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知道燕明戈說的都在理,也沒再繼續這些話題。


    回到家中廚房就送來了暖胃的補湯,林初一勺一勺喝著,想著城中如今的狀況,又有些不是滋味,她吩咐荊禾:“你給宋拓說一聲,以後咱們府上,除了師姐的吃食不變,其他人,都盡量從簡,姚城已經有好多人家吃不上飯了。”


    荊禾應是。


    那天晚上燕明戈不知發什麽瘋,又是折騰到大半夜。


    第二日等林初起身時,燕明戈又去軍中了,說是蠻子綁了右先鋒在南城門叫陣。


    林初原本想去采集硝石和硫磺的,但眼下燕明戈不在,她也不好一個人出門,怕自己萬一被哪方勢力所擒,反倒給有女命官添麻煩。


    她吃完飯就把自己的所有賬目合計了一遍,發現自己竟然還挺有錢,光是能調用的銀票就有五萬兩。不過如果用這五萬兩白銀買糧食供給西南大軍,還是太過杯水車薪。


    “荊禾啊,你說我們現在搶誰的糧食更有勝算呐?”林初趴在桌子上,整個人蔫頭耷腦的。


    “二皇子如今困守淮河以南的郡城,淮南曆來是大昭王朝的富庶之地,但二皇子不缺糧食也不缺兵器,不好惹。三皇子和二皇子都在白馬關一帶較勁兒,他們勢力不相上下。搶他們隨意一人的糧草都是可行的,就是距離姚城太遠了,隻怕搶到的糧草還沒帶回來,蠻子又開始攻城了。”荊禾分析道。


    “所以我們現在似乎隻能等死了唉,或者說投奔三皇子?”說到這裏,林初自己都不止一次的疑惑了起來。


    她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六皇子會想不到嗎?拱手把西北大軍讓給別人?就算六皇子是頭蠢豬,不至於他身邊的謀士也想不到這一點吧?


    林初越來越覺得,這有可能是一個陰謀。


    她翻出這關外的輿圖,目光在蠻子紮營的地方多瞅了幾眼,突然一拍桌子跳起來:“有了!”


    “什麽?”荊禾也看了看輿圖,一臉茫然。


    林初指著蠻子紮營的位置道:“二皇子手中兵力太強我們打不過,三皇子六皇子貯存糧草的地方太遠,那我們為何不直接搶蠻子的糧草!”


    荊禾愣了半天,才道:“夫人您真是……足智多謀。”


    想到法子後,林初整個人心情都變好了,風風火火又想去軍營,被宋拓攔下了。


    “夫人,主子臨行前特地吩咐過了,您得跟小公子他們一起去陳夫子那裏習字。”宋拓一臉為難。


    林初撥開他的手想往外走:“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跟相公說。”


    宋拓不為所動,帶著歉意道:“夫人,您別為難屬下。”


    荊禾從屋子裏出來,手中拿著一個書箱:“夫人,主子最遲晚間就回來了,您先去夫子那兒上半天課,這時間說打發就打發了。”


    林初一張小臉就快拉成苦瓜了,接過荊禾手中的書箱默默往專門開辟出來的私塾去,荊禾跟宋拓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無奈。荊禾抬腳跟上林初。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剛走進私塾,就聽見了這道音色細膩的讀書聲。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這兩道聲音林初分辨得出,是韓君燁跟七寶的。


    不是說請的夫子是個學問頗深的老頭嗎?剛才那聲音聽著似乎是個年輕人啊。


    林初心中疑惑,私塾的後門沒關,她偏過腦袋往裏看了一眼,這一看還真驚豔了一把。


    教書先生一襲寶藍色的袍子,五官清秀,眉宇間是讀書人特有的柔和,還有飽讀詩書積澱下來的一種特有的溫雅矜貴。


    教書先生正準備教下一句,發現林初鬼鬼祟祟喵在門口,眉尖不悅一蹙:“外間何人?”


    林初隻得拎著書箱進去:“我……”


    “罷了罷了,坐下聽課吧,下次莫要來晚了。”教書先生打斷林初的話,目光簡略掃她一眼,又不住的搖頭:“你爹讓陳老教導你們讀書,隻是今日陳老病了,這課就由我來暫代。”


    爹?


    林初一臉懵逼。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菌去了武漢,坐了一天的動車,到酒店累死了,倒頭眯一會兒,誰知一眯就眯著了,垂死夢中驚坐起,忘了還有字沒碼!qaq


    第77章


    “莫要走神了,把書拿出來。”教書先生道, 嗓音溫柔, 卻帶著一股淡淡的矜貴和疏離:“身為阿姊,當給胞弟們以身作側才是。”


    林初:“……”


    這教書先生好像誤會了什麽……


    “是嬸嬸, 不是阿姊!”韓君燁沉著一張小肉臉, 指著林初, “嬸嬸燕叔叔的娘子。”


    教書先生原本已經轉過身去, 聽到韓君燁這句話, 又重新把目光落到了林初身上。


    這具身體才十六歲,自從燕明戈在姚城立足,家裏的夥食也變好了許多,林初身形纖細, 看著雖瘦,可臉上還是漲了些肉, 嬰兒肥更明顯了些。一雙眸子澄澈空靈,又帶著幾分狡黠。她嫌梳婦人髻麻煩,隻讓荊禾幫忙綰了一個墜馬髻,看著就像是一個正待閨中的少女。


    教書先生沒有見過燕明戈, 但料想那燕明戈能坐到都尉這個官職, 必然有一定年紀了。而林初模樣又這般嬌俏, 想必是那老都尉養的小妾。


    什麽時候, 一個小妾都能上學堂來讀書了?把這聖賢之地當做她胡鬧的地方嗎?


    真是世風日下。


    教書先生心中暗自搖了搖頭,板著臉道:“這一篇,你們先下去習背, 明日我會抽查,有的人可不要把這聖賢之地當做兒戲的地方。”


    他目光意有所指看向林初,在林初抬頭朝他望來的時候,就避開了目光,道:“把筆墨紙硯拿出來。”


    林初也察覺到了教書先生對自己的態度有些微妙,她想不出自己是哪裏得罪了人家,心中猜測約莫是方才上課來遲了幾分鍾,感慨著教書先生挺嚴厲,從書箱裏拿出了荊禾一早就給她備好的毛筆硯台。


    教書先生在前方的案台上鋪好紙張,執筆蘸了一筆濃墨,左手撩著右手腕兒口的衣袖,右手手腕兒高懸:“想要寫出一筆好字,除了苦練,也得掌握技巧。欲豎先橫,欲橫先豎,欲右先左,欲左先右。”


    說著他就筆隨腕兒動,在白紙上寫出了一個蒼勁有力的“木”字。


    “欲豎先橫,欲橫先豎,這是借鑒隸書的刀劈斧削的起筆,讓字顯得更加銳氣逼人。” 教書先生提起紙張輕輕一抖,將紙上偌大一個“木”字呈現給他們看。


    “欲右先左,欲左先右則是為了讓筆行至中鋒時,筆畫上下兩側都很光潤,這樣字顯得文質典雅,整潔端正。”他用毛筆的筆頭指了指“木”字的左右兩撇,目光掃了一眼三人,才道:“你們現在把這個木字寫一遍。”


    林初研好墨,用毛筆蘸了墨汁,才懸腕動筆。


    她的位置離得比較遠,其實根本沒看清教書先生是怎麽運筆的,隻憑著記憶中燕明戈教她的筆法寫了一個木字出來。


    林初自己覺得自己這個木字寫的挺像那麽回事的。


    她坐在最後一排,能看到前麵韓君燁把小小的背脊繃得筆直,看樣子十分用工。七寶則跟隻小潑猴兒似的,一直動來動去,抓耳撓腮,看樣子被悶得不行,桌上的紙也被墨汁弄得髒兮兮的。


    教書先生走到林初跟前站定,許是之前就被他給唬住了,林初真跟以前上高中時一樣,大氣不敢出一聲。


    “你寫的這叫什麽?”教書先生板著臉訓斥,“筆畫的銜接全是亂的!”


    “我……”


    “上課遲到,講課不聽,你把學堂當什麽地方了?”教書先生斥道:“女子無才便是德,你既無才,何不回去把女德學好?”


    林初有些懵,這怎麽又上升到女德上來了?隨即心中又升起一股火來,這什麽邏輯啊!


    《送東陽馬生序》中有一句林初印象特別深刻,“先達德隆望尊,門人弟子填其室,未嚐稍降辭色。餘立侍左右,援疑質理,俯身傾耳以請;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複;俟其欣悅,則又請焉。”


    雖然知道古代夫子可能不會太講理,可眼前這位,他丫的就是瞧不起女人吧!


    “先生既飽讀聖賢書,出言便是無才即女德,在先生看來,女子就不該進這學堂是吧?”林初尖銳逼問。


    教書先生隻當她是被戳到了痛腳,又怕惹急了她,沒再出言。


    她若在燕都尉麵前吹枕邊風,怕是燕都尉得怪罪自己的老師陳夫子,畢竟他隻是在陳夫子病期過來教導幾位學生。


    沉默就表示默認了,林初心中惱得不行,她知道這個時代的女性地位低下,但沒想到一些讀書人也是這麽看待女子的!


    她暗下決心,一定要練出一筆好字叫這夫子看看,老娘不是不想練字,隻是不願意把寶貴的時光花費在這些事情上!


    乃至於後來河晏海清,天下歸寧,林初讓人在各地開辦女學,所有女子都能跟男子一樣讀書,甚至能考科舉入朝為官,受今日之事的影響,不過這是後話。


    接下來的課堂沉浸在一種詭異的沉默裏,三個人都埋頭練字。


    林初是憋著一口氣,韓君燁是礙於不能讓林別人發現他的異常,隻能裝小孩。七寶則是被教書先生嚇住了,畢竟他連林初都敢凶,七寶以為自己不好好練字也會被凶,所以格外的老實。


    ***


    燕明戈回府後第一件事就是問林初去哪兒了,得知林初在學堂,當即興衝衝的跑過去想看看。


    他隔著老遠,隻從大開著的後門看到林初坐在最後一排,十分認真的練字,原本嬰兒肥的臉因氣悶鼓著,他嘴角不自覺挽起。


    走進幾步,待看清坐在最上方的教書先生竟然是個長相頗為俊逸的年輕公子時,燕明戈頓時整張臉都綠了:“宋拓,不是讓你請陳夫子來府上教學嗎?”


    宋拓抹了一把額頭的虛汗道:“主子有所不知,陳夫子這幾日感染了風寒,來不了,怕耽誤了府上公子的學業,這才讓他的得意門生過來代幾天。”


    燕明戈臉色還是陰沉沉的,宋拓額角的冷汗掉得更厲害了。


    “你辦事越來越不知分寸了。”燕明戈隻留下這樣一句話,宋拓卻知自己這次怕是真的辦了一件蠢事。


    ***


    好不容易熬到午間,今天上午的課總算是結束了。


    林初心情極度鬱悶的回到主院,發現燕明戈已經回來了,她本想問問他,跟蠻子那邊談的交換人質一事怎麽樣了。


    但是燕明戈全程眼神都不給她一個,一張麵癱臉,活像誰欠了他十萬八萬銀子似的。


    “是軍中出了什麽事嗎?”林初耐著性子問了一句。


    燕明戈直接側過臉去,顯然不想搭理她的樣子,悶聲悶氣說:“不是。”


    林初在教書的那兒受了一肚子氣,心情原本就不怎麽好,眼下燕明戈不想理她,她也不再自討沒趣。


    這頓午飯,可以說是有史以來用得最為壓抑的一頓,荊禾也發現了林初跟燕明戈之前氣氛微妙,不過二人都在一間房裏,荊禾不敢多言。


    用過飯,林初憋著一股勁兒掏出筆墨繼續練字。


    燕明戈見了,心底那股火蹭蹭往上躥。


    他都這麽明顯的表示自己生氣了,她……她非但不哄他,現在還有閑心練字!


    他平日裏叫她練字的時候,就跟趕她上型架似的,怎麽今天跟那小白臉呆了半天,就喜歡上練字了?


    燕明戈越想越不是滋味。


    許是他目光裏的怨念太強,埋頭練字的林初終於分出一個眼神給他:“你沒事吧?”


    燕明戈瞬間把頭扭向另一邊:“我能有什麽事。”


    林初一臉莫名其妙,想著他或許是在為軍營裏的事煩惱,就沒再理會。


    燕明戈梗著脖子等了半天,都沒再等到林初一句追問或者寬慰的話,他偷偷瞄了林初一眼,見她還在練字,心肝兒瞬間拔涼拔涼。


    “我要去礦山了。”他不死心的開口。


    “什麽時候走?”林初果然瞬間就停下了筆,詫異朝他看來。


    “現在。”燕明戈臉色依然很臭。


    “我跟你一起去。”林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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