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的人注定無情。


    就這樣停在這裏也很好,至少當我死去的時候,我是作為一個真正的人死去的,而非在漫長的歲月裏漸漸失去一切情感的冷漠怪物,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我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了自身的變化,從第一次破碎虛空起到現在,我的感情一天比一天淡泊,淡泊到讓我產生恐懼。


    我病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生病,這一次的病來勢洶洶,起初隻是困倦,漸漸變成長眠,我經曆了千錘百煉的身體並沒有外在的疼痛表現,我在醒著的時候功力可以達到大宗師水準,入睡之後就連一個不懂武功的孩童都可以輕易地用刀捅死我,我的病不在身體,在於意識。


    我在幾次長眠之後,極樂之星停了手頭上的生意,整日陪在我的床前,我們住的仍舊是當年的小園林,即便以極樂之星的身家,滿可以有更多更好的住處。


    他是個念舊的人,我也是。


    不知是第多少次在沉睡中醒來,我睜開眼的時候,極樂之星正在屋裏點燈,外麵的天還沒有完全暗去,他卻總是習慣早早地把燈點上。


    屋裏沒有旁人,倒是備了一些好克化的糕點和茶水。


    我是會餓的。


    我一邊吃著軟軟的茯苓糕,一邊問極樂之星,“我這次睡了多長時間?”


    極樂之星輕聲說道:“四天。”


    我把嘴裏的糕點咽下去,歎了一口氣,說道:“再多睡幾天,餓都要餓死人了。”


    極樂之星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隨即回過頭看著我,我被他臉頰瘦削眼底青黑的樣子嚇了一跳,問他,“你怎麽啦?”


    極樂之星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這才低聲說道:“沒怎麽,你不要說死字,不吉利。”


    我一邊吃糕點,一邊說道:“人總是要死的,死這個字本身也沒什麽吉利不吉利的說法,我自己知道的,快了,等我死了之後,你不要太過傷心,過幾年把生意都放一放,你長相不帶變化二十幾年還能說保養得當,再過個四五十年,別人就要拿你當妖怪了,找個長得像的孩子養一陣,等過一段時間再假裝成我們的兒子……”


    極樂之星搖了搖頭,“不用了。”


    我握著糕點的手微微緊了一下,卻沒有抬頭看他,仍舊說道:“不想這麽麻煩也可以,可以把生意變個現,多換一些黃金存起來,再找機會拿去用,你是西域來的,也可以帶著黃金回西域去,那邊的小國很多,不會查得太嚴。”


    極樂之星輕聲說道:“我說不用了。”


    他慢慢地走到我麵前,半蹲下來,用那雙即便是在夜色裏也璀璨漂亮得像星辰一樣的眸子直直地看著我,說道:“你相信楚留香的話,一顆石頭可以憑空修煉成人?你看看我,熱的,活的,有血有肉。”


    極樂之星把我的手按在他的臉頰上,很溫熱的觸感,也很熟悉。


    他輕輕地說道:“人有父母,靈有來處,若沒有外力灌注,我不會有化形的機會。”


    我愣愣地看著他。


    極樂之星說道:“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我體內的那股真氣是有主人的,但我一直沒有說,我做極樂之星時已經有意識,但我沒有手腳,行動無法自主,那種感覺就像是人癱在床上無法動彈一樣,從我有意識的那天起,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嚐過了做人的感覺,再去想那種滋味,哪怕隻是一天我都受不了。”


    我低聲說道:“你本可以一輩子不說,這樣我到死都是開心快樂的。”


    極樂之星輕輕地摸了摸我的臉頰,說道:“我經常會在夢裏看到你所經曆過的事情,我不想做你遇到的男人裏,最壞的那個。”


    極樂之星說道:“陪你二十年,夠了。”


    我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但被他死死地按住了,長眠帶來的乏力並不能讓我掙脫不開一個不懂武功的男人,我忽然反應了過來,呆呆地看著床頭的那盞茶水。


    極樂之星最後用那雙令眾星為之失色的眼眸對我輕輕地眨了一下,帶著一點笑意說道:“下一次,不要那麽容易相信別人了。”


    那雙我所見過的,最好看最好看的眼眸閉上了。


    仿佛所有被時光磨滅的情感在一瞬間湧上,但又被什麽莫名的屏障全然阻擋,我掙紮著從床上滾落到地上,伸著手卻撿不起那一地碎裂的金剛石。


    極樂之星明明是最壞最壞的那一個。


    ——《極樂之星篇》完


    第76章 追到隋末砍邪王(1)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感到一絲怪異。


    我失去意識之前正在沙漠邊緣的小鎮上買水, 做進入沙漠前的最後準備。


    我在追殺一個人。


    無冤無仇,隻因為我是個殺手。


    我叫戚霜,今年滿十八, 我做殺手已經七年,從最底層的一百兩一單做到現在三千金一單,掛在補天閣內的殺手牌已經換成純金打造。


    純金的牌子不值錢, 純金的殺手牌才值錢。


    一個殺手從入行起就會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殺手牌, 刻著名字, 掛在補天閣內,底層的殺手是木牌, 木牌之後是玄鐵牌, 玄鐵牌之上是金牌, 對應不同的價位, 金牌殺手的位置數目是固定的, 隻有二十三位,我的身價目前排在第十一個。


    已經很久沒有目標能讓我從洛陽一路追到西域大漠, 但我確信這個人逃不過我的刀。


    做完這一單, 我的排名可以再上一位, 因為這是排名第四的“漁婆婆”殺不了的棄單。


    金牌殺手一旦棄單, 排名便要下降一位。


    我之所以能這麽快躥上金牌殺手的位置, 是因為我專撿棄單。


    然而令我沒想到的是, 仿佛隻是一個眨眼的工夫,炎熱的大漠景象就在我眼前化成了一片幽穀碧色,我從不離身的白玉刀也不翼而飛。


    我有些謹慎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伸出手摸了一把邊上的古樹,最後斷定這不是什麽迷惑人心的幻術,不論是陰癸派還是慈航靜齋,她們的功法都做不到這樣的地步。


    我聽說曾有人黑夜渡河,從千裏之外渡到河流盡頭,間隔不過一刻,我似乎也遇到了差不多性質的事情。


    但這並不能掩蓋我赤身站在野外幽穀裏的事實。


    我走了一會兒,在幽穀裏發現了一戶人家。


    說是人家並不恰當,那處精致的房屋看上去更像是一個養靜的隱居之地,隱隱約約有蕭聲從不遠處的幽林裏傳來。


    我不大客氣地直入屋內,發覺主屋空空蕩蕩,轉了兩圈,才找到一個大概是女子閨房的地方,我翻找了幾下,翻出一身衣物來穿。


    這裏應該是一個女子獨居的地方,從衣物的款式和顏色來看,應該還是個少女。


    我穿上衣服之後隻覺得前後空蕩,衣擺垂地,很不舒服。


    隨即我聽到了腳步聲,屬於一個不懂武功毫無內氣的普通人。


    我有點奇怪我的聽力為什麽變得敏銳多了。


    來人正是屋主,一個穿著淺綠色長裙的美貌少女,她帶著一點警惕地看向我,卻在對上我的臉之後輕輕地鬆了一口氣,她問我道:“小姑娘,你怎麽跑到山穀裏來了?”


    我確實已經滿了十八歲,之所以被這麽個看上去絕不超過十五歲的少女叫做小姑娘,是因為我幼年長期營養不良,又過早地進行了高強度的殺手訓練,導致天生個矮,看上去像十一二歲的女娃娃。


    我對自己的外表不是很滿意。


    導致我對屋主也沒什麽禮貌,我半抬起頭,對她說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我其實已經有猜測。


    這個少女說的是巴蜀方言。


    果然,少女眨了眨眼睛,說道:“這裏沒什麽名字,倒是離成都不遠。”


    補天閣在洛陽,離成都差不多兩千裏路,而我如果直接去沙漠,六千裏路。


    我不是很高興。


    任誰要白跑那麽遠的路也不會高興得起來的。


    而且我不能保證任務目標在發現我沒有追上之後會不會改道別處,或者隱姓埋名,這就意味著我還得魔門裏消息最靈通的陰癸派買消息。


    陰癸派的消息,很貴。


    少女似乎發現了我的不高興,她想了想,問我,“你是在山穀裏迷路了嗎?”


    我搖搖頭,又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說道:“青璿,我叫石青璿。”


    巴蜀的口音讓我分不清她具體說的是哪三個字,她又解釋道:“石頭的石,青草的青,玉字璿。”


    跟昔年邪王石之軒愛女石青璿同名。


    我點點頭,說道:“我姓戚,叫戚霜,幹戚的戚,霜雪的霜,借你一身衣服,等我辦完事情會來還的。”


    石青璿搖搖頭,帶著幾分好奇地看了看我,說道:“一身衣服而已,沒什麽的,戚姑娘是哪裏人?”


    我無意和一個普通人說太多,隻道:“你不用知道那麽多,天色不早了,我要走了,你自己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要當心,這山穀裏雖然沒有虎豹,但要是有什麽不懷好意的人像我一樣闖進來,可不是損失一身衣服那麽簡單的了。”


    石青璿眨了眨眼睛,說道:“其實……我這幽林小築周圍布了奇門陣法,戚姑娘能走進來已經出乎青璿預料。”


    我倒是沒發現什麽奇門陣法……我正想著,冷不丁一驚,問道:“幽林小築?”


    石青璿有些奇怪,“戚姑娘怎麽了?”


    我呆呆地問道:“你爹該不會叫石之軒吧?”


    石青璿一愣,神色隨即變了變,說道:“原來戚姑娘是特意來尋家父的。”


    她的語氣冷淡了下去。


    但我已經無心去分辨她話語裏的情緒,整個人都陷入了極度的震驚之中。


    我出生在大唐安史之亂那年,邪王石之軒則是隋朝生人,主要活躍在隋末唐初,我不光是遁了幾千裏路,還回溯了差不多兩百年的時間,到了不知道是隋末還是初唐的時代?


    我愣愣地問石青璿,“現在是什麽朝代,皇帝叫什麽名字?”


    石青璿似乎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但她還是回答了我,“隋朝……應當還是隋朝,皇帝是先帝次子楊廣。”


    我問她,“你真的是石青璿,你爹叫石之軒,這裏是隋朝,皇帝叫楊廣?”


    石青璿幾乎有些惱了,但她顯然教養很好,即便眉頭蹙緊,還是說道:“確實如此。”


    我沒有從她的臉上看出一絲玩笑的意味。


    我有那麽一瞬間整個人都茫然了起來。


    說實話我並不喜歡做殺手,之所以走上這條路,完全是因為沒得選,魔門一入深似海,尤其是殺手組織,要麽賣屁股,要麽賣命,我不打算賣屁股,於是隻能賣命。


    補天閣對殺手的看管很嚴,木牌時期幾乎都是平時關起來養著,有任務帶出門,殺完人繼續關著,鐵牌之後雖然能夠在出任務期間行動自主,但在時限內無法完成任務或是期間逃跑,補天閣會不計任何代價將叛徒格殺,金牌殺手的自由度更大,在沒有任務的時候幾乎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但一年中必須要接三單。


    我一直有個目標,搞死補天閣主,自己翻身做主。


    我還有一個小本子,記了我從小到大所有得罪過我和沒得罪過我但給我的心靈造成了嚴重傷害的渣滓名單,這些年我已經悄悄地搞死了一小部分,但補天閣的風氣一天不肅,這些渣滓隻會一天比一天多。


    現在目標沒了,名單也沒了用處,補天閣也……等等!


    魔門並不是一朝一代的組織,當年漢武帝罷黜百家,魔門就是那“百家”裏比較激進的一部分殘餘勢力,第一代魔門聖君整合各家所長編寫《天魔策》,漸漸發展成魔門兩派六道,兩派為花間派,陰癸派,六道是真傳道,邪極宗,滅情道,補天閣,天蓮宗,魔相宗。


    在隋末唐初這一時期,補天閣的勢力握在邪王石之軒的手裏。


    邪王石之軒是個傳奇,他一個花間派傳人,為了追求更強的武功,勾結陰癸派傳人搶奪補天閣傳承,花間派武功在於殺人的藝術性和美感,補天閣武功則陰狠毒辣出其不意,兩門一白一黑的武功一起練,必然導致精神分裂,於是石之軒瘋了,他在清醒的時候意識到了問題,所以跑去偷學佛法,學完糅合三家所長創出不死印法,年紀輕輕就能和大宗師寧道奇打成平手,難分勝負,因此得到了慈航靜齋的飼魔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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