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後還是沒有掙著花郎中的錢。


    皇帝隻是當時在氣頭上, 等醒過神,還是讓刑部按照正規程序一個個審問過來, 最後齊家一百多口殺了三十來個,剩下的大部分都犯了點事,從流放到坐牢不等, 還有就是一些無辜的旁支庶族, 關了差不多一個來月,案子審完人也就放出來了。


    花郎中最好的朋友叫齊照清,是工部的,他們原先是一個地方的考生,還是同年, 關係特別好, 這回被放出來,不光沒丟官,還被補了一個月的月俸。


    盛世太平, 律法公正,皇帝還是個明君,就很容易導致像我這樣的江湖人掙不著錢。


    好在上次的賞金還夠我坐吃山空,我不是很著急。


    比起這個,隔三差五來找我報到的高棠才更讓我煩心。


    那天爽約之後, 他在隔天上門,我其實一點都不在意他爽不爽約,但他自己顯然不這麽覺得,不光鄭重道歉, 還帶了一大盒珠寶首飾作為賠禮,我覺得這樣不好,就沒有收,沒想到的是又過了一天,他再次上門的時候牽了一條小白狗,他笑,白絨絨的小狗也跟著咧嘴,一人一狗看起來像是一窩生的。


    我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收下了狗。


    然後高棠就有了天天上門的理由,有時候是帶著特製的肉幹過來喂狗,有時候是要幫我遛狗,有時候是走在街上看到了合適給狗玩的小物件,讓我幾次想把他和狗一起丟出去。


    我經曆過兩次感情了,不像以前那麽笨,我隱隱約約察覺高棠有愛慕我的意思,甚至可能是一見鍾情,雖然對他的眼光有些懷疑,但不得不說,一個不怎麽討人厭的少年單純的愛慕,確實很容易打動人,我雖然沒有立刻和他在一起的意思,但也稍稍有了些放任的心思。


    然而他總是想勸我參加他皇帝表哥的選秀。


    可能是我年紀大了,已經不能夠理解現在的小夥子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東西了。


    我捧著紅紅泡的茶,半眯著眼睛看小白狗在院子裏撒歡,準備等高棠今天上門來的時候跟他攤牌。


    敲門聲在午後響起,不輕不重的三下,帶著意料之外的客氣。


    我動了動耳朵,不是高棠。


    何廚子十歲的兒子何文顛顛地跑過來通報,圓乎乎的小臉蛋上帶著汗珠,“小姐,小姐!外麵有個叫陸小鳳的人……”


    我拍拍他的頭,“好了,我聽得見,讓他進來。”


    何文高高興興地又跑到門口,這一次他把門推得大大的,帶著那個叫陸小鳳的人進來。


    陸小鳳是個年輕而英俊的男人,嘴唇上方的胡子修剪成像是眉毛的兩撇,我第一眼就認出來了,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天的時候認識的小胡子,老實和尚的朋友。


    陸小鳳見到是我,卻沒有露出意外的樣子,他斯斯文文地笑道:“戚姑娘,久仰大名了。”


    我奇怪地問道:“我來這裏才一個多月,還有什麽名聲嗎?”


    陸小鳳笑容和氣中帶起了一絲苦澀,他慢慢地說道:“蕭秋雨,獨孤方,柳餘恨……霍休,他們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死在戚姑娘手下,都是一招。”


    我隻認識霍休。


    但我忽然想起那隻傻燕子說過,霍休有個叫做陸小鳳的朋友,我立刻把她的話和眼前的人對上了號,“你是霍休的朋友,所以是為他來找我報仇的嗎?”


    陸小鳳卻搖了搖頭,說道:“霍休是陸小鳳的朋友,青衣樓主不是,陸小鳳不會為了青衣樓主去找任何人報仇。”


    他又露出那種帶著淡淡苦澀的笑容來,“就算真的要報仇,我也打不過姑娘。”


    我理解地點點頭,“很多人都打不過我,你能有自知之明,已經比大部分人要強得多。”


    陸小鳳說道:“青衣樓主是罪有應得。”


    我不是很喜歡他這種一句話一句話地蹦話的方式,但看在他幫過我的份上,還是配合地點了點頭,然後問他,“所以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麽事情?”


    陸小鳳盯著我,說道:“是為了花滿樓。”


    我眨了眨眼睛,“花滿樓是誰?”


    陸小鳳仿佛泄了一口氣似的,說道:“花滿樓是我的朋友,一個月前有個叫上官雪兒的小姑娘找到我,說她的姐姐被官府抓走了,但在此之前,花滿樓已經到了他們手裏,所以她希望能夠用花滿樓把她的姐姐換回來。”


    我想了想,說道:“她說的是上官飛燕?”


    陸小鳳點頭,說道:“我這一個月托了很多朋友幫忙,包括六扇門的朋友,他們全都告訴我,沒有上官飛燕這個人,我最後的一條線索就是上官飛燕身邊的三個保鏢死在了姑娘的手裏,那之後上官飛燕就失蹤了。”


    我立刻反應了過來,霍休辦下青衣樓這麽個龐大的殺手組織,平時的聯係卻不多,當初為了怕打草驚蛇,消息是嚴禁走漏的,上官飛燕作為唯一的知情者,先是關進刑部大牢秘密審訊,又因為腦子不夠用隻供出了三十多個青衣樓地址,被從刑部大牢移交錦衣衛處置,關進了詔獄,就把她給忘了。


    我歎氣,“當時刑部嚴審上官飛燕,為了怕走漏消息,很多內部的人都不知情,後來移交錦衣衛了。”


    大寧有個說法,叫一入詔獄,不人不鬼,不在人間,不在地府。


    陸小鳳驚住了。


    我奇怪地問道:“你為什麽不報官?”


    陸小鳳似乎有點傻了,他問道:“報官?”


    我更加奇怪了,“還是你的朋友有什麽前科,或者是逃犯?朝廷本來就在嚴厲打擊青衣樓一夥,你的朋友既然被青衣樓的同黨綁架,正好報官處置,這樣官府還可以拿上官飛燕做誘餌,把那個什麽上官雪兒也一起抓起來。”


    陸小鳳呐呐地說道:“上官雪兒隻是個孩子……她不壞啊。”


    我驚住了,指著他的鼻子問道,“不壞,要拿你的朋友換她正在坐牢的姐姐?一個孩子有能力綁架人?她背後肯定有人,你趕緊去報官,萬一這個孩子真是無辜的,你得把控製她的人抓起來。”


    陸小鳳當真愣愣地要走,走到一半他忽然醒過神來,對我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地說道:“戚姑娘,你誤會了,上官雪兒她不是青衣樓的人,她和上官飛燕一樣來自金鵬王朝,這次是被青衣樓給利用了,她隻是想要換回自己的姐姐,如果花滿樓知道真相,他也一定會想要幫忙的。”


    我覺得跟他有點說不通,想了想,說道:“我對門有個刑部的官員,當初上官飛燕也是他負責審訊的,我把他叫來,你跟他說。”


    陸小鳳連忙點頭,看上去確實很擔心上官飛燕的安危。


    然後我把花郎中叫來了。


    花郎中不認識陸小鳳,但看著他的胡子,眼神就危險地眯了起來,等從他的嘴裏聽到花滿樓三個字,整個人更是差點從座椅上跳起來打人。


    陸小鳳被潑了一茶杯的茶,他有點無辜,有點可憐地站在那裏,滿臉茫然,我卻是立刻反應了過來。


    花郎中,花滿樓……那個目盲卻留書出走,說歸期不定的,花郎中的七弟。


    兩下解釋清楚,陸小鳳整個人都像是矮了一截,連臉上的茶葉都不敢伸手去擦,我看花郎中的架勢,還以為他要罵人呢,沒想到人家涵養上佳,隻是胸口起伏了一會兒,就黑沉著臉,冷冷地說道:“陸大俠,家中二老上了年紀,不宜受驚,我也不同你計較七弟被人綁架,你卻隱瞞不說之事,但我這個大哥,堂堂四品刑部官員站在這裏,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你不來上門也不知報案,可有把我七弟的安危放在心上?”


    陸小鳳被訓成了縮著脖子的陸小雞。


    花郎中收斂火氣,沉聲說道:“此事我已知曉,稍後會上報朝廷,陸大俠就不必再操心了,請便。”


    陸小鳳到這個時候才抬起頭來,隻是仍有些小心翼翼,他解釋道:“花……大人,陸某不是故意想要隱瞞,我在大金鵬王那裏見到了七童,他……”


    花郎中更正道:“七童是家人叫的。”


    陸小鳳連忙改口,“花滿樓他說上官飛燕已經告知了他實情,他本來是想幫助上官飛燕的,也已經向花家報了平安,沒想到上官飛燕失蹤,她妹妹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花郎中冷冷地笑道:“不得已?不得已所以綁架了我七弟,要你去把一個在刑犯人帶出來給她?這是誰家的王法?還有你說的什麽大金鵬王?在我大寧的地界,哪來的刁民妄自稱王?”


    陸小鳳不說話了,他的腦袋低得已經不能再低。


    我看不下去了,對花郎中說道:“好了,現在當務之急是把那個小夥子救出來,花郎中,我看不如這樣,我們兵分兩路,我讓陸小鳳帶我去找你弟弟,你回去擬奏折上報朝廷,最好直接派兵,早點把人救出來才是正事。”


    花郎中對我感激地作揖,隨即對陸小鳳冷冷一笑,說道:“可要有勞陸大俠帶路了。”


    第47章 卿本佳人(6)


    陸小鳳安靜如雞。


    為了趕在花郎中之前救人, 我急忙讓他給我帶路,畢竟上一次的錢沒有掙到, 這一次到了嘴邊的就更不能放了。


    然後一路到了燕北。


    燕北還有個名字,叫做塞北,大金鵬王住的地方距離陸小鳳的另外一個朋友西門吹雪的住處很近。


    我在茶館裏聽過很多次西門吹雪的名字,知道他是當今天下最有名的兩大劍客之一,和白雲城主葉孤城齊名, 性格孤僻, 喜歡殺人。


    我揪著半死不活的陸小鳳的衣領子, 再一次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道:“什麽叫舍近求遠,這就叫舍近求遠, 當時從大金鵬王那裏出來, 直接找西門吹雪幫你救人多好,這樣花郎中根本不會怪你, 還得感謝你。”


    陸小鳳的原意是騎馬過來, 被我運著輕功抓了一路, 這會兒臉色都在發白, 他試圖露出一個笑容, 卻差點沒有吐出來,於是隻好把嘴閉上。


    我沒有選擇走正路,而是等到了入夜之後,探聽明白花滿樓被關的地方,直接帶著陸小鳳潛了進去,打暈院子裏的看守, 推開了門。


    關花滿樓的房間很黑,畢竟一個瞎子沒有照明的需要,我順道把窗戶也打開了。


    陸小鳳連忙走了過去,也許是他的腳步聲比較特別,他還沒有開口,花滿樓的臉上就露出一個笑容來,他說道:“陸小鳳,我就知道你會來。”


    陸小鳳摸了摸鼻子,被我說了一路,他應當也有了些羞恥心,他小聲地說道:“是我來晚了,我應該早點報官的。”


    花滿樓微微有些驚訝,卻還是笑了,他的笑容很好看,如果眼神不是那麽黯淡的話,應當可以在我看過的笑容裏排到前三,他溫和地說道:“但你至少還是來了。”


    陸小鳳也笑了起來,“是,我來了。”


    我覺得這兩個人說話的時候自帶一種旁人無法插足的氣場,但現在並不是讓他們敘舊的時候,我輕咳一聲,說道:“現在有兩個方案,一是把外麵的人先收拾掉,等花郎中帶著人來,二是我們先走,但有可能會打草驚蛇,而且這附近沒有什麽可以住宿的地方……”


    我發現在我開口的時候,花滿樓整個人抖了一下,長得過分的睫毛也跟著顫了顫,他有些茫然地側了側耳朵,看上去比先前像個真正的盲人了。


    但他很快調整了這種惹人憐愛的模樣,帶著些許歉意地說道:“失禮了,不知道姑娘在這裏……姑娘的武功一定很好。”


    他說著又笑了起來,眉眼之間和花郎中很是相似,隻是花郎中的笑很是矜持,他卻滿帶真誠。


    我點了點頭,詢問他道:“在這裏沒有受苦吧?雖然可能要麻煩一點,我還是覺得第一個方案更好。”


    陸小鳳摸了摸胡子,有些古怪地看向花滿樓,花滿樓眉頭微微挑起,道:“他們待我很客氣,而且上官飛燕已經向我說了實情,我不怪她,至於雪兒……”


    我連忙打斷他,說道:“花公子,你願意私下了結很好,但是花郎中已經把案子上報,抓人勢在必行,你可以決定他們最後判決的輕重,畢竟你是受害者,但是你不能越過官府放過他們。”


    花滿樓有些意外,不過還是笑了起來,他看上去一點都不願意為難人,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不過還請姑娘下手的時候輕一點,不要傷害他們。”


    我認真地點點頭。


    然後把除了上官雪兒之外的人全都打斷了腿,封了全身大穴,原地捆好。


    上官雪兒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長相非常漂亮,眼神極其靈動,是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那種小孩,但她有點皮,我對付不了很皮的小孩子,於是封了她的穴道,把人交給陸小鳳。


    花滿樓看不到我幹了什麽,也沒有聞到血腥氣,於是他走出來的時候,麵上甚至還帶著一絲微笑。


    我稍微有點心動。


    養這樣一個嬌弱可愛又天真的小瞎子,一定很有趣。


    但我隨即又否定了這個念頭,比起隻見過一麵的小瞎子,還是動不動就臉紅害羞的高棠更合我心意,雖然他總是勸我去參加他表哥的選秀,但很大程度是少年人自尊心作祟,口是心非,想想就很可愛。


    大金鵬王的住處很破,他自己住的地方還可以,別的地方就不太能看了,我一點都不想在這裏過夜,但是陸小鳳說,方圓幾百裏都是荒郊,沒有客店可以住宿。


    於是我決定露宿荒郊。


    但陸小鳳又摸了摸他的胡子,露出笑容來,說道:“但還好,我有個朋友就住在附近。”


    我立刻想起了什麽。


    塞北萬梅山莊。


    陸小鳳的朋友西門吹雪居住的地方。


    這會兒其實快到二更了,等到了萬梅山莊,已經是二更過半,陸小鳳一點也沒有麻煩朋友的自覺,敲開萬梅山莊的大門,就笑眯眯地要了四個房間,熱水,還有幹淨的衣物。


    西門吹雪在家,但他沒有出來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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