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樓梯時有點背手,外套袖子挽起來,兩條象牙般白皙的手臂在背後交纏。


    百裏顰的左手握著右手,恰好隱去右邊的手背。


    -


    白玉般的手上冒著紫裏透紅的淤青。


    轉學的第一天,實驗中學校門口附近的公園裏,百裏顰逆著日光打量了好久那團因用力失誤出現的傷痕。


    腹部的痛感持續作祟,手腕酸澀,肩膀和脖子也火辣辣的疼,但那些都能忍耐。


    “孟修,”她抱怨說,“痛死了。”


    孟修正靠在公園裏的雕塑旁,傾斜著身子看手機,這時候帶著笑抬起頭來:“又沒傷到臉。”


    臉上留下痕跡的話,就沒法上學了。


    聽到這句時,原本準心致誌在公共洗手池邊清洗手臂的百裏顰突然回頭,如閃電般飛快朝他撲來,興奮程度堪比老家終於建成希望小學的山區兒童:“孟修!你造嗎!我!成為實驗中學的學生了!”


    他當然知道。平時在學校裏四周都拉高壓線的孟修在百裏顰麵前根本毫無還手之力,隻能像毛絨玩具一般被她一把抓住,並認真傾聽她澎湃的心情。


    三中和實驗中學有太多差別。在學校的強壓下,假使三中的學生不逃課,他們還是會最低限度地在教室裏坐著。


    但多半都是蠢蠢欲動,像滿屋子薪柴,一點就著。


    老師的紕漏、說話時突如其來的一言不合或是校外的某人在外麵吆喝一嗓子,整個教室就會立刻有人喧鬧起來。


    教師也對此習以為常,大部分時候,都疲於再管什麽紀律,直接搬著張椅子到走廊上坐著,或是索性在講台上批閱功課。他們中百分之□□十都有副業。


    學生消耗時間,老師也得過且過。


    那裏不適合學習。


    “我運氣真好!”百裏顰眼睛裏有閃閃發亮的星星,“我一直運氣都很好!來實驗中學讀書會更容易考上大學的,我想上重本!實驗中學管得肯定也更嚴吧,我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了!”


    聽著友人的未來宣言,孟修被她搖得有點暈。他握住她的手說:“百裏。”


    一般而言,女性比男性心理成熟得更早。但孟修也不是不理解她的想法。


    百裏顰成長了。


    她知道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用粗暴的方法解決問題了。


    即便進了高中,他的生活方式也仍舊和初中時沒什麽兩樣。她卻要變成另外的樣子。


    不過,改變也理應是循序漸進的。


    “這兩個人要怎麽辦?”孟修問。


    “啊,他們啊。”鬆開他以後,百裏顰側身去看比自己低一截的職高生,她笑著問,“《國際歌》會唱嗎?”


    -


    截至目前,文理分科時間過短,因此高二年級第一學期的月考取消了。


    從大嘴巴的英語老師那裏得知這個消息時,4班全體同學舉天同慶,慶祝能過個悠閑的十一假期。


    樂小可的黑板報也及時完成。


    雖然說是班級集體活動,但不可否認,板報多半是宣傳委員等一小部分同學的工作。


    假期作業厚重如山,每個科目起碼十來頁習題,卻也擋不住同學們三天假期的快樂。


    三天看著不長,可是,對於連周末都要求自習的實驗中學而言,已經奢侈過頭了。


    早晨離開宿舍前,百裏顰是想跟樂小可打個招呼的。但她顯然在躲她,一大清早就走了。到了教室,她也隻用苦笑搪塞搭話。


    老師將保管的手機都發了。


    一直以來,宋艾琳都不滿於百裏顰用小靈通手機。見發手機時她也上去,宋艾琳心中的不快才稍微緩和:“我就說,除了小靈通以外你果然還有別的手機。”


    隻見百裏顰拿著一隻oppo的直板機下來,抬頭問她:“你剛說什麽?我們加個qq吧。”


    宋艾琳:“……放假我陪你去買手機好不好?”


    出校門時,百裏顰在一同離校的人群裏隨波湧動。她慢慢往前走,目光偶然間觸碰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假如她沒記錯的話,李溯叫他“廖哥”。


    廖哥在學校旁邊的書店門前站著。他還是那副皮衣、墨鏡、大金鏈子的打扮,惹得周圍一片家長學生又怕又好奇地繞道而行。


    百裏顰回想了一下,今天她離開教室時,李溯不在,大約是去林浩那裏了。


    她斟酌著要不要上前跟告訴廖哥一聲,下一秒,她又看見另一個人。


    “小叔!”百裏顰舉起手臂喊了一聲。


    百裏慎原本還一臉癡傻盯著這人山人海,一聽到百裏顰的聲音,立即轉過身來:“顰顰!”


    她這位叔叔這人很難令人忽視。梳小辮子,粉色沙灘褲,顴骨上還有道疤,即便靜悄悄站那兒不動都有夠引人注目,這一嗓子下來,周遭看他的人更多了。


    百裏顰擠出人群,匆匆忙忙跑過去,其間還險些絆倒:“你終於出來了!”


    他們挽著手去打車。“嗯,可算出來了。”說著,百裏慎忍不住回頭去看廖哥,“那人的打扮也太誇張了吧?”


    百裏顰有點心虛,拽住叔叔快步上車:“別盯著人家看!”


    他們要去的是百裏顰現在的住處,也就是百裏慎的哥哥嫂子家。


    然而,不論是百裏顰還是百裏慎,對這個地方都不怎麽熟悉。


    他們有著相同的經曆——年幼時便離開了父母與兄弟。唯一的區別是,他是自己走的,而她是被送走的。


    百裏家位於別墅區,三層的西式小樓,其實近幾年生意已不大景氣,但家裏除了護工,仍有請專門操持家務的傭人。


    百裏顰先回了一趟臥室。上樓時,她恰好遇到百裏笑。


    少年站在一樓樓梯扶手邊,麵容安靜溫吞。他穿著校服,向百裏顰露出沉寂的微笑:“姐姐,你回來了。”


    歌詞沒理由地在腦內兜兜轉轉,幹擾得本來就聽不懂的數學題越發混亂。百裏顰表情凝重地看著孟修風輕雲淡翻頁,再低頭,她的草稿紙上還是一片空白。


    他到底講了什麽?


    百裏顰想。


    概率是這麽難的東西嗎?


    為什麽要用這個圓台的表麵積去減那個半圓的麵積呢?


    正弦定理我明白,可是,為什麽要用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冉誌因:這是你小號嗎?(遞手機)


    李溯:?


    -


    第37章


    -


    不傷心是騙人的吧?


    或許出於鼓舞士氣、活躍氣氛的目的,又或許隻是難得有機會暴露個人喜好的緣故,運動會當天,羅斌老師穿了一件花花綠綠的衣服。


    他宣布了安排事項,隨後同學們一起搬東西下樓。


    天氣很好,陽光明朗,風也很清爽。


    百裏顰走在朋友們中間,目光卻忍不住越過諸多肩頭去看某人的身影。


    今天,李溯病了。


    進教室時就戴了口罩,坐到座位上被她問了之後夾雜著點鼻音說,感冒而已。


    春季流感並不少見。但偏偏是這種關頭。


    昨天說不傷心是騙人的吧?


    百裏顰暗暗想。


    然而,運動會一開場,項目就有男子100m。


    李溯簡單拉伸,隨後原地跳了跳,活動了一下腳腕。


    有些班的男生為了校運會特意準備了方便活動的運動短裝,而李溯卻像病糊塗了似的,穿著春秋校服,甚至連外套拉鏈都拉到最頂端,就這麽嚴嚴實實地上去了。


    裁判是教過他們班的體育老師,實在看不下去,揮動著旗子衝李溯喊:“你們班快來個人把他衣服給扒了!”


    倒也沒真讓人扒。


    李溯懵懵懂懂低頭看了眼,隨後自覺脫掉外套,正拿著想繞過賽道遞到場外,百裏顰正在女子跳高。


    她看著心急,一個箭步上前起跳,輕輕鬆鬆跳過去之後飛快起身,朝100m賽道跑了幾步,一整套動作宛如行雲流水:“李溯!”


    他回過頭,看到她的一瞬間似乎才醒了點瞌睡。


    後邊負責跳高的裁判老師不知道什麽情況,拿著口哨看過去。


    高中裏的男女同學,大庭廣眾之下,交往還是不要那麽密切比較好。


    就在大家以為這是一對秀恩愛不過腦子的白癡小情侶時,百裏顰突然用劉國梁教訓張繼科的口氣朝李溯喊道:“打起精神來呀!羅老師說了!拿五個第一今晚就沒有政治作業的!要為我們4班全體同學爭一口氣啊!”


    喊完她就回頭,對著一眾尚在風中沒反應過來的師生賠笑臉:“不好意思啊,我集體榮譽感有點強——”


    “這不是集體榮譽感,隻是單純不想做政治作業吧。”為了填補無人報名的項目不惜以身作則的王璐接話道。


    不過她也回頭,對著即將開始短跑的男生們喊了一嗓子:“李溯加油!”


    班長一出聲,在操場外沒有比賽的同學們更激動了。


    運動會就是有這種力量。


    即便平日裏在教室話都說不上,即便以前在路上遇見都要低下頭假裝沒看到,即便根本不熟。


    但到了運動會比賽的時候,卻還是會為了同學愛而為其振臂高呼。


    “加油!”


    “加油啊李溯!”


    “要我做政治作業也沒事!李溯你給我衝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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