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弄死主角攻也是可以的。


    哪怕再不濟呢,至少——


    ——至少也還可以讓諾亞斷掉的那隻手重新長回來。


    然而所有的假設也隻能是假設。


    事實上是上麵所說的那麽多種情況,他一個都沒有辦到。


    那麽多周目以來,宋觀頭一次覺得自己死得不值當。


    自從知道“係統”、“主神”的存在之後,宋觀就沒把自己的命當回事。死就死了,他頂多因為自己死得十分莫名其妙,或是死得太疼而抱怨“這搞什麽”。


    是了,自己的命都不當回事,那這條命裏遇到的人,又怎麽安在心上?更何況已經鐵了心地要早點完成任務,他要擺脫這係統,然後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裏去,所以哪怕途中真遇到了什麽人,總之狠一狠心,反正也不過是親手斬斷兩人之間牽連而已,這樣的決定對人對己都好,本來對方沒遇著自己合該過得更好,為什麽不做?


    他對正麵感情的態度是如此,那麽對之反麵的態度就更無所謂了。“恨”是很飄忽無稽的說法,盡管一時的生氣暴怒是會有的,一時極度的氣悶厭惡也是會有的,但如果讓他披上個新殼子再重回舊境重遇故人,任他之前再怎麽表現得惱怒,就算是放了狠話說要對方好看,隻要再多給他思考三秒鍾的時間,他肯定是會掉頭假裝路人甲,然後裝出一副從來不認識的樣子滾出老遠。


    蒙巴頓教授是第一個讓宋觀產生“如果再遇到那一定要把人給摁死了”想法的人。


    一直到被傳送走,宋觀都沒再開口說過話。而雞蛋君也沒說話,主要是雞蛋君覺得無話可說,所以它也隻是默默地泡著茶。它泡好之後倒一杯,遞給宋觀,宋觀接過,喝完了,再重新遞回給雞蛋君。如此反複,直到傳送的陣符自地麵浮現。


    那一點紅光將人籠著,雞蛋君隔著陣符看宋觀,它想起自己最開始時候見到宋觀的樣子。


    在宋觀和它正式地真正見麵之前,在宋觀還不知道它的時候,它就已經知曉了宋觀的過往生平所有事項了。一個人的特性,可以用幾個簡單的詞一筆帶過嗎?會很不尊重的吧?那麽些零星的單薄詞匯,怎麽可能麵麵俱到地將一個人描述完畢呢?可它的確當時就試圖用幾個簡單的詞句來概括宋觀這個人了。


    這個以後會被它“引導”的“玩家”。


    “缺根筋”,“不知道腦子裏在想什麽”,“內心戲很足”,“重度躁鬱症患者”,“強行自我克服的輕度恐女症直男”。


    這是它對宋觀的第一總體印象。


    沒有接觸,沒有交流,那是第一次見麵的人。哪怕通過大腦入侵知道了對方的全部過往,也不會產生任何過重的感情——也不應該產生任何感情。一切就像看一段讓人找不到任何帶入感的影像合集,這些記憶窺探是為了讓“引導者”能更好地了解玩家,從而製定出更好的任務安排方針。


    宋觀的躁鬱症很嚴重,隻不過他抑鬱的時候少,躁狂的時候偏多。


    躁狂的呈現形態也主要有兩種,一種看起來較為正麵的情緒高漲,很容易讓人將之與樂觀開朗陽光給混淆在一處,但細微處還是有差別;而另一種則表現為易怒易激惹,此時當事人很容易做出一些暴力或自殘的行為。宋觀躁狂發作時,多數還是展現為形態一,當然形態二也是有的。比如說,第一周目的時候,甫一醒來以為自己穿越了的宋觀,在極度的不安引發狂躁症之後,就怎麽都無法冷靜地待著而開始砸摔房間裏的東西。又比如說這一回,宋觀在無法掙脫手銬的情況下,選擇了自殘的方式來逃離困境。


    雞蛋君不曉得周目任務再繼續下去,宋觀會不會被逼瘋,但它很明確地知道自己是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它感覺自己像在看一個人淩空走鋼絲,有好幾次它都覺得宋觀快要不小心跌下來了,可對方每一次又都出乎意料地穩住了身形,然後繼續走下去。


    一次兩次都沒有跌下,那麽之後會不會有那麽不幸的一次,一不留神一腳踏空,然後就從高空摔下來?


    雞蛋君不知。


    【係統解說模式結束,希望引導者的幫助解決了玩家到目前為止所有不明白的問題】


    【下一目遊戲即將開始,請玩家做好準備,現在進入倒計時階段——】


    【五……】


    【四……】


    【三……】


    【二……】


    【一……】


    “宋觀,宋觀?”


    眼前景物的突然切換,有人在一旁喊他的名字。


    這說話的音量不大不小,語氣也並非十分迫切,似乎隻是平常閑聊。宋觀閉了一下眼睛,稍微緩了一緩,然後才重新睜眼側頭向身邊說話的人看過去。


    身旁半臂距離之外站著個人,那是個黑色短發的男孩子,穿白色製服,僅從外表來說,目測不超過十六歲,這長相主要特點麽,就是臉很圓。


    注意到宋觀看過來,小圓臉迎著宋觀的視線衝宋觀靦腆地笑了笑:“怎麽講話講到一半就停了?叫你好幾聲你都沒有理我。”


    宋觀來不及看腦中的劇情大綱,他視線先在周圍掃了一圈,猜想這可能是個科幻未來的周目世界,這會兒聽到小圓臉那麽說,他便漫不經心地隨口一問:“我剛剛說到哪兒了?”


    小圓臉乖乖地回答:“剛說到等一會兒的考試。”


    “……”宋觀立刻轉過臉來,徹底收起漫不經心的態度,他那落在小圓臉身上的目光甚至都有點犀利了,“考試?考什麽?”


    眼見宋觀是這個反應,小圓臉露出一個有點驚訝並混雜著茫然的表情。他本來是對一會兒要考的科目名字十分確定的,可宋觀這樣問他,他突然就自我懷疑了起來。遲疑了一下,小圓臉期期艾艾道:“考……考物理啊?”


    第223章 諾亞番外·羽歸


    諾亞第一次見到小少爺,是在一個雨天。


    連綿的陰雨催生出細細密密的冷意,從姨母家去往城郊莊園的路上,馬車在接近目的地的時候不幸損壞,於是一行人不得不下車步行。諾亞帶的東西少,全裝在一個箱子裏,仆從幫他提拎著,他對此總感到不習慣,卻也隻能假裝習以為常。特定的環境氛圍之中,如果不能做到守“規矩”,一個人就會顯得格格不入。他既不想格格不入,那麽隻有“守規矩”。


    站在大路正中,身後是無法前行的馬車,四下黑暗裏前路未知,天上細雨落下沾了人一身,諾亞冷得幾乎發抖。他是跟著母親來到這裏的,父親在去年冬天時過世了,母親也就跟著重病不起。他過去從未聽母親提起以前的親戚,直到半年前,病情持續加重的母親將他叫到病床前,然後說一句讓他記一句地寫了封信。


    母親告訴他:“那是你姨母,現在,我也隻放心把你托付給她了。”


    當時的半個月之後,姨母著人來接他們。極少有外人來的小鎮難得哄鬧了一回,裝飾奢華的馬車停在他家門口,他在房內見著,心裏莫名冒出了一種類似於害怕的情緒。那是在巨大階級差距麵前油然而生的退怯。在他從小到大的印象概念裏,他們家一直就很平常普通,如果非要說有什麽特別的,那可能是他父母相對於旁人出色許多的長相。


    他還沒有將事情整理得很明白,對方已經把所有一切都安排好了。諾亞跟著母親上了馬車,其實他心裏有許多疑問,可是母親身體已經非常糟糕,睡著的時間多於醒著的時候。他抱著一肚子疑問終於抵達了姨母居住的地方,這是他們國家的首都,繁華大城,距離他家的小鎮要七日車馬行程的時間才能抵達。然而他到了此地並沒有見到姨母,直至一個多月過後,母親病重到醫生都已經搖頭歎息,姨母終於出麵。


    和他預想裏的模樣十分吻合的貴婦人。


    母親是在見到姨母一麵之後才合眼去世的。


    對於母親的去世,諾亞是傷心的,但並未太過傷心,因為早知這一天必定到來,所有太過激烈的感情都已經被透支為平靜。他站在床旁,隔著母親的遺體他察覺到姨母看著他。怎麽形容呢。那是明目張膽的,卻有如暗中窺視一樣讓人感到難以自在的目光。諾亞很長一段時間都找不到具體的形容詞來確切形容對方眼神給他的感受,直到許久之後,他才想明白,那是一種微妙扭曲的貪婪,飽含惡意的暴虐。


    “可憐的孩子。”年長的婦人俯視他,因為保養得宜,歲月幾乎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跡,“你現在一定很難過。”逆向的光線裏,女人仿佛快要被身後巨大的白光整個吞沒。諾亞看不見她的表情,這個角度他看不見,他聽見她突然低聲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你和你父親長得真像。”


    很失禮地來說,諾亞不喜歡這個姨母。


    母親下葬的那天,他的外祖父母也出麵了。外祖母在見到他的時候顯得很失態,一把摟住他突然就哭了起來。而一旁的外祖父則是表現得相當漠然,那落在人身上的目光始終像是在掂量一件物品的重量。諾亞沒有和他們怎麽說話,也無話可說,他們相逢見麵,也不過是第一次遇見的陌生人而已。


    姨母似乎並不想讓他和外祖父母過多相處,很快派了仆從過來將他帶離。他一言不發地走出許久之後,忽然停下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三人似乎在爭吵。黑色的喪服,藍天,墓園裏的青草坪。諾亞有了荒謬的錯覺,他覺得,那三個人影,像是白日裏不合時宜冒出來的鬼影。


    事件最終的結果是,兩日之後,姨母像是要將他藏起來的似的,趁著天未亮,就將他送出門,據說是要將他送往郊區的某個莊園。


    “那個莊園很漂亮,你肯定會喜歡的。宋也在那裏。宋,我是說,他是我的孩子。我很久沒有見過他了,正好你可以幫我看看他。他和你差不多年紀,他看到你一定很高興,你們會成為好朋友。”


    ——又來了。


    那自說自話的肯定句。


    ——又來了。


    那讓人不愉快的目光注視。


    一言不發的,諾亞上了馬車。他隻是沉默,心裏倒是忽的冒出一個想法來,要不幹脆就這樣逃跑吧。


    反正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地方。


    他不喜歡這裏的各種規矩,不喜歡母親的親戚們,也不想貪圖什麽好處便宜。那些財富權勢貴族的氣派,的確有在最開始的時候讓他吃驚了一下。可也僅僅隻於此了。他對它們沒有任何渴念妄想,根本不想沾身。


    這樣的念頭一旦冒出來,就揮之不去。


    而外頭突然下起雨。


    半路馬車損壞的時候,諾亞從馬車走上下來。他慢吞吞的,頗有些漫不經心地在心裏琢磨著,他現在還沒有詳細的計劃,或許可以抵達莊園之後,住一段時間把一切都理順了再走。他想,那樣也不會遲的。


    然後他就見到了宋。


    那個莊園裏的小主人,他姨母的孩子。


    這個——他來之前腦中並未有過多少相關想象的貴族小少爺。


    完全無法用語言準確地描述出他自己第一次見到對方的感覺。


    仿佛靈魂被剝離,那一刻他甚至以為自己的心跳已經停止了。


    諾亞當然曾經試圖冷靜地想清楚自己為什麽會愛上對方。然而沒有答案。每次這個問題浮現的那一瞬,他就會陷入一種混沌裏。那一片混沌之中,隻有他的小少爺清晰可辨。真是太荒唐了。很荒唐。可是令他不思悔改的沉迷。


    他還記得兩人第一次的私底下獨處,書房裏。其實在小少爺還睡著的時候,他已經發現了對方。他想要取一本位於書架上層的書,卻怎麽也沒想到書架頂板上竟然躺著一個人。那個躺在上頭的人睡得很沉,穿著一身名貴的綢緞衣服偏偏毫不在意地躺在滿是灰塵的板子上。他看著對方蒼白的膚色,久不見天日的白,那是一種虛弱的,仿佛一不小心可能就會摔碎了的白。他想起自己聽人說過的,小少爺身體一直很不好。他看著看著忽然生氣起來。那些人明知道小少爺身體不好,怎麽還能不好好跟緊了照顧好小主人,居然能讓人睡在這樣髒兮兮的地方。


    鬼使神差裏,他低頭湊過去,用手指輕輕碰了碰對方的臉。溫溫涼涼的,那是比他的皮膚熱度要低上很多的溫度。他看到對方長長的睫毛,還有因為氣血不足而顯得比其他人顏色都要寡淡許多的唇色,那是一種蒼白的粉。


    他親了對方一下。


    在嘴唇上。


    甜甜的,嚐起來像是糖果一樣的味道……


    反應過來自己都做了些什麽的時候,諾亞驚慌得幾乎從梯子上摔下來。


    他狼狽地爬下梯子,隨後胡亂撿了一本書假裝在看。諾亞幾乎奪門而逃,可這房間偏偏像是有了詭異的魔力似的,讓他又隻能想想,實際上則根本邁不出步子。


    他捧著書一個字都沒看進去,滿腦子都是甜甜的水果味,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在沉寂的房間裏乍然響起:“你在看什麽?”


    他一顫,幾乎捧不住手裏那本書。


    然後他給小少爺敷了藥……再後來也給小少爺喂過飯。他其實最開始心裏還想著離開,可到後來他睡在了小少爺的床上,他能感到一切都已經不受他的控製了,當小少爺第一次親吻他的時候,諾亞心裏頭冒上來一點絕望的情緒,像是被推落懸崖萬劫不複,可又叫他心甘情願。


    他當然喜歡小少爺,喜歡極了。可他完全看不透小少爺在想什麽,他想從對方言行舉止裏看出一點真心的內容,卻總是看不明白。姨母著人終於重新要來接他走的時候,他壓根不想離開,可是這由不得他。那天晚上他問小少爺會想他嗎,小少爺說當然。他沒輕沒重的,或者說可能是潛意識裏故意的,在小少爺身上弄出了很多印記。而小少爺毫不在意,第二天甚至連藥都沒有敷,隻說留著這些痕跡想他。


    這樣極度親密曖昧的語句,讓他感覺好像心尖被人不輕不重咬了一口,他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想在對方肩頭手臂或者大腿內側同樣咬上一口。


    諾亞以為自己不會離開太久,然而事情並非如他所願。他這一去有整整兩年,這兩年他過得並不好,發生太多的事情。他知道了一些家族舊事,但隻是些隻言片語。他知道了父親和姨母曾經是一對情侶,可後來父親跟母親私奔了。他察覺到姨母對自己的惡意,而自己對小少爺的那一點心思陰差陽錯地被姨母發現。得知這一點後幾乎是怒不可遏的姨母:“你喜歡那個孩子?”一臉不能置信,“真惡心。”然後冷笑,“你看看你自己,配嗎?”


    那一點深埋的自卑又冒出來了。是的,其實他自己心裏也是覺得不配的。


    再後來的事情也就那樣,不值多提。


    他是不怕和人爭的。配不配的問題,可以由旁人胡亂瞎說,反正攢握在他手裏的,就是他的。為了留在小少爺身邊他可以不擇手段,他不怕苦,也不怕和人搶,他隻怕沒有希望。


    都城變天大亂的時候,他準備偷偷出城,卻先一步被姨母攔住談話。


    她冷冰冰地開口:“事情變成這樣,多少有你一份‘貢獻’吧。”


    事到如今,他也不用掩飾了。可他答話答得依舊彬彬有禮,一如這些年她讓人教導的樣子,他說:“很明顯嗎?”


    女人的額角處有一道不明顯的疤痕,那是一次晚宴之後,爛醉的她念著他父親的名字企圖親吻他,她一直在哭,眼睛和臉頰全都以一種泛紅的姿態腫脹起來,好像要哭盡一生的不甘願,結果被他直接推下樓後刮傷了額角。


    “你現在要去哪裏呢?讓我猜一猜,是去找宋嗎?”女人翹了翹嘴角,笑容帶一點嘲諷,“我猜對了?我倒是不知道我兒子魅力這麽大。那些關心你被你耍得團團轉的貴族小姐和少爺真可憐,真該讓他們這些人都見見我兒子。”


    他臉色終於沉下來。


    女人說:“不裝了?”忽然隨手拋給他一枚戒指,他低頭一看,發現家族權戒。他聽見女人繼續道,“為什麽激怒我?其實你沒做什麽。”


    他不置可否:“既然你覺得我卑鄙,那就讓你這樣認為好了。”


    女人側過臉:“你想要怎樣都隨便你吧。這枚權戒給你了,奈麗管家看到這枚戒指什麽都明白的。我的兒子我自己知道,他是個什麽都不會的廢物,你要是有辦法帶他走,就帶他走,如果不想管他,就讓他死得痛快點。”


    這個女人最終沒有為難他,甚至給了他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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