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裏他給葉伯恩做身體檢查,那個時候葉伯恩身上傷口已經全部愈合,隻不過傷疤未退,而經過這一夜休整,想必此時對方身上應該是都不會留下痕跡的了,抱著這樣的想法,顧炎生穿著校醫的白大褂前往治療室,準備給葉伯恩來一次最後的徹查。


    然而走到治療室門口,他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麵上一貫的冰冷模樣有所緩和,就好像冰湖破裂露出底下春水一角。對他來說,葉伯恩是很不同的。葉伯恩的資料經由他人之手,轉交到他的手上,而他對葉伯恩全權負責,身體的檢查,最私密的數據。這是他畢業以後的第一個任務,不大不小的近乎於是可有可無,他當時也沒有別的什麽想法,因為這隻是個任務。彼時交手工作的前輩離職前說:“這個小孩兒是我看著長大的,可惜了。”他聽過之後不置可否,連安慰言辭都一笑帶過,因為完全沒有感情。


    是不是長時間地注視一個人,感情也會隨之滋生?顧炎生不知道答案。他是知道這個孩子的全部過往的,包括昔年春日郊遊的慘劇發生。那是隔著紙張的文字描述,冰冷冷的紀實語氣。寫下文字的人不被允許有多餘累贅的描寫,後來看這段文字的人,也隻能瞧見輕描淡寫的幾個大字。


    一朝淪為庸常的往日天才,事故之後倍受打擊的畸變性格。人們習慣於將目光落於閃耀的成功之上,對於半路夭折的東西,很難激起多少興趣。這世界上悲慘的故事數不勝數,每天都有可憐的事情在不斷上演,多餘的同情憐憫施舍給熟人親近的人已經都不夠用了,對於一個陌生人,撐死一句可憐已經仁至義盡。說句可憐又怎麽樣呢。言語是不會浪費感情的,不需求情緒的大動幹戈,隻要動一動腦筋動一動嘴就能說出口。其實伴生的是漠然審視,精英模式的教育之下,他看著那個孩子的臉,心裏平平穩穩地冒上來一句:這個孩子不行。


    天資再高沒有用,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一樣就是廢物。


    兩人正式見麵是四年前,他作為校醫,對方因為課程受傷來到醫務室。桌子上放著一籠毛茸茸的小雞崽,是同事送的。小雞崽們嘰嘰咕咕擠做一團,葉伯恩托著血淋淋的傷臂進來,整個人唯唯諾諾,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頭去了。他看見對方佝僂著背,蚊子哼哼地冒出一句:“醫生哥哥,我手斷了。”這聲音小的還不如旁邊雞崽的嘰喳聲,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隻會說自己手斷,也不知道將話補個全問問他該怎麽治療這傷勢。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地把對方手傷處理好,對方在他跟前,幾乎是要把自己的頭埋到自己胸腔裏了。他並不很在意這些細節,處理好傷勢之後,他讓對方在這裏坐著等一下,然後折身去另一間房間拿藥品。端著藥罐回來時,那小孩兒湊在雞崽籠子跟前看小雞,聽見了腳步動靜就受到極大驚嚇似的扭頭看了他一眼。那表情惶惶,跟他籠子裏的小雞崽是如出一轍的驚恐模樣。


    “回去之後,一日三餐,每餐一粒,吃五天。”他是這樣囑咐的。對方接過藥瓶之後誠惶誠恐道謝,隨後低頭一溜煙似的推開醫務室的門跑走了。


    那天晚上他翻看小孩兒以前的資料,其實也沒什麽好看,該看的早就看過,然而讓他留意的是一張時隔多年的舊照,拍攝於春遊事故發生之前。相片裏的孩子麵目稚嫩,眉目細致,如果是手工藝品,那一定是一件傾注了許多心血的作品。這張照片不是什麽正正經經的單獨人像照,不過是人群中回眸看向鏡頭的一張,而且是局部截圖。孩子的神情很安然,不像個孩子,也像個孩子,似風似水,天高地闊,是一個局外者,卻驀然被相機一個按鍵捕獲。


    很難想象和今天看到的人是同一人。


    之後兩人經常碰到,那倒黴孩子三天兩頭總要受點傷往醫務室裏躥。傷口有大有小,不過那小孩兒統一的表情都是好像沒有痛的感覺,隻有低頭縮腦的畏畏縮縮,看得多了就容易讓人覺得不耐煩。有一日他漫不經心地給對方包紮傷口,一室寂靜裏,忽然一顆水珠砸在自己的手背上。顧炎生一怔之後疑心是不是對方流了一滴口水在自己手上,抬眼看去,卻看到對方不聲不響裏已經是流了滿臉的淚珠子。


    “我不該在這裏讀書的。”嗓眼裏飄出來的聲音,大氣不敢喘一下的說話方式。小孩兒是怕自己喘氣喘大了,就會憋不住哭腔然後情緒全盤瓦解,“以前老師總是說勤能補拙,可是這裏的人那麽厲害,很多人靠著天賦不需要怎麽練習就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好,我怎麽練也練不好這一切,根本沒辦法跟上大家的課程。”小孩兒眼睛也睜得大大的,眼淚珠子從他眼眶裏滲出來,“醫生哥哥,我怎麽之前會被學校錄取呢?”他不會嚎啕,再傷心也隻會悄悄說話,他說,“一定是哪裏弄錯了。”


    哪裏都沒有弄錯,早在許久之前,軍校就確定要錄取葉伯恩。這小孩兒出生就精神能力極高,後來無由來地境界掉落了,卻也是因為不明不白,讓人找不著根源,所以讓人不能輕易放棄。反正擱在眼皮底下,花費不過是一個軍校生的名額。這名額算上葉伯恩,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如果葉伯恩恢複曾經樣子,那自然最好,如果沒有恢複,那也是無傷大雅的小事。


    眼前的小孩子眼淚洶湧得一直往下落,哽咽也哽咽得遮遮掩掩不敢太過放肆。顧炎生的身邊沒有人是像葉伯恩這個樣子的。這樣的沒有出息,唯唯諾諾,又不聰明,畏畏縮縮。他看著葉伯恩的眼淚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手背上,恍惚裏顧炎生覺得葉伯恩的那些眼淚都砸到他心尖裏上去了。


    往事不得深思,扯了一下衣領,顧炎生回轉過神來,是推開了醫務室的門。一步踏入,他首先看見的是大開的治療倉。當然,治療倉裏麵是沒有人的,隻見艙門像一張開得老大的嘴,露出空空如也的底殼,想必宋觀是傷好之後就早早離開了。


    顧炎生看了看,伸出手掌按上一側的牆,激活了整個醫療室的人工智能係統,然後他指揮機器人去清掃打理治療倉。昨天將宋觀留在治療倉,他的確多用了麻藥的分量,還故意調低了房間的溫度。對方醒後因為麻藥的緣故,必然是暫時用不了精神力的。而房間裏溫度低,又沒有什麽衣物留在屋裏,可以想象宋觀當時定然是挨冷受凍了一陣。不過這遭罪也不會遭得久,因為要離開治療室不需要花多少工夫,他倒也沒有想要整治對方,隻不過是想給人吃點不痛不癢的苦頭,是敲打著讓對方別總往自己麵前湊。


    將這間屋子的事項指令都安排好了,顧炎生便邁步往休憩室裏走。最近沒什麽其他人往醫療室裏跑——昨日的宋觀不算,那麽多保溫倉隻有一個是正在使用中,而那裏頭躺著葉伯恩。顧炎生帶著一隻安安靜靜地小機器人走過去,是準備打開艙門叫醒葉伯恩然後給對方做個檢查。可等他走到艙體跟前了,俯身透過那毛花花的玻璃往裏頭看,顧炎生總覺得映入眼中的圖像有哪裏不對勁。


    不過他沒有深思,顧炎生伸手按了艙體上的一個按鍵,保溫倉的艙門緩緩打開,待看清楚裏頭情形,他臉色大變。


    裏頭除了葉伯恩,還躺著個赤身裸體的宋觀。


    昨日爬進保溫倉之後,宋觀為了更大麵積地貼在葉伯恩身上取暖,是直接蹬掉了葉伯恩身上原本的褲子。他長手長腳纏著葉伯恩,一隻手摟著對方腰,一隻手圈著對方的背,肆無忌憚裏早就把對方上衣給卷到了貼著脖子的地步。兩人抱著睡覺還睡得還真挺安穩,腦袋抵著腦袋,親密無間。葉伯恩被人纏著之後,也不鬧,是很配合的,他自自然然地把臉枕在對方胸口,沒半點避嫌。


    顧炎生看著眼前這般景象,手搭在艙門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的顏色,大約是情緒果然起伏很大,這指尖還是有點抖的。


    涼風隨著敞開的艙門吹在保溫倉裏熟睡的兩個人身上,裏麵兩個人都有醒轉過來的意思。不過宋觀沒睜眼,他哼哼唧唧了一聲,仿佛害冷似的把懷裏的人摟得更緊了一些,他不肯睜眼,是要繼續睡。倒是被他勒住抱在懷中的葉伯恩張開眼了,不過也是個睡眼惺忪的模樣,顯然也是同樣覺得冷,他撩了一撩眼皮,看向居高臨下的顧炎生,似醒非醒地說了一句:“太冷了,關上吧。”


    顧炎生不動,葉伯恩挨著宋觀胸口閉了一下眼,然後他再次睜開眼,大概是明白顧炎生沒有要替他管關艙門的意思,所以他準備自食其力,葉伯恩伸長了手,自己關上了艙門。


    外頭的顧炎生太過驚愣,居然鬆了手由著葉伯恩動手關上。他呆呆地站在保溫倉前站了一會兒,忽然就有了怒不可遏的感覺。然後顧炎生氣勢洶洶地“啪”一下按在艙門上,手下一用力,是重新打開了保溫倉的艙門。


    他這下動靜大,保溫倉裏兩個這回是全被他吵得睜眼了。宋觀還睡得迷迷糊糊,冷不丁睜眼先發現自己懷裏抱著個人,一時有點懵逼。不過他仍有點沒醒神,所以盡管知道自己和對方差不多是光身子互相貼著的,也依然內心感受十分麻木不仁。艙門突然被打開,外頭涼風飄進來,宋觀摟著懷裏的人循聲向外看去,就看見一身白大褂的校醫。


    盯著艙內兩人的顧炎生是心裏怒火燃了三丈高,他看見裏頭兩個人摟作一團,此刻一並睜了眼睛向自己看過來,兩張年輕的臉上是步調一致的疑惑和不解,登時他就有點手癢想掏出光槍一把轟了宋觀。不過這隻是他腦內衝動,倒也無意實施。他很生氣,準備揪住宋觀把人掄出去,可對方滑不溜秋身上一點布料也沒有,他又不想直接摸上對方的身體,所以一時無從下手。


    也就是顧校醫沒動手的這麽片刻裏,宋觀是被外頭冷風吹得徹底醒神了,他趕緊鬆手放開懷裏的人,對於昨晚自己幹的好事,雖然不能說是記得一清二楚,但也有那麽個大概的印象,因為錯全在自己身上,宋觀羞慚地趕緊道歉說:“這位同學,對不起對不起,我這不是有意的。”


    而此時顧炎生也是有了動作,他打從心底不想碰宋觀,但他對於葉伯恩是沒有任何嫌棄之意的,所以他彎了身子咬牙就要把葉伯恩從宋觀這混蛋身旁抱出去。手一伸,他摸到的都是葉伯恩光潔的肌膚,因為是新生的一大片,所以沒傷沒疤,入手均是細膩。顧校醫的動作略有一下停頓,跟著他就要發力將人抱起來,可手上的人才抱起一點,他就看見葉伯恩身體一轉,竟是主動伸手摟著了宋觀的脖子,是個不肯鬆手的模樣,抱都抱不走了!


    顧校醫這下是徹底愣住,手上力道一鬆,讓人落回了保溫倉裏。


    被葉伯恩摟了個結結實實的宋觀也一呆,不過對於昨日之事,他心裏有愧於人,氣焰沒法高漲,所以由著對方摟著,口裏也是說不出什麽別的話來的。


    不過葉伯恩這麽個也不是要掛在宋觀身上,眼見校醫鬆手,他也就鬆了摟住宋觀脖子的手。剛剛發生的一切,簡直要把顧校醫刺激到失魂落魄的地步,好在最後葉伯恩收了手,所以他也就收了魂,隻是心裏一股怒火冷冰冰地在燃燒。


    顧炎生過往年頭裏還真沒像現在這樣生氣過,他這時候是想起了葉伯恩本來就是喜歡宋觀的,而且喜歡得人盡皆知。這事他一直知道,但同時也知道的是宋觀很不喜歡葉伯恩。宋觀這人從小就有許多人喜歡,追求者數不勝數多得簡直像蒼蠅一樣煩人,而宋觀很怕麻煩不喜歡撩騷,導致在對待愛慕者的時候,宋觀的態度總是尤為冷酷無情——說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既然是不喜歡了,那就是絕對不可能讓對方親近的。所以葉伯恩喜歡宋觀也沒什麽,顧炎生一直這樣想的,這不過一場無終的單相思,葉伯恩自始至終冰清玉潔,喜歡了又怎麽樣,隻是會顯得葉伯恩可憐可愛而已。


    然而如今這兩人當著自己的麵卿卿我我算什麽事?


    顧炎生忍住要把宋觀拎出來捶一頓的願望,隻下巴衝宋觀一點,臉上沒有什麽好臉色:“還不滾出來?”


    此刻宋觀渾身都光著,感受到校醫對待自己和對待自己身邊這位的態度有很明顯的區別,不過因為意外太多,他這周目到現在都還沒來得及翻開大綱,所以對眼前情況也是兩眼一抹黑,不好輕舉妄動。隻是眼前場麵的確尷尬,自己又沒穿衣服,宋觀稍微往後坐了一點,他旁邊的葉伯恩正沒有言語地將自個兒身上卷起的上衣往下拉。摸一摸鼻子,宋觀一時不知該怎麽稱呼眼前的白大褂,隻好統一模糊地稱呼著:“老師,”宋觀輕言輕語地說,“我身上沒衣服,不太好滾。”


    顧炎生聽了宋觀的高論,杵在原地瞪了宋觀一會兒,他忍了忍,然後一聲不吭脫下自己的白大褂,直接甩宋觀臉上。


    盡管被甩了一頭一臉,宋觀也不生氣,他隻是十分鎮定地穿上了空蕩蕩的白大褂。穿戴完畢之後,他跨過葉伯恩往外跳,落地了想起昨夜自己可著勁地往人身上作,對方也沒踹死他,宋觀感覺十分對不起對方,可也沒開口,因為總莫名覺得對方不一般,讓他不太好拿捏態度,索性就少說少錯——本來趁著閑當兒,他也是該把腦海裏的《劇情大綱》給看完了,可他腦袋疼,那劇情大綱裏的文段他半個字都看不進去,似乎是用了治療倉的後遺症,但也不能十分確定。


    對此宋觀並不是很著急,急也沒有用,所以他很淡定。如果這周目真的是怎麽都無法看到大綱的話,那等他到時候見了雞蛋君,是一定會把雞蛋君倒吊起來結結實實打個一頓的。但這樣的情況應該不太可能發生,因為這綁定的係統雖然坑爹,可也不至於垃圾到這個程度。不過他現在的確是對自己的身體殼子身份是一無所知的,隻知道自己這回似乎是在一個科技很發達的世界,而且自己應該是個軍校的學生。


    心中一琢磨,宋觀目光瞟向校醫,他態度很好,因為有求於人,所以看向校醫的眼神非常真誠無垢:“老師,我現在應該去哪兒?”


    顧炎生很受不了這個眼神,不明白宋觀怎麽突然就裝模作樣了起來,但不想深究原因,他隻想打發對方趕緊走,所以言簡意賅地回答:“當然是會你自己的編號隊伍。”


    宋觀聽了點點頭,可他舉步走了兩步但又不知道出去的門在哪裏。顧炎生看他走了又停,立在原地不知是個什麽意思,就催促:“怎麽不走了?”


    此時的葉伯恩已經將衣服整理好,連前兒個晚上被宋觀蹬掉的褲子都被他仔細穿回身上去了。他饒有興味地看著眼前的宋觀和校醫,也不說話,就那麽靜靜半靠在艙門上。目光掃蕩一圈,最後葉伯恩的目光落在宋觀的小腿上,因為宋觀背對他,他的目光從對方腦袋一路下滑,白大褂遮到膝蓋,隻露出了一雙筆直的小腿,所以他就看那雙小腿。


    而麵對校醫的問話,宋觀略一斟酌:“老師,你能不能幫我開一下門?”


    顧炎生聽了這句,側過臉看了宋觀一會兒,不過最後他還真冷著臉帶宋觀出去給開了醫務室的門。


    宋觀靜悄悄地跟在顧炎生後頭,看顧炎生一路指揮機器人,以及使用各種浮在空中的半透明操作界麵,被這個世界的高科技驚呆了。等顧炎生給他開了門,他在門口往外看了一眼,外頭是走廊,空蕩蕩的走廊兩頭似乎都是無邊無盡看不到頭。一時沉默了一下,宋觀問校醫:“老師,我的編隊在哪?”


    顧炎生不知道宋觀這是幹什麽,不過他現在的確是有點不耐煩了,忍不住嘲諷道:“你自己的編隊你難道不知道?”


    宋觀此際腦中念頭飛快一轉,嘴上慢吞吞地開了口,聲音十分輕鬆愉快的,他回答說:“是啊。”根據剛剛看到的情形,這個世界技術水平發展如此之高,就算將《劇情大綱》閱讀完畢,宋觀也不覺得自己有能力可以毫無破綻地一下子就融入這個世界周目的。他想,既然早晚要露破綻,那不如趁現在自揭老底,順便甩個黑鍋,“老師,”這樣喊過一聲之後,他說,“我覺得我昨天使用治療倉了以後,好像出了點問題。”宋觀眨巴眨巴眼睛,在顧炎生的視線注目裏,他因為心懷鬼胎,所以表情顯得尤其真摯,宋觀輕聲說,“我好像失憶了。”


    第163章 第十一彈 吾名


    宋觀這一句驚人言語,卻並沒有讓顧炎生顯出什麽多餘表情來。麵對宋觀的失憶說法,顧炎生隻是揚了揚下巴,冷笑說了一句:“是嗎?”然後他一腳踹出去,直接伸腳踹在宋觀身上,他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失憶!


    按照顧炎生的本來設想,自己這一腳下去,宋觀怎麽都不可能是躲不過去的,但他沒想到宋觀居然還真的就沒躲過去。而從宋觀本人角度來看,他的確是能躲過這一腳,不過大家講話講得好好的,而且自己一個學生,對方是醫生,怎麽也不太可能出事情。


    宋觀坦然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於是顧炎生飛來的這一腳他挨得嚴嚴實實。隻聽一聲悶響,宋觀的身體淩空被踹得飛出去,並且以雷霆之勢,直接砸穿了走廊的牆。


    伴著破牆碎玻璃渣子,宋觀那麽大一個人就呼啦一下掉出了樓外。下墜之際裏,耳邊風聲呼呼,懵逼的宋觀一度回神,但人在半空,他實在是無力回天沒辦法自救了。沒想到醫生是個腦子進水的神經病,直接下死力氣把人往死裏踹,宋觀氣得張嘴字正腔圓爆出一句粗口“我操你媽”。


    隨後吃了一肚子的風。


    樓是四樓,不算高,也不算低,所以把宋觀摔了個半死,然後摔得半死的宋觀又半死不活地被再次抬進了醫務室。


    等他這麽一番折騰結束,學校的暑期培訓也已經結束。宋觀莫名其妙遭了一回皮肉苦,所以等校醫頂著那張淡定出世的臉出現在他麵前時,他恨不能練一通王八拳把對方敲個滿腦頭包。但自己畢竟“空降”,而且還要忙著裝失憶,宋觀決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忍了這口氣再說。


    他從治療倉裏出來之後,先前那位不知底細的同學已經因為傷好痊愈而離開,所以此時整個醫務室就他宋觀一個傷員。保溫倉那麽多,宋觀愛睡哪個睡哪個,至於大綱,宋觀他還是沒有看的。此刻穿著校醫給的衣服,宋觀一臉敦厚溫良的表情坐在椅子上。他前麵坐著顧炎生,顧炎生常年見著原主吊著眼要死不活看人的表情,所以很不能習慣宋觀這幅模樣。


    頭也不抬的,顧炎生問宋觀:“真失憶了。”


    宋觀點點頭,眼睛睜得大大的,巴不得全天下都從他一雙眼裏看出他是個像剛出生的小嬰兒一樣純潔無垢的失憶小正經。


    顧炎生道:“機器檢查不出來,我先送你回家,至於具體情況,你自己跟伯父伯母說。”


    宋觀說好,然後又想起來:“現在走嗎?”


    顧炎生不願和他多浪費口舌,詞句能往少了的說了就往少的說:“是。”


    宋觀看對方不耐煩,但他如今臉皮厚得能跑火車,所以從容不迫地繼續問出自己的問題:“那我要不要先和我編隊的同學還有老師說明情況?”


    顧炎生覺得宋觀怎麽那麽多話和疑問,覺得對方是事兒精,半根雞巴被咬掉結果惹出那麽多事情來,他一皺眉,勉強耐著性子向宋觀做了一番解釋:“我已經說了,你隻要跟著我就好。”


    眼看對方已經大包大攬了大半事情,既是這樣,宋觀也就不再多做操心。他安靜如雞地跟著顧炎生一路走著,路上十分鎮定地東看西瞧,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看哪兒都很稀奇,心想著原來科技再進一步還能弄成這樣。


    到了宋宅正是下午時分,家裏沒人,隻有滿屋子各式各樣蟄伏的機器人,房子的智能係統表示宋伯父和宋伯母出門做客,晚上才能回來。宋觀進了屋子之後四處亂轉,覺得哪裏都有趣。顧炎生被他轉得心煩,幹脆閉了眼睛看不都看人。


    晚上見到身體原主的父親母親,宋觀心裏是有點吃驚的。因為這個世界的人年壽都挺長,而且青年的樣貌時期跨度大,所以對方看起來很年輕,簡直不像是他這麽個少年的親生父母。


    宋伯父和宋伯母是一對漂亮的小兩口子,而且分別都漂亮得很鮮明,十分吸引人們目光。他倆站在一起太登對了,讓人總要想著這樣漂亮的夫妻,生出來的小孩兒又會好看到怎麽個程度。然而作為他們孩子的宋觀,這身原主的殼子雖然長得還行,可一家三口站在一起,會讓人覺得宋觀這小孩兒好看得毫無醒目之處,隻除了一雙狐狸眼十分特別,反正有點配不上這一對漂亮的小兩口子。


    進門之後招呼了顧炎生,小兩口子一團和氣地拉住自己兒子開始四個人一起聊天。顧炎生因為是麵對長輩,所以態度沒有麵對宋觀時候的陰陽怪氣,很好說話,他沒有對伯父伯母講明宋觀命根子被咬這件事,因為覺得此事實在上不得台麵。而宋觀閉著嘴在一旁不說話,單單就隻是微笑,因為也無話可講。至於小兩口子,他倆聊著聊著得知兒子出暑期培訓了一趟居然失憶了,統一的呆了一呆,半晌之後,宋伯母說:“失憶就失憶了,也沒什麽的,這不影響生活。但記憶還能恢複嗎?小觀還要去軍校讀書,如果什麽知識都不記得了,就不太好辦了。”


    一旁的宋觀也是一呆,心裏罵了一聲,操。


    等晚上吃完飯,送走顧炎生,宋觀在自己新鮮出爐的小父母跟前喝了一杯睡前牛奶,他乖乖躺到新床上。睜著眼看著天花板把《劇情大綱》看完了,宋觀又是心裏鏗鏘有力地罵了一聲,操。


    這主線劇情是個挺普通的星際故事,如果單論劇情,甚至還可以說是老套得毫無新意。但是主角受要趕時髦,身上背了個不倫不類的“晉江文學城係統”,宋觀隱約覺得自己是在哪裏聽過“晉江文學城”,但想不起具體情狀,不過想不起來也沒事,這不妨礙他心裏吐槽。


    這一次,當然,他的身份一貫都是劇情裏的炮灰攻,不過和以前稍微有點不太一樣。本次的主角受是個失憶的人格分裂,姑且就算作是第一人格和第二人格好了,反正就是第二人格很喜歡“宋觀”,喜歡得如癡如醉,結果嘩啦一下“狗帶”了。第一人格頂上,並不喜歡“宋觀”,而且還在外頭找了個主角攻。然而,臨到末尾的時候,主角受他突然想起全部事情了,包括喜歡“宋觀”喜歡到發狂的記憶感情。偏偏那個時候“宋觀”又對第一人格十分有好感,說是正大光明追求吧也不算是,反正就是有點那什麽意思的,於是主角受看到“宋觀”心情就很複雜。複雜著複雜著,還沒複雜出個所以然來,“宋觀”就被人搞死了。所以之後主角受就沒什麽複雜心思的,是和主角攻下半輩子都在了一起。


    閑話不多說,再接著就先具體說說“宋觀”的事情。


    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原主是個性格別扭到扭成麻花的死小孩,一開始是暗戀自家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小哥哥,但是當了校醫的小哥哥並不喜歡他喜歡主角受。原主單知道小哥哥並不喜歡自己,然而並不知道小哥哥喜歡主角受。麵對如此情況,小哥哥不喜歡自己,原主采取的辦法就是開始作天作地鬧別扭,期盼別人能從紛雜的表象看透自己一顆寂寞如雪的心。結果鬧了半天小哥哥不理他,他就賭氣找了個男朋友,然而對方越發不理自己,結果這個當口兒,主角受的第一人格覺醒了。


    早些年的時候,原主就一直遭到主角受第二人格的瘋狂迷戀外加追求,不過他非常不喜歡對方。結果沒想到接下來的一串接觸,原主居然喜歡上了主角受的第一人格連曾經的小哥哥都忘了,可又別別扭扭不肯正式開腔。於是就憋著憋著,憋到後來沒憋出個“雲開見月”,他就自己因為家族內鬥被人搞死了。反正原主徹頭徹尾就是一個炮灰,這炮灰分量在主角受人生大概還是有一點點著墨痕跡的,但總體來說沒什麽存在感。


    宋觀一路看完劇情大綱,末尾處看到大綱對自己的任務要求描述得十分一筆帶過,但仍然十分坑爹。總之他就是一開始要摟著男朋友暗暗喜歡自家青梅竹馬的校醫小哥哥,並且為了展現邪魅狷狂的形象,還要晚上在學校宿舍裏和男朋友啪啪啪得人盡皆知。除此之外的,他同時必須要白日裏多和主角受接觸,而且接觸著接觸著,接下來他就要喜歡上主角受並為了主角受和自己男朋友分手。跟著再之後的任務就簡單多了,是要他眼巴巴地暗戀主角受,直到自己被人弄死咽氣。


    宋觀看完上述全部,立刻就在心裏把係統給罵了個狗血淋頭。


    罵完之後他一把摟住被子,側著臉看窗外月光,宋觀開始心裏很憂愁,因為明白來到這個世界,自己要學的東西有很多,特別是軍校生這個身份,就算是要把書本生吞進肚子裏,他也必須強行頂住了,絕對不能搞得自己退學,因為這周目的全部劇情發展就是在學校裏展開的。


    距離開學還有一段時日,接下來的暑假時間,對宋觀來說真是暗無天日。原主的父母十分貼心地給宋觀安排了一個機器人老師,並且十分通情達理地表示,如果跟不上課程,休學一年也沒什麽。宋觀當然不準備這樣做,所以他發了狠地開始讀書。隻是如果讀書那也就罷了,可他此刻是個軍校生,而且如今周目世界還是個以科幻背景作為大舞台的世界,所以他學習文化理論課的知識的同時,還要熟悉各種機械刀槍格鬥技巧,以及如何駕駛機甲進行機甲戰鬥——幸好這個世界聽說讀寫都是用中文,不然又像上周目那樣是用不知所謂的語言在說話的話,他就要找根繩子把自己吊死了!


    學到後來宋觀都快學崩潰了,人也瘦了一圈。下午宋伯父切了水果給一家人吃的時候,他盯著宋觀瞅了一眼:“你最近很用功,但是也要注意身體。”


    宋觀吃了一片古古怪怪的水果,對於宋伯父的話,隻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地“嗯”了一聲。


    也就是這個時候,冷不丁的,宋伯母伸出一隻手摸了摸宋觀的臉。這一摸直接摸得宋觀往外跳了一下,因為宋伯母臉很嫩,看起來是個嬌滴滴的年輕少婦,讓宋觀很難不生出“男女大防”的心。而宋伯母見宋觀閃躲,隻是笑道:“你躲什麽,我就是看你瘦了,所以摸一摸。”說著臉調轉方向看向宋伯父,很開心地說,“你看他,最近人好像有點長開了,我感覺小觀越來越像我。”


    宋伯父深以為然地一點頭:“的確。”


    宋觀沒敢久留,對著自己這一對十分陌生的年輕爹媽,他看著總不大自在,所以客氣地說了幾句話之後,他就抱住一盤水果直奔自己房間,是繼續去奮戰了。


    等到了開學時候,宋觀學得十分囫圇,隻能算是勉強有一點樣子,但若要考核,他的成績結果肯定隻會是個差生的程度——要知道原主可是原本成績十分優異的呢!宋觀這一段時日實在是刻苦得有點想淚流滿麵了,時間不夠,他也做不出更好的樣子。


    心裏沒什麽底地到了學校,周圍所有一切都是陌生的,宋觀帶著自己的家用機器人來到了教室。一路過來很多人跟他打招呼,都是不認識的人,好不容易坐到自己位置上,打量了一圈周圍,他發現斜對麵隔了兩個位置的座位上,倒是坐著一位自己難得眼熟的臉孔——正是上次在保溫倉裏遇到的同學。


    沒說話,宋觀正打量對方,他沒做好打招呼的準備,卻不想對方忽地扭過了頭來。


    兩人視線接觸,還是對方先笑了一下:“早。”


    宋觀也回了一個“早”。


    這一聲乏善可陳的招呼聲打完,宋觀眼看對方扭過臉去,是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書本,跟著就瞧對方將書包一抱,居然起身向自己走來了。


    “你傷好了?”對方笑了一下,直接在宋觀旁邊的空位置上坐下。


    宋觀看對方如此一派天然動作,一時有點不知該作何反應,所以最後隻是乖乖地說了一句:“當天其實就全好了。”


    對方很親切地閑聊:“還是什麽都不記得嗎?”


    “嗯,什麽都記不得了。”如此老老實實地欺騙了對方,宋觀覺得自己也不能總被人問,他覺得自己也要迎頭出擊,是要問一下對方問題的,於是略一停頓之後,他就說,“我叫宋觀,還不知道你名字呢。”


    對方側過臉,手支著下頷,輕笑了一聲,慢聲說道:“我叫葉伯恩,很高興認識你。”


    宋觀:“………………”


    媽個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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