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喜不自禁,有人憂心忡忡,青少年們交頭接耳,所談論的話題無一不和未來有關。


    樂小可拿著便攜本記錄著排名與分科分數,隻聽身後傳來一陣喧囂,再回頭,她看到宋艾琳最先用胖胖的身軀擠進來。隨即跟上來的,是如人偶般笑意盈盈的百裏顰。


    放在不熟絡的人眼裏,百裏顰的形象一定是溫婉如玉、文靜賢淑的大家閨秀,成績優異,但卻絕不會為分數和考試紅臉。


    然而。


    百裏顰視線上移,再上移。她的微笑紋絲不動,身旁的宋艾琳摟住了她的手臂,而樂小可也挨近來抬手輕撫她的脊背。


    百裏顰什麽都沒有說。


    她轉身,在看到自己屈居第二時嘴角也不曾有半分抽搐。百裏顰的腳步是漸漸加快的,她踏出人群,步伐越來越快,笑容漸漸消失,直到最後變得殺氣騰騰。


    “李溯!”衝到7班教室門口時,百裏顰幾乎已經要忍不住了,一句“你給我死出來”生生在撞上其他同學好奇目光時咽下去。


    結果久久得不到回應,反而是宋艾琳替她進去看了一圈,回頭說:“他好像不在誒——”


    百裏顰掉頭就去科學館。


    下樓梯時遇到孟修,他還抬手來拍她肩膀,火上澆油道:“期末了考得怎麽樣啊?”


    百裏顰毫不理睬他。


    孟修不氣不惱,轉身上樓。他所在之處總能吸引不少女孩子眼球。等孟修已經過,走廊裏又是一陣壓抑著興奮的議論聲。


    他目不斜視,輕飄飄繼續朝前。


    冉誌因剛拿著課本從教職員辦公室出來,餘光瞥見孟修一瞬間立即退回去,險些踩到王璐的腳尖。


    另一頭,百裏顰已經趕到科學館。


    果不其然,不知道林浩老師又是從哪裏搞來的飛鼠,裝在籠子裏。李溯正絲毫不顧及形象地趴在亞克力隔板邊觀察。


    她進門時氣勢洶洶問李溯:“為什麽你又是第一名?!”


    李溯全身心沉醉在頭一次見到的飛鼠當中,回頭時臉上是滿分的燦爛笑容:“你看這個,百裏,好可愛啊——”


    原本的的確確充滿憤怒的,但當對上李溯的笑臉時,其餘情緒卻又悉數煙消雲散了。


    她板著臉,麵無表情盯著李溯,良久才長長地歎一口氣:“你才可愛啦。”


    林浩端著咖啡杯從門裏走出來,邊笑邊靠近說:“你們倆!不管怎麽說我也算是你們的老師!在我麵前還是收斂著點啊!”


    -


    身穿寬大藍黑色校服的青少年們收拾起書箱和冬裝,短暫的假期過後,馬上迎來的將是以百日誓師為首的高考衝刺。所有“為什麽這麽累”、“為什麽胖了”、“為什麽瘦了”的問題都能以同樣的兩個字解答——


    高三,高三。


    壓縮又壓縮過後的寒假裏,百裏顰和百裏笑一起回了家。


    百裏慎被祖母推來哥哥家過年,不出意料又在電視聯歡晚會開播前大吵一架,歪打正著,讓百裏笑的功課免於成為父母餐桌上的談資,倒也算是好事。


    百裏顰規規矩矩坐在沙發一角,沒有發言的資格,也沒這個興趣,隻等著議程結束。


    身側手機忽然震動,她環顧一周,恰好對上百裏笑複雜的眼神。


    他微妙地盯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扭過頭去,假裝沒看到。


    李溯跟著父母回祖父母家過年了。


    他祖父是檢察官,退休後去了呼倫貝爾,附近還有牧場。


    李溯傳了照片過來。


    他穿深色的棉絨大衣,漂亮的臉在閃光燈猛然亮起的映照下愈發鮮明,隨意倚靠在牆邊朝鏡頭微笑。


    照片下麵附帶四個字:“新年快樂。”


    時隔一年,又是同樣的祝福,百裏顰已經不懷疑是群發還是單個短信,先一步飛快回複過去。


    “太帥啦!”麵對李溯,她從不吝嗇稱讚。


    剛要收起手機,他立即回過來。


    纖細的雙腿不由自主並攏向上抬,她太快樂,也沒注意到自己張揚。


    李溯說:“畢竟是你的人。”


    假期沒維持太久,像實驗中學這種升學率的學校,很快就發出提前補課的通知。


    也不算是強製,可但凡有點上進心,都還是參加為好。畢竟再怎麽苦,也就這幾個月了。隻要讀不死,就往死裏讀。


    不過於李溯而言,補課沒什麽意義,他父母也清楚這一點,索性讓他在祖父母那邊多待幾天。


    對百裏顰來說,在家和在學校沒區別。


    她收拾了些東西,請楊洛安的秘書送自己回了學校。


    ——你的人生理想是什麽?


    在高三最難度過的歲月裏,百裏顰偶爾用思考這個問題來打發時間。


    16歲到18歲,即便以平均壽命來算,高中生所經曆過的時日也不到人生的四分之一。要憑借此時所擁有的知識與能力去決定將來的生活,毋容置疑,這很困難。


    或許有長輩會伸出援手,想以自己個人的經驗來幫孩子少走彎路。但高中生也是人,也擁有自己獨立的人格。選擇都是自己的。


    理想也是自己的。


    人生是自己的。


    她沒有願意給她指明方向的父母親。不過有時候,百裏顰隱隱覺得就算百裏康才和楊洛安對自己指手畫腳,她恐怕也聽不進去,大約又會當麵一套背麵一套,最後還是撞得頭破血流才罷休。


    天氣一冷,有時候就會想賴床。


    補課期間考勤本來就不嚴,百裏顰又和命中注定一直當班長的王璐要好,索性癱在床上,以不舒服為由翹掉上午自習課。


    她睡下鋪,坐在床頭盯著窗外發呆。


    今年下雪很遲,這時候才是第一場,單薄而無聲,紛紛揚揚墜落下來。


    他是忽然出現的。


    她沒鎖窗戶,隻見他輕而易舉翻上來,穿校服,頭發被吹得有些亂,看見她時先沒表情地抬手權當做打招呼,隨即如行雲流水般開窗,從外邊鑽進來。


    百裏顰嚇得起身,卻按捺不住笑意泛濫,剛要下床,又被他按下去。


    李溯坐到她床沿,膝蓋朝外,手輕輕壓緊她被子。


    他不小心碰到她身側,猝不及防被百裏顰一把攥住。


    “好冷!”她感慨,雙手摩挲,努力把他手捂暖和,“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回,直接過來學校了。冉誌說你請假。”他側過臉,床榻的陰影迎麵鋪來,淺色的眼睛向下壓,“沒事嗎?”


    她傾斜上半身,直截倒到他肩膀上,轉而又抬起臉來,聲音悶悶地回答:“沒有啦。”


    他不動彈,隻像雕塑般任由她靠著。


    好一會兒過去,百裏顰才再次發出聲音。她問:“李溯,你說我以後做什麽比較好?”


    李溯頭也不回,幾乎秒答:“做我太太。”


    “不是!”百裏顰失笑,伸手去推他肩膀道,“誰跟你說這個了!你覺得我做醫生好不好?雖然是文科生,但中醫還是能學的。”


    “嗯。”李溯緩緩點頭。


    “我覺得學語言也很好。非洲好像很多人不會英語呢,而且萬一以後你去其他國家,到時候我去看你,也能方便一點。”


    “嗯。”


    “江榮那種藝考生,在決定這方麵倒是比我們先一步啊。”她不知不覺長篇大論起來。


    “嗯。”


    “李溯,你真的有在聽嗎?”她總算回過神,伸手去捏他的臉,卻被李溯輕鬆地躲過去。


    “有啊,”他看向她,鄭重其事地回答道,“我在想。”


    百裏顰索性大大方方盯著他看。


    初中過後到高考前的這三年是高中。在短短三年的時間裏,身為愚蠢而無能的高中生,他們怎麽可能如此輕易決定未來?


    百裏顰用視線沿著他的側臉線條延伸。她看得出他是認真在考慮,李溯明明是那樣聰明的人,但這一刻卻無比鄭重地思考著。


    好久以後,他得出答案。


    “什麽都可以。”李溯說。


    這樣幾乎等同於無意義的回答,卻耗盡了少年的他的全部思緒。


    我們還會成長,變得理智、冷靜、聰慧,盡管仍舊會犯錯,但至少勝過這時的我們,就像現在的我們已經比過去的我們更好。直到我們不再是高中生。


    到那時,也許我們會認為如今的決定有所缺憾,可是不後悔就好。


    於整個人生而言,身為高中生的這三年並不重要。


    允許犯錯,允許失敗,允許無知。


    百無聊賴也可以,愚不可及也可以,作繭自縛也可以。


    “百裏。”李溯坐在百裏顰床沿。忽然間開口後,他極為緩慢地將手從她手心抽出來。


    於整個人生而言,身為高中生的這三年至關重要。


    他重新蓋住她的手,把剛才獲得的溫暖回報給她。


    “我愛你。”他說。


    因為高中生也在不停地成長。


    因為和你一起。


    “啊,別說這麽丟臉的話啦!我也愛你!所以我要好好學習才行——”百裏顰猛地打他,剛縮成一團,卻發覺李溯已經恢複寡淡的臉色起身。


    他站著,一邊看腕表一邊不帶感情地說:“你現在下樓的話,應該能趕在上課鈴響前進教室。”


    百裏顰當即一躍而起,套上鞋的同時揮手:“你快走!被宿管老師發現我也要扣操行評分!”


    李溯壓下笑意,徑自踩上窗台,預備重新翻出去時被叫住。


    “李溯!等一下!”百裏顰拉完校服外套拉鏈,伸手攬住他脖子,貼過去親他一下,這才宣布,“好了,樓下見!”


    他把她慣壞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這麽囂張到畢業典禮。李溯想。


    “樓下見。”說完,他向漸漸被雪掩埋的窗外縱身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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