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姍的纖瘦,在百裏顰認識的人裏幾乎能與喬帆媲美。但喬帆皮膚黝黑,且隻是普通身材,而胡姍卻不僅擁有修長的四肢,膚色也是能辨認出些許經脈的蒼白。


    這樣的手臂與小腿,乍一眼看,就像白樺木的樹枝一般。


    樹枝是很脆弱的東西。


    細的隻消徒手就能掰斷,再粗一些,用膝蓋稍微充當一下支點,也能很快破壞。狠狠一腳過去,會有很多細枝碎裂。


    折斷樹枝的時候,能聽到清脆的、響亮的嘎吱聲。


    百裏顰在想象出的嘎吱聲中微笑,身體前傾,她突然握住胡姍的手。


    這不是胡姍預想中會得到的反應。


    百裏顰握緊她的手,兩眼泛著亮光說:“我不回去!”


    “呃……啊?什麽?”胡姍仿佛遭受了迎頭一擊。


    “我想和你做很好很好的朋友!所以,”百裏顰盡全力露出可愛的表情,她說,“為了跟你做好朋友,我會先跟冉誌因和李溯相處好的。尤其是李溯——”


    百裏顰眼睛裏的笑意漸漸退散。


    “我會跟李溯相親相愛,永遠永遠在一起玩的!”她說。


    冉誌因和李溯交涉著剛好走出臥室,到樓梯間時猝不及防聽見這句話。


    “我靠,”冉誌因扶著圍欄,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唯獨對那人最直接的印象衝擊而來,“神經病啊……”


    李溯壓低眼睛。


    明明自己的名字被提起,他也顯而易見被卷到什麽糟糕的狀況中去。隕石驟然砸向精心烹製的蛋糕,但李溯卻沒有絲毫慌張。


    “是嗎,”他說,“我覺得挺有意思的。”


    第31章


    -


    不知道能不能用腎上腺素解釋。


    有時候,百裏顰的理智會突然悉數崩斷,像失去控製的摩托車般橫衝直撞,直到撞毀才算結束。最棘手的是,她不僅不因此感到辛苦,相反對承擔後果的苦頭甘之如飴。


    近幾年來,這種突如其來闖禍並把事情鬧大的陋習才有所好轉。


    但是,能改變的隻會是習慣。


    人的個性是不會變的。


    -


    返校後,在李溯生日那天,百裏顰送了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給他。


    政治科的。


    在李溯質詢的注視中,百裏顰很坦然地解釋說:“因為我想,買生日禮物的話,要麽挑對方喜歡的,要麽選對方需要的。”


    喜歡的她買不起。誰叫動物圖鑒是全彩的,又是科學類書籍,光是定價,對一般高中生而言就高不可攀。


    所以她選了這位考試政治從未超越過60分的年級第一當前最需要的東西。


    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禮物卻感到這麽不爽。


    李溯沒說話,隻默默把那本輔導書接過去。就在這時,百裏顰試探著問:“那個,你還收到了別人的禮物嗎?”


    比如班長的。


    比如香水。


    比如班長送的男士香水。


    上課鈴及時打斷了李溯的回答。


    這些天來,前座的李溯起身去小賣部,後座的百裏顰便拍案而起:“我跟你一起。”


    李溯去老師辦公室,百裏顰跟著起身:“我也去。”


    李溯去找冉誌因說個話,百裏顰也要去:“我們一起!”


    直到李溯某一次課間突然起身,百裏顰放下手頭在做的習題也站起來說“等我一下,我也要去”的時候,他回過頭來,言簡意賅地推辭道:“我去男廁所。”


    在那之後,李溯、冉誌因和胡姍還在學校食堂一起吃了一次午飯,但過程並不像他們以往的發小聚會那麽快樂,因為多了一個人——


    百裏顰笑著說:“艾琳今天要去英語老師那裏,小可的媽媽來了,所以我跟你們一起吃可以吧?”


    李溯對這種事本身比較隨便,點點頭就答應了。胡姍氣得要死,又不好當麵發作。冉誌因則隻有打哈哈的份。


    餐桌座位的分配和那天在李溯家一樣。與冉誌因坐一冊的百裏顰不打算自討沒趣,所以全程沒插入他們的話題,專心致誌挑著水煮魚裏的香菜。


    不過她一個勁挑食的行為卻吸引了李溯的注意。


    冉誌因和胡姍正在談論舞蹈節目的事。李溯向來胃口一般,點的水煮魚原封未動。他換了一雙新筷子,百裏顰把香菜挑出來的同時,他則把自己那份裏的魚片夾到她盤子裏去。


    他倆一個往餐盤外挑一個往別人盤子裏挑,動作一致,不知不覺引發同桌其他人的沉默。


    冉誌因問:“溯仔啊,你都不問問百裏肯不肯吃的嗎……”


    百裏顰率先萌生的想法是——為什麽不吃?不吃白不吃。魚片多好吃啊。


    但開口的是李溯。


    “她和我都相親相愛了,”李溯淡淡地說,“分個菜而已,算不了什麽吧?”


    他看過來時,百裏顰恰好夾著魚片送進嘴裏。


    她用力點頭。


    吃完飯後,胡姍索性開門見山,向李溯開口:“我要回家一趟,你送送我吧?”


    提到她家,李溯的神情略微變了變。


    他問:“要不——”


    胡姍搖頭。進一步和退一步都要有分寸,她對此再清楚不過。之前他已經陪她回去過很多次了,這是好的籌碼,絕對不能一口氣用到失效。


    “沒事,今天他們不在家。”她說著,笑容裏帶著些許勉強,“應該…不會有事的。”


    百裏顰不清楚內情,卻依稀感覺出氣氛的改變。她剛想說“我也去”,就被身後的冉誌因輕輕撞了下肩膀。


    冉誌因笑起來說:“大小姐,我送你回宿舍吧。”


    她想了想,看了眼不遠處李溯的側臉。


    最後還是沒拒絕。


    -


    “你們關係很好啊。”


    穿過操場時,有學生不放過午休時間在踢球。足球撞擊時的聲音很是響亮,百裏顰遠眺著享受青春的男孩子們,忽然沒預兆地說了這種話。


    “嗯。”冉誌因低著頭,慢悠悠地跟在她後邊回答,“我們仨,都認識十年了。”


    才十七、八歲的人,十年,已經超過了人生的二分之一。


    就是這樣的朋友。


    “欸,”百裏顰頓時停下腳步,索性靠到操場邊沿的欄杆邊問,“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啊?”


    是怎麽成為朋友的呢?


    此時此刻,李溯和胡姍正在說些什麽?冉誌因想。她很高興吧,終於有了能和他獨處的機會。他送她去校門口,雖說隻是那麽短短一截路,但她該有多開心啊。


    什麽事,隻要和李溯扯上關係,胡姍就會很開心。


    而冉誌因則是可有可無的。


    “我和李溯,就是很普通的同班同學。他那人,小時候就人氣挺高的,畢竟小學生也是外貌協會嘛。”冉誌因窸窸窣窣笑起來,語氣破碎,有些像自言自語地說下去,“我的話,也是老師覺得頭痛的那種。畢竟跟誰同桌我都能上課說話,讓我一個人坐,我就跟牆說話——”


    本以為無聊的笑話,卻出人意料地讓百裏顰笑出聲。


    “然後呢?”她問。


    “胡姍她……在班上經常被欺負。”


    她有一雙不稱職的父母。他們不願在她身上多耗費任何一丁點錢與精力,這樣的孩子,多半是自卑的。


    自卑的孩子抬不起頭來,自視為障礙,唯唯諾諾,不敢麻煩任何人。


    這種人在集體裏,無異於靶子。


    當她開始哆哆嗦嗦一臉“請來欺負我”的表情時,就是在向周遭昭告,她已經準備好扮演“受氣包”這個角色了。


    在這種處境下朝她伸出援手的是李溯。


    胡姍握住了李溯的手,而且從此之後,她就不打算放開了。


    “冉誌因,”打斷冉誌因回憶的,是百裏顰猝然冒出的問題,她直白地問,“你喜歡胡姍吧?”


    他猛地失去重心險些跌倒。


    冉誌因錯愕地回頭,連聲否認說:“不是!不是!怎麽可能!哈哈哈哈!我怎麽可能喜歡胡姍!啊!況且她肯定隻把我當朋友看吧!朋友!不能再多了!”


    過於激動的反駁反而顯得心虛。等冉誌因意識到這點時,已經看到百裏顰朝自己露出的笑容了。


    他歎了一口氣,最後還是懶得再欲蓋彌彰:“唉。她腦子裏隻有李溯啦。”


    百裏顰沒說話。


    冉誌因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在別人眼裏,我和李溯站在一起,大部分人的確都隻能看到李溯吧。”


    “怎麽會,”百裏顰說,“我覺得冉誌因你挺好的。”


    “哈哈,謝謝,”麵對安慰的話,冉誌因有氣無力,“能被實中第一三寸金蓮這麽說,我還真是幸運啊。”


    “等等,你是不是說了什麽奇怪的花名?”


    “啊,宋艾琳也把你保護得太好了吧?你不知道嗎?他們給你起的外號,‘三寸金蓮’,因為說你是封建人家的大小姐——”


    百裏顰的心情怎一個“草”字了得。


    不過她總算知道了,為什麽胡姍對李溯有著近乎扭曲的依賴心理。


    鬆開欄杆時,冉誌因忽然發了句感慨:“快放寒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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