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字一頓,說到最後,居然咬牙切齒露出幾分刻薄的笑意:“——真是煩死我了。”


    鬣狗張嘴,露出滿口的獠牙。有害動物是一隻厭煩他人在自己跟前炫耀和姐姐交情的初中生。


    李溯不由自主揚起嘴角。


    -


    百裏康才住院,楊洛安上班,家裏隻剩下百裏姐弟。


    作為徐慶舟的替代,這幾天裏,李溯頻繁出入百裏顰家。嚐遍了傭人的手藝後,終於有一天,李溯用她家廚房做了一份日式奶汁烤菜。


    百裏顰震驚地問“為什麽”時,李溯邊摘下隔熱手套邊回答:“你們家烤箱功能真多,好吊。”


    “我弟弟是不可能願意吃這種東西的,”百裏顰追著他進廚房。


    平時相當挑食的百裏笑拿著調羹,吃了一口後仿佛豁然開朗:“好、好好吃,這是什麽?!”


    李溯熟練地將炊具洗淨、歸位,又把空了的調料瓶填滿,以方便為準則有序歸類到架子上。就連職業的傭人都隻能束手站在一旁。


    聽到百裏笑的評價,他平靜地說:“我剛烤了焦糖布丁,你等一下。”


    “李溯,”百裏顰站在他背後說,“你又不是家政工,就這麽喜歡照顧別人嗎?!”


    李溯倏然輕笑,轉身時說:“怎麽可能。”


    他氣定神閑,低頭用勺子敲開焦糖表層,隨後勺起布丁送到她嘴邊。百裏顰氣鼓鼓站在他跟前,卻眼見著卵黃色的甜食懸到嘴邊。


    李溯說:“我是喜歡照顧你。”


    她猶豫半秒,很沒骨氣地遵從本能張嘴,咀嚼著繼續抱怨:“你烏盧魯吧不要嚕嚕啦嗚再嚕嗚嚕巴做嚕恩唔了。”


    “咽下去再說。”他撐著桌沿回答。


    李溯耐心地注視著百裏顰嚼嚼。


    她吞下去第一句是:“怎麽能做得這麽好吃?”


    “好好做。”李溯說。


    太麻煩了。要是什麽都不做也能吃到就好了。百裏顰想。


    她接著把剛才的抱怨說完:“你不要再做了。我爸媽知道可能會發脾氣,平時他們都不讓我弟弟吃那些——”


    百裏笑就是這時候拿著空盤子進來:“哥,還有嗎?”


    你怎麽連哥都叫上了?!


    她眼睜睜看著李溯和百裏笑有說有笑上樓,而且,更叫人難以置信的是,百裏笑臉上的,並非平時應對他人時虛假的笑。


    百裏顰太過擔心,也顧不上百裏笑有多討厭自己,瞄準機會從傭人那裏搶過茶水送進去。


    剛開門,她看到李溯和百裏笑在用wii玩賽車。


    “這……你…我……”百裏顰瞠目結舌。


    誰能想到李溯居然會從家裏帶台遊戲機過來呢。


    然而更令百裏顰無話可說的是,中考前最後一次模擬考,百裏笑竟然考出有史以來最高的分數。滿足之餘,百裏康才和楊洛安對李溯也是讚不絕口。


    百裏顰:?


    李溯周圍是有什麽接近了成績就會變好的磁場嗎?


    “勞逸結合能發揮更好,隻是這樣而已吧。”孟修笑著說道,“再說了,要是真有那麽魔幻,你不應該效果最好嗎?”


    百裏顰噎了一口氣。說的也是。倘若李溯周圍真有磁場,那體會最深的莫過於她了。


    他們是假期最後一天約出來見麵的。孟修帶著理科的功課,百裏顰整理好文科的知識點。高考即將結束,到時候,市內大大小小的娛樂場所都會被畢業生們填滿。


    值得慶幸的是,此時此刻的麥當勞還和平常一樣。


    百裏顰把這幾天沒弄懂的內容攤開,遞過去時,孟修低下頭來閱讀。


    既然要文理分科,為什麽水平考試卻安排在高二,害得人必須匆匆忙忙回頭溫習舍棄過的科目,真是搞不明白。


    就好像在提醒你,有些過去無論如何都無法徹底置之腦後似的。


    考前補習是為了取長補短,他給她的忠告是“不會算就把公式全寫上去”,她給他的建議是“抄選擇題選項也好,答題框填滿就完事了”。


    鄰座不知何時坐下一家三口,小孩吵吵鬧鬧,百裏顰忍不住看過去。


    孟修也將注意力分散到那邊,問她說“太吵了嗎”。她卻隻是搖頭。


    少女多少會對未來有遐想。


    將來她也會組成家庭的吧?和能接受血友病的人。雖然有點棘手,但應該還是存在這種人的。


    祖母那一輩暫且不提。之前過年時,同為攜帶者,慶舟哥哥的媽媽有說過,她的丈夫就很不錯,隻不過先前離過一次婚,因為不育。


    他們非常順利地通過領養條件審核,然後擁有了名叫徐慶舟的兒子。


    人隻要生活在社會中,就不會是獨立的個體。


    錯綜複雜的社會關係要求人們不能隨心所欲。職場,家庭,人們相互促進也相互製約。


    血友病是一種遺傳病。


    婚戀觀的主流仍是正常的結婚生子。試管嬰兒國內技術不夠成熟,且也不能百分百避免遺傳。


    回過神來時,百裏顰已經坐在地鐵上了。


    在這條曆來繁忙的線路上,她難得一見地占到了空座。


    百裏顰坐在空空如也的座位上,仰頭望著顫抖的把手。車廂裏冷氣很足,她塞著耳機,一首歌接一首歌聽過去,卻又好像什麽都沒聽到。


    把她從思緒中勉強拽出來的是來電。


    百裏顰接通,耳機裏的音樂被李溯的聲音替代。他問:“還和孟修在一起?”


    李溯剛經過她家樓下,看到百裏顰臥室關著燈,所以打電話過去。不過最近,她對他的牛皮糖行為似乎已經忍到一定限度,或許聽筒那端會傳來“不關你事”也不一定。


    他做好迎接她脾氣的準備,卻沒想到,百裏顰沉默了好幾秒鍾。


    她渾身像耗盡力氣,輕聲開口:“地鐵上。好累,沒力氣回去了。”


    停頓片刻,李溯問:“我來接你?”


    明明想和他劃清界限的。


    百裏顰說“好”。她看向車門頂端的電子屏幕,像牙牙學語的小孩,呆滯地、笨拙地,把回家這條線上的站台名逐個報出來:“我在圖書館站,現在去野生動物園站了。下一個是學校——”


    “你別掛電話。”他說。


    通話那頭的世界像流星墜落,人聲遠離,但仍舊有零零星星的聲響傳入。


    百裏顰數了數站台,離目的地還有十多站,應該足夠李溯去地鐵站等她。


    她把頭向後仰,想埋怨,卻又不知道責怪誰比較好。


    不是今天引發她思索的那家人不好,也不怪爸爸媽媽把她生下來,更不可能是祖母的過失。


    誰都沒有錯。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總而言之,十來分鍾後,她聽到李溯的問句:“你現在在哪一站?”


    她作答,卻不知道是為什麽。


    李溯像是剛剛跑過,聲音裏夾雜著喘息。他又問:“你從哪裏上車的?”


    好奇怪的問題。百裏顰回答:“商業街b口扶梯下來以後最近的那個門。”


    通話被掛斷,音樂重新回到耳畔,她不解地看了一眼手機屏幕。


    有人穿過車廂往這裏來。


    李溯過來時引得周遭一圈人行注目禮。他飛快地找到她,平複著呼吸走來。百裏顰詫異地挺直脊背,發不出聲音,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站到她眼前。


    “你、你怎麽……”她的喉嚨好不容易才疏通。


    “坐計程車,然後跑過來的。”李溯握著她正前方的扶手。


    就因為她的一句話,他居然特意來找她的同一班車。


    “太亂來了!”百裏顰起身,一麵和周圍乘客道歉一麵把他按到座位上,“你怎麽知道要趕哪一站?萬一錯過了怎麽辦?”


    隻有這一條地鐵線通往他們居住的住宅區,坐過成百上千次,了解固然了解,但推測時間也沒那麽簡單。


    李溯坐著,抬頭時笑起來,玻璃球似的眼睛裏滿是星光與碎片:“那也沒辦法,隻好繼續追了。”


    她又好氣又好笑:“要是追不上呢?”


    他沒有急著回答。漫長的緘默中,李溯仰著臉打量她。


    他說:“那麻煩你等我。”


    請你等我。在站台上。我馬上就過來。


    我一定會來的。


    地鐵隨著運行輕輕搖晃,百裏顰站在車廂中間,目不轉睛盯著坐在自己麵前的少年。


    明明是想推開他的。即便調大音量也聽不進任何音樂,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她清晰而明了地聽到了聲音。


    壁壘破裂、屏障動搖的響動。


    以及她自己的聲音。


    ——我想要未來。


    和這個人一起的那種。


    作者有話要說:  孤注一擲地追逐


    還有


    鼓起勇氣麵對命運


    第48章


    -


    「百裏顰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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