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自己永遠都隻能是一個旁觀者,隻能看著她痛苦無助而無能為力。


    明白他這個人,於她來說是最沉重的傷害,但他卻沒有機會再向她解釋,沒辦法摟她入懷,哄她、吻她、愛惜她。


    但他始終沒有離去。


    他要繼續看著葉青水,看她堅強樂觀地工作,看著她努力拚命地幹活,看著她為了省下幾毛錢走很遠的路吃飯,卻把攢下的錢都寄回鄉下。


    窮嗖嗖的葉家終於蓋上了一間水泥瓦房,氣派敞亮,葉小叔終於有了說親對象。


    四年後,謝庭玨終於畢業了,漸漸支援起了葉青水。


    葉青水很努力,很拚命,跟著師傅學習廚藝,走南闖北,喝過露水、也睡過橋洞。掙下一份巨額的財產,卻也能眨眼睛把它們捐出去。


    她眼裏溢出的神采愈發奪目,生活再也不能夠打倒她了。


    最後,她選擇了風風光光地回到村裏修路,通電。


    又是一年連綿的春雨,十年樹齡的枇杷樹吮吸了大地的甘露,抽芽開花,結出累累的碩果,黃澄澄的果子掛在枝頭,肉厚甘甜。


    清明時節,葉媽掃完葉阿婆的墓,累得老腰都抬不起來,


    不知是哪家小孩說了一聲:“這棵樹結了好多果。”


    葉媽坐到了樹下。她望了一眼荒草萋萋的墓,隨口說:“這是誰的墓喲,怪可憐的,草都長得這麽高了。”


    “水丫,你去掃掃吧。”


    日頭漸高,疲憊的葉青水坐到樹下乘涼,隨手摘下枇杷嚐了嚐。


    時隔多年,葉青水再一次吃到枇杷,不似當年她吃過的那袋早熟的酸果,它反而熟透了,汁水甜美豐厚,入喉清爽。葉青水嚐著,不覺地眯起了眼睛。


    吃完了枇杷,葉青水開始掃起墓。墓前的荒草有半人高,除完草後,荒草掩映下的墓碑肅穆氣派,跟鄉裏頭的墓都不一樣。


    可是它卻沒有名字。


    當她的手碰到墓碑的時候,枇杷樹嗡嗡地掉了幾片葉子。墓碑上隱隱沁出水珠。


    葉青水驚訝地喃喃道:“墓碑好像都流淚了。”


    葉媽在樹下歇息,感歎了一句:“今天山裏霧太重了吧。這個墓好多年沒有人來掃了。”


    她折了一把枇杷吃了起來,“枇杷好甜,水丫等會爬上樹多摘點回去,阿娘爬不動了。”


    “好咧,阿娘你等著,我弄完這點草就來。”葉青水笑著應。


    謝庭玉流下了眼淚。


    墓有枇杷樹,吾死之年栽,今已亭亭如蓋矣。


    逾十年,妻過而食,甚歡喜。


    吾也甚歡喜。


    ……


    京都協和醫院。


    葉青水急得連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她不斷地問醫生:“他的手指也動了,一直在流淚,他為什麽還不醒過來?”


    醫生檢查了半天,也沒有發現任何蘇醒的征兆,他隻好說:“抱歉。”


    植物人能夠醒來的幾率實在是太低了。醫生記錄完了數據,歎了一口氣離開了病房。


    葉青水俯在病床前,啜泣了起來。


    過了一會,病床微微地發出了動靜。葉青水抬起朦朧的淚眼,依稀之中看見床上的男人,緩緩地撐著坐了起來。


    他艱難地衝她微微一笑,沙啞的聲音有著說不出的溫柔。


    “別哭,我看見了會心疼的。”


    謝庭玉忍著一身的傷痛,含著笑把妻子摟入了懷裏,手掌細細地輕撫著她。


    這一回,他終於能把人摟在懷裏,不再是空落落的。


    這個擁抱充滿了實質感,她躺在他的懷裏,是溫暖的、柔軟的,有血有肉,兩個人心髒緊貼的之處,能夠感受到彼此生命的律動。


    他吻了吻妻子,“哭什麽。”


    “以後不許哭了好嗎?”


    謝庭玉注視著葉青水,她蓄起了長發,麵龐泛起了激動的紅光,眼神異常明亮,她的唇不覺地彎起,精神飽滿,臉上是再也沒有過的欣慰和滿足。


    謝庭玉看著她的笑容,痛得窒息的心漸漸地複蘇,一寸寸地暖了起來。


    他彎起嘴角。


    謝庭玉陪著葉青水走完了一生,看著她受人欺負、看著她吃盡苦頭,也看完了她流盡了一輩子的眼淚。


    此生再也不願讓她再流一次淚。


    她或許永遠都不會懂得,她每次流下的眼淚,都會化成利刃割碎他的心。


    謝庭玉以前不懂,為什麽那年新年她含淚奔向火車站,碰到兄長會哭得如此狼狽;為什麽她會在高考後說要送他一個驚喜;為什麽孕期的她即便再嘴饞,也不願意碰枇杷;


    這些不明白的地方,謝庭玉通通都懂得了。


    原來除了這一輩子之外,他們還曾經擁有那麽多的錯過和遺憾。他們錯過了辰辰和光光,錯過了念大學的機會、錯過了長輩至親、錯過了許許多多幸福知足的日子,也錯過了明白彼此的愛……


    錯過了昨天、錯過了過去,錯過了一輩子,但是慶幸那麽多的遺憾過後,他們還能擁有今天,謝庭玉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滿足,他握著媳婦的手。


    “水兒,rлю6люte6r。”


    “我喜歡你啊。”


    謝庭玉說了好多次,說著上輩子所有遲到的表白,說著每一個她流著淚睡不著的晚上,他心焦如焚,卻隻能在心裏念過無數次的話。


    葉青水還沒從丈夫醒來的喜訊中回過神來,便被這一連串的表白炸得腦子空白,聽得破涕為笑。


    她的臉頰漸漸地染上了紅暈,捂住他的嘴,讓他別說了。


    “你住嘴,人家都在看著咱們呢!”


    他們都是老夫老妻了,連孩子都有倆了,男人還說著這些話,真讓人難為情。


    但這怎麽可能呢,謝庭玉好不容易才擁有了和她傾訴的機會。


    人的一生何其短暫,謝庭玉何其有幸,錯過了葉青水一輩子之後,還能擁有一次和她再續前緣的機會。


    謝庭玉親了親她的拇指,說:“我們以後會好好的,我還記得欠你一個像樣的婚禮呢。”


    葉青水撇下了他的手,讓他看看自己無名指的位置。


    她笑著說:“你記得就好,我等了你很久,春假結束了,我們不要連暑假都錯過了。”


    謝庭玉低頭看見自己的拇指上戴著一枚素戒,簡潔雅致,戒身鐫刻著tyqs,素戒在淡淡的陽光下反射著溫暖耀眼的光芒。


    正好,我也等了你好久。


    謝庭玉心裏落下了一句,“這一次,我不會失約了。”


    第114章


    葉青水哭了又笑了,她從謝庭玉的懷裏鑽出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鼻涕眼淚沾了他一身。


    謝庭玉一點兒也沒嫌棄,他摸了摸媳婦的腦袋。


    “我去給爸媽、阿娘、爺爺奶奶報訊,讓他們放個心。”


    葉青水連忙拉住他,“別,你讓我來。”


    謝庭玉可是被醫院下了植物人的診斷書的人,他一個電話打過去,估計兩個老人家聽了太過驚喜,一口氣沒喘上來,喜事變喪事。


    葉青水給他換了一身衣服,喃喃道:“你知道嗎?”


    “無論是爺爺奶奶,還是阿娘,他們都認為你要睡一輩子了,所以這個電話得我來打。”


    謝庭玉聽了很不是滋味,他的大掌包媳婦的手,“讓你們擔心太久了,對不起。”


    葉青水深吸了一口氣,給謝奶奶打了電話。


    “奶奶,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您。”


    電話那頭,謝奶奶聞言沒有太意外,叨叨絮絮地說:“能有什麽好消息呀,你那個冰箱有結果了?奶和你說,你不要總是忘記吃飯,年紀輕輕的容易落下一身病……”


    “不,不是這個,奶奶你聽我說——你得準備準備,放慢呼吸,不管我跟你說什麽,你都不要太過驚喜……”


    謝奶奶奇怪地咕噥道:“有啥稀奇古怪的事,還讓奶不要太過驚喜,你啊,別總把我想得太脆弱了,奶心裏承受能力大得很,奶——”


    謝庭玉湊到了電話筒旁,“奶奶,我是庭玉……”


    謝庭玉的聲音很有辨識度,低沉的聲音通過無線電傳播,音色不減,醇厚、沙啞的聲音傳了過去,微弱的聲波滋滋發響。對麵忽然傳來了赫赫的急促的喘氣聲。


    葉青水差點眼睛發紅,“奶,你快吃藥,藥在你的左邊口袋。”


    謝庭玉笑了笑。


    許久電話那頭才慢悠悠地傳來淡定的聲音,“奶沒事……奶就是太高興了,你和庭玉在醫院等著我,我跟你爺去接你們。”


    謝奶奶掛了電話,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下來。


    她掏出了手絹,擦了擦,嘴角是下沉的,但眉眼卻是笑的。


    沒一會兒,整個單位的人都知道顏老同誌的孫子在醫院醒過來了。


    “總算不是天妒英才了。”


    都是在首都教育界、文化圈混的人,哪個不知道京大那個出了名的才子謝庭玉。


    他的數學非常棒,除了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會騎馬、射箭,作為代表在米國訪問的時候給華國人狠狠地長了臉,誰知剛回國就出了車禍。


    謝奶奶給老伴打了電話,顫巍巍地告訴他,“老謝,我同你商量一件事,很重要。”


    “咱們庭玉——醒了!”


    “啊?”電話那頭的謝爺爺懵了一會兒。


    半晌之後,他才反應過來:“你說……庭玉他怎麽了?”


    老人家的心髒有些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驚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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