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射神經很好,一連退了幾步扶住窗台,這才沒有摔倒。


    “你怎麽在這裏?!”百裏笑忽然陷入怒不可遏的情緒當中去,“你給我滾出去!滾啊!”


    他的怒吼聲引來了楊洛安和傭人,大家齊刷刷聚在門口,楊洛安剛安頓好丈夫,又立即被卷進兒子的暴跳如雷裏。她一連喊著“笑笑,怎麽了”進來,伸出雙臂摟住百裏笑的肩膀。雖然對百裏顰為何過來心知肚明,但楊洛安還是隻抬頭朝百裏顰搖了搖頭,示意她先出去。


    百裏顰隻能退出弟弟的房間。


    關上門時,她在漸漸消失的臥室光景中與百裏笑對上目光。


    他靠在母親的肩頭——那是百裏顰從來不敢奢望的地盤。百裏笑靠在那裏,目光中空無一物,沒有快樂,也失去了剛才的憤怒。


    他像個軟弱無力的孩子一般注視著她。


    門外是一圈低著頭心照不宣的傭人。他們不知道長女和幼弟之間究竟有什麽過節,也不清楚她為何不得不在祖母家度過了童年。


    百裏顰不與任何人對上眼神,隻是靜靜地想,因為運氣。


    因為她運氣太好了。


    餐桌上隻剩下她一個人。


    獨自就餐寡然無味。百裏顰用勺子刮去盤子裏最後一口濃湯,她起身,覺得家裏現在也沒人能操心自己的去處,索性背起書包走到玄關處,隨口和正在清理餐桌的阿姨說:“我去散散步。”


    按李溯家門鈴的時候,百裏顰的手機已經沒電了。


    月底已經沒剩什麽零花錢,再說了,自打上次在街頭偶遇喬帆後,她就吸取了教訓。世界太小,誰能保證出門逛逛不遇到麻煩的人?


    她和李溯是同一款手機。


    至少等手機充滿電再走吧。


    這麽想著,百裏顰以一定頻率按下門鈴。大約到第三遍時,李溯出來了。


    他也今天才從學校回家,還穿著校服,一臉心情很糟的樣子。看到他的臉色時,百裏顰有一度也覺得自己是不是來錯了。不過,李溯還是很利索地打開了門。


    他問:“來幹嘛?”


    百裏顰最懂得欺善怕惡,你溫柔她得寸進尺,你多凶狠一點,她就乖乖地假裝好孩子了。女生手背到身後,溫順可愛的笑容攀上麵頰,歪著身子說:“來找你玩呀。”


    百裏顰現有的高中同學裏,李溯無容置疑是最早看穿她的人,此時此刻伸手撐門,攔住她的去路,掏出幾分無情無義的態度道:“到底什麽事?”


    看他那副嚴肅的樣子,百裏顰幾乎以為他是不是剛才在裏邊看什麽有顏色的小電影,還想安慰他兩句“男孩子年輕氣盛的,看點教育片很正常”。


    “來借手機充電器。”她實話實說,“你爸媽在家嗎?”


    李溯盯她兩秒,最後還是浮起戲謔的笑意。


    “不在。進來吧。”他說。


    本來百裏顰是很有底氣的。


    但她那瞎幾把聯想的情景。


    加上李溯這充滿蔑視的一笑。


    百裏顰總覺得前路危機四伏。


    說誇張點,她甚至做好了登上報紙社會版塊的準備。


    一進門,百裏顰就明白了他剛才仔細盤查的原因。


    與起居室相連的烹飪台上擺放著不少東西。電動打蛋器、刮刀、莫刀、蛋糕模具和裱花嘴,種種工具,配上有使用痕跡的烤箱和裱花台上的蛋糕胚,加之前些日子裏所了解的事,百裏顰隻想到了一種可能。


    她幾乎要落淚了。


    “你該不會在給自己做生日蛋糕吧?”百裏顰顫抖著問。


    李溯正洗過手準備打發奶油,聽到她的問話抬頭。


    “嗯。”他居然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你會做蛋糕的嗎?”百裏顰一邊給手機插上充電器一邊問。


    “以前有段時間挺感興趣,做過一些簡單的。”他戴上口罩,專心致誌準備繼續作業,卻忽然想起別的事。


    李溯轉身,從冰箱裏取出保鮮膜封好的保鮮盒,打開來擱在桌上,稍微往前推了推:“吃嗎?酸奶機做的。”


    是泡菜。


    已經切碎了的。


    她取了雙筷子,夾起來送進嘴裏咀嚼兩下。說實在的,不是很好吃。


    “不好吃吧?”李溯隔著口罩出聲,眼睛在大半張臉被遮掩的狀況下愈發好看,“其實做毀了好幾次。這已經算好的了。”


    “也沒有那麽差啦。”百裏顰說。


    她又夾一塊,用另一隻手托著朝李溯送過去。


    他本來想推辭,不過一來一去太麻煩,所以還是拉開了口罩。


    吃過泡菜,百裏顰馬上從包裏翻出口香糖。她為了節省,一條口香糖隔著包裝撕成兩半,先給自己塞半條,然後喂剩下半條給李溯。


    李溯正在把奶油裝進裱花袋,空不出手,因此還是她主動給他拉下口罩,隨後又蓋回去。


    百裏顰問:“你生日,就自己準備嗎?”


    他回答:“我爸媽今年剛好都有官司要打。給了錢,但我覺得索性在家過就行。”


    百裏顰略作遲疑,她嚐試著問了句:“你是打算省下錢來買動物圖鑒吧?”


    李溯動作驟然停頓。


    他從抽屜裏取出刮刀,霍地沒頭沒尾在口罩底下笑出聲。


    百裏顰彎下腰去打量他的表情。燈光從頂端落下,李溯的雙眼也罕見地落進深灰色裏。他眼裏是帶笑的,不打招呼便直勾勾看向百裏顰。


    盡管是這種氣溫,李溯在室內照常穿短袖,手臂線條漂亮又流暢。


    對於擰緊裱花袋的工作,他似乎熟練得不需要低頭,因而目不轉睛望著她的同時,手上也絲毫沒有減慢速度。


    每當覺察到李溯的的確確在笑,百裏顰總覺得,她也想跟隨他一起勾起嘴角。他的笑有這樣的感染力。


    李溯說:“你很懂我嘛。”


    第30章


    -


    百裏顰撐著側臉坐在李溯家的沙發上。原本充滿電就要回去的,但不知道是不是插頭不匹配,電量遲遲不滿,況且,她也差不多把這件事給忘了。


    李溯家太舒服了。


    沒有來來往往的陌生傭人,沒有父母親怪異的眼神,更不用擔心一不小心就觸碰到弟弟的逆鱗。


    她在電視機遙控器上按來按去,在pride格鬥大賽和ufc中間往返。


    從烹飪台那邊也能看見電視屏幕上的影像。李溯已經在切水果。


    他瞄了一眼,問:“你喜歡看格鬥比賽?”


    “嗯?”百裏顰全神貫注盯著屏幕裏的選手,頭也不回地說,“嗯!我學過一點自由搏擊和散打。”


    李溯也沒問她學這些幹什麽,隻是把多切的草莓和橙子用玻璃盤盛好,隨後擱到沙發前的茶幾上。


    他問:“你對這些感興趣?”


    百裏顰正在用牙簽挑草莓起來吃,聽到他的問題,霎時偏移視線。


    “就那樣。”她說著,突然地反問道,“李溯你為什麽要學文科呢?”


    “什麽?”李溯摘下口罩。


    百裏顰坦誠地說下去:“你很喜歡野生動物吧。將來能從事這方麵的工作就好了。考大學的話,學遺傳也好,獸醫也好,大部分還是理科比較占優勢吧?”


    他顯而易見地停滯了。仿佛按下暫停鍵的畫麵,倏然間聲音和影像都不再運作了一般。


    李溯說:“我會考律師。”


    “欸?”女生白皙如同羊脂玉的臉上浮現起意外的表情。


    “我祖父是檢察官,父母也都是律師。我們家有這種傳統,所以我讀的文科。”李溯平靜地說,“其他的隻是興趣愛好而已。”


    他說得已經很詳細了。


    百裏顰若有所思地點頭:“我明白了。”


    末了,她又朝他露出燦爛的微笑:“那你真的很不容易,要加油啊!”


    他也頷首,繼續做蛋糕。大約幾分鍾過後,李溯忍不住也問:“你有想法嗎?以後要做什麽——”


    他沒得到回音。


    李溯抬頭,發現格鬥比賽被廣告替代。起居室沒開燈,室內太暖和,百裏顰維持著那個姿勢往沙發裏陷落,最終整個人昏昏沉沉睡著過去。


    蛋糕差不多被奶油和水果裝點完畢。李溯用盒子蓋好,然後把蛋糕轉身放進冰箱。


    自始至終,百裏顰都沒有醒來。


    他無可奈何,上樓取了張毯子給她蓋上。


    他坐到她的位置旁邊,軟綿綿的沙發往下陷。他把電視音量稍微調低,掃了一眼時間,又看向百裏顰睡著的臉。


    她處於睡夢中。完美無缺的人偶紋絲不動,像發條耗盡,沒來由的很叫人憐惜。


    他身體傾斜著靠住墊背,手臂壓到她身畔。李溯默不作聲地盯著百裏顰的臉,末了,他想,再等一會兒吧。


    等一會兒再叫醒她。


    這麽想著,電視機裏的廣告已經結束,格鬥比賽重新開始。


    他把茶幾上被百裏顰席卷過的水果盤拿近,用原有的牙簽挑香橙出來吃。


    氣氛熱烈,肌肉漂亮的選手們在擂台上打得頭破血流。李溯認認真真地看比賽。看好的選手輸掉時,他也惋惜地感慨了一聲。


    李溯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


    夜半時分,百裏顰醒來過一次。


    李溯家和他們家的構造很相似,因此在混沌中熟門熟路走到廁所、關上門開燈時,她才借由從沒見過的瓷磚發覺不對。


    不過,她也並沒有大驚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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