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桑馬上抓了抓包,坐好了。


    到家跟沈臨州視頻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兩個人沒能膩歪多久就需要休息,於是沈臨州提議視頻電話不要掛,各自休息。


    陸桑睡前挑了個拍得臉好看的角度放手機,睡著以後可就顧不上了,於是沈臨州偷偷對著屏幕笑了很久,還截了幾張有意思的照片。


    第二天下班,陸桑拎著早上帶來公司的包回了家。她進門的時候,許老師跟老陸都在廚房,一個是主廚,另一個打下手。


    “回來了?餓了吧?”許老師回過頭來問道。


    “還不餓,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許老師說,“你自己洗點水果吃,買了你最愛吃的油桃,酸的,你肯定喜歡。”


    陸桑笑笑,“謝謝媽。”


    陸桑洗了一個,邊吃邊去了客臥。角落有個書櫃,她站在跟前遲疑片刻,把最頂上的相冊取了下來。


    封皮中央有處橢圓鏤空可以自行放照片,陸桑盯著那張照片微微出神。上麵的小姑娘看起來不超過兩歲,戴著八角帽,她坐在沙發上,眼睛鼻子紅紅的,應該是剛哭過。陸桑忍不住伸手撫了撫,她一直以為照片上的人是她自己。


    翻開相冊,她一腳踏進時間長河,試圖對著照片把之前假的印象清除。這不是她,這是原來的陸桑,她這麽對自己說。四歲之前的笑鬧,都屬於原來的陸桑。


    翻完一整本,陸桑有些虛脫地坐回了床上。


    她把桃子吃完,等臉色好些了才走了出去。晚飯恰巧做好,她幫忙盛菜,一頓飯下來沒露出什麽異樣。


    隻是當她躺在床上,毛骨悚然的感覺忽然襲來並揮之不去,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於是發微信給沈臨州。


    陸桑:“睡了嗎?”


    沈臨州:“你睡不著?”


    陸桑正要回,沈臨州的電話打了過來。她被嚇了一跳,又有種被安撫到的難言的感動,她眼眶一紅,接通電話。


    沈臨州什麽都沒問,他那邊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他說:“別亂想,我陪著你。”


    陸桑輕輕“嗯”一聲,“還在看文件?”


    “有幾個地方剛改完,我確認一遍,很快。”


    “好。”陸桑的呼吸慢慢放輕了。


    沒過幾秒,沈臨州就笑道,“桑桑,我住的酒店窗外是交通主幹道,車輛來往很熱鬧,你不用擔心吵到我。”


    隨著他這句話,陸桑心裏的擔憂跟恐懼慢慢散去了。


    沈臨州果真沒過三分鍾就合上了文件,聽動靜他應該是起身在走動,她忽然聽見他說:“我找一下耳機,稍等。”


    “好。”


    “你也找一下。”他提醒。


    “我在用耳機,跟你打電話之前在聽音樂。”


    沈臨州離開了半分鍾就回來,喉間發出一聲響,陸桑估計他應該是躺在了床上,她於是放輕了聲音說:“你要休息啦?那我掛電話嗎?”


    “你敢。”沈臨州道。


    陸桑笑笑,“昨天我掛了你的電話,你記仇了是不是?”


    “是。”沈臨州幹脆承認了,他又說:“就這麽睡吧,你如果想聊天,我就陪你聊,想睡你就睡,那我就不說話了。”


    陸桑想了想道,“我剛剛看了一下相冊,有許多原來陸桑的照片,之前我還不覺得,現在一看,我們兩個確實長得不一樣。我想,許老師當初接我回來,讓我在家待一年才去幼兒園,應該是擔心被街坊鄰居發現我不是原來的陸桑吧。小孩子長相變化很大,一年呢,變成什麽樣都有可能。”


    她有時候太聰明了,他想勸她,開口之前就知道騙不過,於是把要講的推翻,設身處地地想了想,問道,“你待在客臥,害怕是不是?”


    聽他問出這句話,陸桑鼻頭一酸,她壓住哭腔說:“有點怕。就好像我占了她的房間,搶了她的家人,我怕她會怪我。”


    “桑桑,不是你的錯。”沈臨州說:“如果你都覺得自己有錯,那麽其他人就是罪無可恕,你是無辜的,不必心虛沒底氣。這一切不是你主動促成,許老師原來的女兒也不可能回來了。”


    沈臨州是堅定的無神論者,陸桑曾經也是,但這會不是,她嘴上聽了勸說要睡,情感上卻無法接受,她知道沈臨州還醒著,沒睡著也硬要裝睡。她的呼吸聽在沈臨州耳朵裏,與熟睡到底有差別,但他沒忍心拆穿。


    到了後半夜,陸桑才終於睡去。


    “陸桑,陸桑?”迷糊之中,好像有人在喊她。


    陸桑睜開眼,發現有個跟她長得很像的女人站在了她床頭。


    她悚然一驚坐了起來。


    女人伸出手,“你好,好巧,我也叫陸桑,我們是不是很有緣分?”


    陸桑搖搖頭,往後退了一步,縮到了牆角,“你……找我做什麽?”


    女人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你說呢?”


    陸桑繼續搖頭,“我不知道。”


    女人爬上了床,慢慢湊近陸桑,在距離她十公分不到的地方停住了,她慢悠悠地說:“許寧惜是我的媽媽,陸友成是我的爸爸,你憑什麽把他們都搶走!他們是我的,這個家也是我的,還有你睡的這張床,你的名字……你還我,你統統還給我!“


    虛空中,女人忽然伸手掐住了陸桑的脖頸,窒息感澆頂,陸桑拚命掙紮搖頭,卻見女人的眼睛裏忽然流出了黑紅色的血液。女人麵目猙獰,自己卻全然不覺,瞪著她的眼睛裏寫滿了怨恨。


    “啊——”


    陸桑好像叫了一聲,又好像沒叫,直至睜開眼看見滿室黑暗,沈臨州急切的聲音已經耳邊響起。


    “桑桑,怎麽了?”


    陸桑驚魂未定,她大口喘著氣,對著無邊的黑暗反應了很久才說:“臨州,我剛剛夢到原來的陸桑了,我夢到她的眼睛在流血,她對我說,要我還她的床,還她的家人和一切,她要掐死我,她想掐死我,想我死……”


    “桑桑,桑桑……”沈臨州輕聲喚她,“那是夢,都是假的,你把燈打開,別害怕,有我,跟我說說話,別怕……”


    他一直念叨這幾句話,陸桑的心情慢慢平複下來,她沒真的開燈,隻是囈語似的喊了聲小江哥哥。沈臨州馬上道,“我在,乖,沒事了,現在你不是好好的嗎?還能跟我說話是不是?”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外廊頂的燈忽然亮了,陸桑渾身一僵,有個人遲疑地推開了門。陸桑轉過臉看去——


    許老師滿臉不可置信地站在門外。


    “你剛剛喊了什麽?”她問。


    作者有話要說:  紅包照舊,明天見


    感謝營養液:


    讀者“路過打醬油”,灌溉營養液+12019-08-04 16:56:06


    讀者“噓”,灌溉營養液+102019-08-04 12:31:37


    第四十四章


    “媽……”陸桑此時覺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炸起來了。


    許老師走了進來, 她狐疑地盯著陸桑的手機,陸桑急忙掛斷, 可許老師眼尖,已經看見屏幕上沈臨州三個字。


    “臨州……都跟你說了?”半晌, 許老師問道。


    陸桑抱著被子呼出口氣, “不是,他什麽都沒說, 是楚夏上回過來,看了之前陸桑的照片有所懷疑, 前幾天就打電話對我說我不是你們親生的,我聽完頭很疼,所以才昏倒進了醫院。躺在醫院床上,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情。”


    “……你等等, ”許老師臉色刷地一白,她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我把你爸喊起來,我一個人, 我……”


    陸桑安安靜靜望著她,許老師躲開她的視線,急匆匆去了主臥。沒過半分鍾, 她和老陸一塊走了進來。


    陸桑抱著膝蓋靠牆坐在床上,兩位長輩坐在床沿麵朝她。


    “桑桑,你都想起來什麽了?”許老師指指自己, “你沒想起來的、心裏尚有疑問的,你問媽媽,媽媽都告訴你。”


    老陸歎了口氣,在許老師肩上拍了拍。


    老陸:“桑桑,你跟我們說說吧。”


    陸桑指了指這間房,“我記得我剛來陸家的第一晚就是在這個房間睡的,那晚你們給我看了‘自己’的照片,喊我‘陸桑’。”


    許老師眼眶通紅,一聽這話,眼淚猝不及防滾了下來。


    陸桑看了她一眼,給她遞過去紙巾,隨之,她的聲音放得更輕了,把記起來的事情一五一十道出。許老師的眼睛哭腫了,陸桑也想跟著哭,到底還是忍住了。


    許老師問她,“那你現在怎麽想的?”


    陸桑搖搖頭,“我沒怎麽想,我要是有什麽想法,今天也不會回來了。隻是……”陸桑又想起剛剛的夢,不禁打了個哆嗦。


    許老師伸手過去探了探她額頭溫度,正常沒燒,她問道,“怎麽了,冷嗎?”


    陸桑再次搖頭,“我不知道你跟爸怎麽想,我知道我不是你們親生女兒之後一直在害怕,因為我是代替她活著的,我怕她對我心生怨恨,怨我鳩占鵲巢。我剛剛是……做了噩夢,我夢到她了,她左臂上有一顆我沒有的痣,她長得跟我有點像,但又不太一樣,比起我,她更像陸宸,畢竟是親姐弟。”


    許老師本來抑製住的眼淚又停不下來了,她伸手抱住陸桑,感覺懷裏的女兒渾身僵硬,她的心也跟著被硌了一下,她拍著陸桑的背,哽咽道,“對不起,桑桑,是媽媽對不起你。媽媽錯了,當初把你接回來應該聽你爸爸的話,你就是你,不是誰的替代品。媽媽真的錯了,她死後,我不該抱著奢望讓你頂著陸桑的名字活著,但是到了現在,你就是我們的女兒,你隻是我們的女兒啊,不管你叫陸桑還是歲歲。”


    “我沒有怪你們啊……”陸桑有些艱難地說,“我隻是過不了心裏那道坎。媽,您能告訴我,真正的陸桑是怎麽死的嗎?她還那麽小,為什麽會……”


    許老師慢慢鬆開她,把眼淚擦了擦說:“你知道我為什麽一直反對你吃花生嗎?”


    “……難道是,她花生過敏?”


    “不是,是我跟你爸那段日子太忙了,又覺得四歲的小孩子可以獨立挑選愛吃的東西,”許老師道,“那天,我跟你爸各自在忙,一時沒看住她,她自己踩著凳子從牆上袋子裏抓了一把花生,她年紀小嗓子眼兒也小,不小心嗆進了氣管……我跟你爸都不稱職,不知道怎麽急救,等送到醫院已經晚了。”所以最初把陸桑接回來的幾年,家裏沒有花生,但堵不如疏,陸桑就是愛那個味道,後來陸桑跟陸宸都長大了,家裏才有花生。


    陸桑終於明白,為什麽這麽多年,許老師都不準她吃花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許老師擔心她會和之前的陸桑一樣離他們而去。


    老陸苦笑了一下,“想起那時候,我就覺得是老天爺懲罰我們為人父母沒有上崗證,現在網絡發達了,也有人科普這些急救措施,所以孩子們幸運多了,不會再遇上我們這樣的父母。”


    “爸……”陸桑拉了拉老陸的手。


    許老師說:“她死了,我跟你爸一時都沒法接受,跪在病房門口求醫生繼續搶救,醫生說已經沒用了,如果孩子有靈魂,急需搶救還會給她增加痛苦……之後,我每晚都夢見她,夢見她活蹦亂跳,還是那麽愛哭鬧,我大概是精神出了問題,總覺得她還活著。直到那天在報紙上看到了一家福利院的報導,十幾個孩子的合照刊登在上麵,我看到了你,我明知道你不是陸桑,卻打定了一個主意,要把你領養當成陸桑養,因為你們那麽像,年紀也相仿,於是我跟你爸去了福利院,把你接了回來。”


    陸桑安靜聽著。


    許老師:“你跟她不一樣,你太懂事了,帶回來之後不哭不鬧,說是你愛吃的東西,你就吃光,說是你喜歡的東西,給你你就收起來。我跟你爸就故意養養你的小性子,想讓你活潑一點、任性一點,生了陸宸之後,不知道為什麽,你又變乖了,大概是因為當了姐姐的原因——”


    “不是,”陸桑打斷她,平靜地說,“是因為於阿姨告訴我,你們曾經丟棄過我,因為想要個兒子,她說你們有了陸宸以後就不會再要我了。”


    老陸皺了皺眉頭,“她怎麽跟你說這些?”


    許老師道,“我知道為什麽,她當年第一胎是女兒,第二胎還是女兒,受了婆婆、小姑不少排擠,沒想到我生了陸宸,消息傳到她耳朵裏,她心理不平衡吧。”


    陸桑抿抿唇,有陸宸之後,她的記憶有兩年空白,之後到了七歲,才有斷斷續續的記憶,那麽小的時候的事情,除非大事,否則都已經沒印象了。


    許老師被她打斷之後也沒再說,陸桑想了想,笑了下說:“我沒事了,你們先去睡吧,再不睡明天上班要沒精神。”


    許老師知道陸桑心裏的結不可能那麽快解開,她於是讓老陸回屋,自己在陸桑身邊躺了下來。


    “桑桑,媽媽今天陪你睡吧,好不好?”


    陸桑點點頭,重新躺回去之前給沈臨州發了一條微信簡單說了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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