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皇後站起身,走到林菁麵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好孩子,別害怕。我知道你很辛苦,九死一生地從戰場上回來,又要麵對一群沒安好心的人,心裏一定不好受。”


    “臣……”


    “好不容易能回家了,還被我召了過來,更不高興了吧?”


    林菁不說話了,她後背微微沁出了汗珠。


    “我不會耽誤你太久的,這一次叫你來,是帶你見一見人,你無需跪著。”上官皇後伸手拉她,林菁順勢站了起來。


    “鈴蘭。”上官皇後威嚴地喚道。


    鈴蘭上前,向林菁行了一禮後,走到思遐殿的窗前。


    不知為什麽,這裏的窗子全都敞開著,鈴蘭的口中發出一聲急促的哨響,便見外麵樹葉沙沙作響,一陣風吹來,大殿上便多了八名跪在地上的武者。


    林菁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大昭的皇帝養了百騎司,而大昭的皇後……也養了密探?


    上官皇後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笑著道:“他們不是密探,卻比密探有用多了。想你一個十六歲的小娘子,手裏隻有幾個親兵使喚,如何跟那群老家夥鬥?這是 ‘山雨’,林菁,他們是我送你的見麵禮。我知道逆世軍已經不再屬於林家,不過沒關係,他們搶了你的,我上官素十倍還之。”


    當年林遠靖的私兵大約有兩千人,若翻十倍,便是兩萬。所以皇後的意思是,她要將兩萬私兵送給林菁做見麵禮。


    林菁渾身僵硬,腦海罕見的有些放空。


    上官皇後對跪在最前方的一男一女兩人道:“山字守關,雨字入世。費陽、戰十五娘,你們兩個來見過新主人,向林將軍介紹一下你們自己。”


    費陽大概三十多歲,他向林菁磕了一個頭道:“屬下奉命掌管山字軍一萬五千名精兵,皆精通騎射,且已安頓好家眷,絕無拖累,隨時可上戰場。”


    戰十五娘隨後道:“屬下奉命掌管雨字軍五千精兵,隱於長安各坊,隻需一聲令下,便可披甲上馬,等候指令。”


    一萬五千在外的精兵不說,長安城裏的五千兵威力有多大?


    隻要準備充分,指揮得當,五千海字軍足可以發動政變了。


    上官皇後愉快地笑道:“山雨欲來風滿樓,從此你便是山雨的‘風主’,指揮他們無需信物,山雨隻認主人,若你出了事,他們會傾盡全力營救,絕無二心。而且你無需出資養他們,山雨名下有商隊和田產,你若缺錢了,還可以找他們拿,不要客氣。”


    林菁從最開始的震驚到現在的沉默,她低聲道:“皇後陛下,是想要我做什麽呢?”


    上官皇後並未生氣,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問道:“如果你父親還在世的話,如果是他送你這些東西,你覺得他會讓你做什麽?”


    林菁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傻孩子,如果是他的話……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希望你保護好自己。”上官皇後柔和地看著她,可那眼神有一種異樣的空洞感,仿佛是透過她看著另一個人,“如果他知道你受了這麽多苦,該多難過。他做不了的事,我自然要替他完成。”


    林菁艱難地問道:“皇後殿下與我父親,到底是什麽關係?”


    之前已經有過盧茗妡事件的衝擊,可林菁仍然沒做好再一次麵對父親情史的準備,尤其對方的還是大昭最尊貴的女人。


    這是皇後啊,母儀天下,一國女子之表率,她不僅藏了私兵,還將其送給了另一個有家室男子的女兒。


    這是為什麽?


    上官皇後聽到這個問題並不意外,她握著林菁的手。


    “你父親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他既強大又溫柔,是這世間最好的男子,我也從未見過他這樣用情至深的人,他一生忠於你的母親,對其他人從未有過偭規越矩的行為。所以你不要多想,更不要用世俗的揣測去玷汙他。”


    那個人是她心目中的神祇,她維護他還來不及,怎麽會讓自己成為他的汙點?


    “我與你父親沒有任何關係,我所做的一切都出自我的本心和私念,因為我見不得他留下的子女被人逼迫得如此狼狽,我見不得他所領導的家族在長安城中孤苦無 依,我見不得那些肮髒的東西分食他留下的榮光……”上官皇後一邊說著,一邊倚靠著林菁的身體,她的手抓著林菁的鎧甲,整個人開始輕微的顫抖。


    “我是有私心的,對,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他,想我能為他做些什麽。我擁有財富,也有世人無法企及的權勢,所以我用了十五年籌集了這些人馬,創建了‘山雨’, 那是屬於他的‘山雨’,也是屬於你的!林菁,你要為他正名,他不該屈辱的死,不該的……”說到最後,上官皇後的眸光中漸漸蒙上一層霧氣,突然放開了林菁。


    海棠一見便知不好,她急忙道:“風主!”


    林菁看向費陽和戰十五娘道:“你們退下,今夜來通濟坊見我。”


    兩人應聲帶著部下,立刻翻出了窗戶。


    林菁想伸手扶著上官皇後,卻見她的臉紅了起來,輕聲道:“林將軍,你要走了嗎?本宮……我聽說你的夫人生了一個女孩,便準備了一些禮物。”


    林菁心中一沉,轉頭看向海棠。


    海棠輕輕搖了搖頭。


    林菁知道此時的上官皇後恐怕無法與她正常溝通,她放下了手,抱拳行禮道:“多謝皇後殿下美意,如果無事,請容臣退下。”


    上官皇後的臉上看不出有任何變化,隻是手微微緊了緊,她後退了幾步,垂眸道:“海棠,送林將軍。”


    海棠帶著林菁走出思遐殿。


    林菁看向殿門上方掛著的匾額。


    遠靖。


    思遐。


    已經這樣明顯了,她居然才注意到。


    上官素每天就住在這裏,思念著那個永遠都回不來的人。


    “我長得很像我父親嗎?”她低聲問海棠。


    “像的。”海棠微笑著道,“林大將軍容貌出眾,比女子還好看,有時候得勝還朝,還要提前趁夜趕回長安,不然去朱雀大街看他的姑娘會多得擠到官道上來,金吾衛抱怨了幾次之後,他就很少在人前露麵了。都說女兒肖父,林小將軍的眉眼像他七分,再穿上鎧甲……娘娘便認錯了。”


    “她……經常糊塗嗎?”


    “林大將軍過世後,娘娘情緒波動太大,又不能在人前顯露,偶爾會……糊塗,最後她索性搬到了大明宮獨居。隻要不提到林大將軍,娘娘與他人無異。”海棠說 罷,又帶著些期許地看著林菁,“林小將軍能不能多進宮看看娘娘,之前你在通濟坊,她無法出宮見你,心中一直抱憾。現在你終於能進宮了,她高興得不得了,每 天都要問你什麽時候回來,有時候是問林大將軍,有時候是問你……娘娘真的很寂寞,她隻想看一看你,林小將軍,這長安城除了你的家人,最關心你的人,便是娘 娘了!”


    “我盡量。”


    內侍帶著林菁出了皇宮。


    走出宮門的時候,侍衛牽來一輛貨車,上麵還蓋著朱紅色的綢緞,專門用來拉皇宮賞賜,車夫小心翼翼地討好著,向她詢問要不要與賞賜一起回家。@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林菁有些恍惚。


    她從一個囊中羞澀的,連置辦軍備都要變賣嫁妝的人,到現在居然變成了一個勳位不算低的官員,她擁有了許多以前從未想象過的東西……有追隨她的部下、有糧有田有錢,最誇張的,她現在還有了兩萬私兵和一個大昭皇宮裏最不可思議的盟友。


    高興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並不。


    身外之物,輕易會被奪走,如想長久擁有,必成執念,可如果任由別人竊取掠奪,也並非她想看到的。


    在進退維穀之間,無論是向前還是向後,心魔滋生,權勢、貪欲、仇恨如旋渦隨行而至。


    一個不一樣的長安城自她腳下延伸,半是虛妄半是狷狂。


    “回家。”


    她低聲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插入書簽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林爹能渣一點,或許就沒有這麽多迷妹了。


    可他真的很好。


    第103章 家人


    林家在通濟坊的東北隅, 雖然不過是一座兩進的宅院, 卻是周圍坊戶中最幹淨齊整的一家, 幾乎一眼就能看出不同來。


    林菁下了馬車,將手放在大門上, 輕輕按了按,就知道門沒上栓。


    推開大門之後,看到的也不是尋常人家的正堂,而是一片演武場, 幾乎占滿了前院,左側放了一個巨大的兵器架, 上麵的兵器種類多得驚人,粗略一看, 便有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镋棍槊棒、鞭鐧錘抓這類常見兵器,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形狀奇異,如判官筆、流星錘、胡人用的彎刀等冷門兵器,演武場的右側立了幾個靶子, 牆上掛著幾張大小不一的弓。


    麻雀雖小,勝在五髒俱全。


    一名身材頎長的男子負手站在演武場內, 聽見門聲, 便道:“今日的功課,需加倍。”


    熟悉的聲音, 熟悉的身影!


    林菁眼前一熱,她剛想喚一聲師父, 再一眨眼,便隻見空蕩蕩的院子,蕭索地落著些許樹葉。


    她差點忘了,她從軍後,孟繼良也離開了長安。


    從前還在家的時候,每天清晨,她都要去附近的酒鋪沽酒,回來推開門時,孟繼良便會在院子裏等她。


    孟繼良有個毛病,每頓飯必須佐以酒才能吃下去,據說是因為年輕時中過毒,差點被人毒啞,至今喉嚨帶傷,吃飯艱難。她得知之後,便自告奮勇地每天去為師父沽酒。


    而且林菁這位師父,吃飯不僅要喝酒,還從來不肯安安靜靜地吃,必定要在吃飯的時候大談自己的輝煌人生。


    他老人家總是忙得很,昨天還在漠北與馬賊廝殺,今天便去了河南道會飲群雄,不是得到一方豪傑之女的愛慕,被嬌俏的小娘子追得到處跑,便是與什麽“瀟湘劍客”、“洛陽三傑”之類的人物談笑風生。


    在飯桌上,他將一場場險惡的江湖鬥毆說得繪聲繪色,當然,孟某人必須是力挽狂瀾的那一個……


    可憐林菁當時年紀小,真的信了。


    直到後來,她知道了漠北與河南道的距離,知道就算豪傑之女,也大多養在深閨,知道這世上或許真的有瀟湘劍客和洛陽三傑,但這些名號的價值比酒鋪劣酒的水 分更大,在江湖上喊一聲“瀟湘劍客”,至少有三、四個人回頭……於是孟師父從神壇被拉下,每逢吹噓的時候,都會看到林菁露出悲天憫人的神情。


    不過,雖然她已經不再相信師父嘴裏的故事,卻不得不承認孟繼良的身手——她那時候還不知道孟繼良是鬼穀傳人,隻知道是父親的朋友。一個能精通上百種兵器、身兼十多個江湖門派功法、又擅馬戰之人,絕不可能是籍籍無名之輩。


    而且調/教弟子的手法也十分老道狠辣,各種損招層出不窮,特別容易讓人生出大逆不道的心思來,以至於當初與司奉齡談及師父時,兩人某些地方簡直一拍即合,原來都被師父這樣荼毒過。


    “林菁,你肚子吃秤砣了?不過三丈高的旗子,你居然翻不過去?”


    “呦,瞧我家仙女兒這登高的架勢,活像一頭沒吃飽飯的熊瞎子。”@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刀如壁壘,潑茶不沾身——你這是洗澡呢?我可沒興趣看黃毛丫頭。”


    “這套小摸魚使得還不錯,來,再遊半盞茶的時間吧。”


    “腿!腰!再高點!”


    “橫刀訓練加倍、暗器訓練加倍、弓箭訓練加倍,午飯之前全部完成,下午還有馬戰!”


    ……


    林菁咬牙受著。


    功課加倍,但完成時間卻沒有變化,所以林菁小時候,每次聽到“加倍”二字,臉都要再白上三分。


    她甚至哭鬧過:“林家人再也不上戰場了,我為什麽還要學這些?”


    當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孟繼良那張總是壞笑的臉突然變得鐵青。


    “不為什麽,就因為你是林家人。”


    這理由談不上充分,卻說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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