大才女!哪天你有空教教我好嗎,我想重新學。”


    丁婉玉的笑容有點牽強:“妹妹你想學,自然沒問題的,等我有空,一定教你。”


    “表姐你什麽時候有空?”白錦繡立刻追問。


    丁婉玉一時應不出來。


    “要麽現在好了!”白錦繡親親熱熱地握住了她的一隻手,甩啊甩的。


    “你有事,本來我想回家的,可是舅舅非要留我吃晚飯不可,我不好意思走,隻好留下了。剛才那個叫什麽聶載沉的來了,舅舅大概還要和他說一會兒話,離吃飯還有一會兒,表姐你就現在教我好了!”


    丁婉玉已經聽到客廳裏隱隱傳來康成和聶載沉說話的聲音,忙推開白錦繡的手,推脫道:“表妹,改天吧,改天我一定教你。”


    “好吧。”


    白錦繡也不勉強,起身坐到一邊,托腮看著丁婉玉。


    丁婉玉見她兩隻眼睛盯著自己,半晌都不帶眨一下的,渾身不適,更怕被她覺察到了自己的意圖,萬一遭她輕看,怎麽好意思就這麽彈奏?但心中又期待著將軍夫人給自己安排的這個機會,實在不想就這麽錯過了。心裏有點不快。


    她知這個白家表妹胸大無腦,想了下,若無其事地笑道:“表妹,我原本確實是有點事的,不過既然你想學,別的事也就不打緊了,我先教你好了。這樣吧,我先彈一曲給你聽,聽完了,你給我說說你的感覺,怎麽樣?”


    白錦繡原本打定主意厚著臉皮胡攪蠻纏不讓她獻技,但耳朵裏聽到客廳方向傳來了一陣隱隱的話語之聲,想到他拒絕了自己的父親,巴巴地跑來這裏相親,心裏就是一陣氣,又傷心,一下改了主意,心中冷笑。


    讓他聽好了,他要是敢心動,回頭看她怎麽收拾他!


    主意是改了,心裏終究還是有點發酸,看著丁婉玉為這場相親飯精心打扮的模樣,實在按不住心底蠢蠢欲動的那個陰暗小人,故意說:“表姐,你是奏給我聽的,可這裏離客廳不遠,怕那個聶載沉也能聽到。你不知道,他以前還給我開過車呢,就一司機而已。讓他聽到表姐你的仙樂,未免便宜他了!”


    丁婉玉屏心斂氣正要撥弦,忽聽白錦繡這麽來了一句,語氣輕慢,實在忍不住了,停下來正色道:“表妹,你這樣說就不對了。且不說他剛奮不顧身救過你,是你的救命恩人,就算沒這回事,英雄不問出處,從前替你白家做過事,那又怎樣,你不能這樣目中無人!”


    白錦繡聽她這就開始維護了,心裏的酸意更是冒個不停,麵上卻道:“是,表姐你教訓的對,我不該這麽說的。我往後不敢了。”


    丁婉玉盯了她一眼,點了點頭,這才開始彈奏。


    她彈的是古箏名曲高山流水,本就技藝高超,又用心準備過,一曲下來,自然是行雲流水,情韻動人。


    白錦繡隻知道這個遠房的丁表姐精通古箏,卻沒想到她精到了這樣的程度,連她聽了也不得不服。


    丁婉玉還沒奏完,她就忍不住懊悔起自己剛才的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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