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菁是真的覺得這些人很可笑,這十五年裏新提拔上來的將領就是這麽一群貨色,如果不是她在這裏,以這群人的腦子,大概會被連正碾得渣都不剩。


    現在麽,既然連正針對她,也就別怪她出手,讓他感受一下什麽叫作孽力回饋。


    林菁繼續道:“我拿到的這份朔方城布防圖,是在連正的書房找到的。”


    “連正?”大部分將領都摸不到頭腦,“這是誰?”


    倒是陸文許變了臉色,他是經曆過林遠靖年代的,立刻道:“是連翼之子?當年連翼叛逃出國,他的兒子居然幫朔方城抵抗昭軍?”


    林菁道:“不僅如此,之前的進攻甘州的雜牌軍裏,也有連正的身影,這些都由裴軍使整理上奏,不是什麽稀罕事。”


    陸文許若有所思地道:“那你的計策是……”


    “諸位可知連正為何要汙蔑我?布防圖失竊,他是最主要的責任人,是他自己看守不利,在麵對梁師都問責的時候,他選擇禍水東引,設計陷害於我,這是其一; 在我登城牆的時候,他堂堂主將,竟然未能阻止我,這是其二;主城門本就是布防的重中之重,他將彭大春放在最薄弱處,被我一刀砍了,索性來個死無對證,這是 其三。這三條,如果讓梁師都知道,每一條都足夠他被千刀萬剮。另外,連翼、連正父子在逃多年,如果大家能拿下連正,其功勞可不亞於攻下了朔方城啊。”


    陸文許立刻問道:“你可有捉住連正的辦法?”


    “把連正挑斷了手筋、腳筋交出來,大昭會派人談和。”


    有人道:“胡鬧,我們怎麽能做這樣重大的決定!”


    林菁冷笑,把一縣的守捉使交出去,他們難道就有做這個決定的權利了?現在一副白蓮花的樣子,實在惡心。


    她忍著嘲諷道:“兵不厭詐啊諸位,這又不是小兒遊戲,難道還要數上一二三然後打在一起麽?”她又看向陸文許,“陸將軍,您是皇帝派來的監軍,您有權在非常戰時做決定,隻要這一切對戰事有利。”


    陸文許猶豫起來,這時,左平的身形微微靠向陸文許,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渭水盟約之後,聖人許久不曾揚眉吐氣,此次收複朔方城,難道真的隻為一座城嗎?”


    陸文許醍醐灌頂。


    十萬大軍再臨草原,為的究竟是什麽?


    是李茂收複國土的雄心,是他揚大昭軍威的時候,是在為了今後打東突厥做準備,如果在這個時候,他因為眼前蠅頭小利而失了軍心,等到回了長安,便再難得聖心了!


    陸文許微微點了點頭。


    左平站起身道:“諸將聽令,全力壓下軍中謠言,大昭絕不會用任何一個士兵的榮耀去換取勝利,更何況是有功之臣!大家不要中了敵軍的奸計,竟然他們想離間 我們,我們定然要反擊回去,就如林守捉使所言,連正是大昭通緝要犯,正好趁機將其一網打盡!左右虞侯軍負責這一次用間反攻行動,同時左右二軍準備下一次攻 城,解散!”


    眾將領看著左平,又看了看陸文許,再不敢抗命,應喏退下。


    第二日,昭軍用床弩向朔方城四方城牆射出數十封信件,參軍帳裏有位沉迷話本說書的能人,回去便根據林菁的思路發散思維,洋洋灑灑寫了一夜。


    這封書信裏詳細寫了連正的來曆以及他圖謀朔方城的私心,把布防圖失竊、守城放水、汙蔑林菁等行為寫成了聲情並茂的話本,一個心懷鬼胎的奸角栩栩如生地立 於紙上,教人看了恨不得將其打成落水狗。最後不僅提醒梁師都小心身邊小人,還承諾如果將連正挑斷了手筋、腳筋送出城外,便會派遣使者提供優渥條件和談,甚 至有承認朔方城的合法地位的可能。


    各城門守將不敢耽擱,立刻將書信送到梁師都的案頭。


    梁師都臉部肌肉抽搐地看完了這封信,還不等他召喚,連正自己便進了宮。


    他伏身下拜,口中道:“我來向陛下請罪。”@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梁師都已經難以維持笑容,他性情本就暴戾非常,心中已起殺機,冷漠地道:“連將軍何罪之有。”


    “我的確有丟失布防圖的罪過,但陛下聖明,當知我與大昭不共戴天,協助陛下守城之心不假,當然,最重要的是,因為我的計策,使得軍心動搖,因此請罪。”


    “你不怕我將你送出城門?”


    連正垂眸道:“就算送我出去,大昭終究還是會進攻朔方城的,早一天晚一天罷了。而且我沒猜錯的話,對方的第二次攻城,近在眼前。”


    插入書簽


    作者有話要說:


    附贈小知識:


    趙匡胤攻打後蜀國,十四萬兵不戰而降。


    “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出自五代十國蜀國後主的妃子花蕊夫人,她被趙匡胤強取豪奪後,擔心兄長沉溺美色的弟弟趙匡義佯裝誤射,將其射殺。


    ……


    都是一群什麽玩意!


    第78章 誰王


    梁師都將信紙扔到一邊, 他雙手撐在案幾上, 附身問連正:“你覺得, 朕還會信你嗎?”


    連正臉上不見絲毫波動,他不徐不疾地道:“意圖染指朔方城, 勾連外敵這樣的事,隻能騙騙那群兵漢,卻騙不了陛下。我逆世軍全體將士個個身兼三大兵種,甲胄兵器舉世無雙, 在野無敵!如果我們想割據一方,無論是西北防線還是東部海陸, 全都不在話下,逆世軍需要的並非城牆, 而是更廣袤的空間, 我們擁有的民間力量超乎您的想象,困守一城豈不是作繭自縛?陛下與我有共同的敵人,我無法眼睜睜看著昭國統一西北防線,朔方城是抵抗昭國的最強壁壘, 我會陪伴陛下堅守到大昭退兵的最後一刻。”


    他挺直脊背,君子端方如玉的姿態本就讓人先信了三分, 將其中利害緩緩道來, 梁師都心中的鬱悶也有所緩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梁師都能成為皇帝,也不是蠢人, 同連正的誅心之計一樣,無論是連正對林菁的構陷, 亦或是林菁對連正的構陷都不是最主要的部分,雙方互為戰爭停止的鑰匙——這才是這一場攻訐戰的博弈重心。


    兩個人的困難點都在於如何從大昭軍方和梁師都手中逃脫被犧牲的命運。


    隻可惜兩人的背景不同,難易強度天差地別。


    林菁在軍中根基尚淺,能為她發聲的隻有左平。連正畢竟有連翼為後盾,就算梁師都有心想對他下手,也要忌憚連翼。


    莫說梁師都,就連林菁也不願在這個時候惹上連翼,這也是她一直沒想過對連正下手的原因。她還不知道逆世軍究竟有多少底牌,韋胥正在幫她明察暗訪,在知己知彼之前,連正絕對不能死。


    天知道失去獨子的連翼會瘋成什麽樣子。


    值得慶幸的是,林菁的攻訐雖然被連正擋下了,但梁國的軍心到底還是受到了影響,比起連正正兒八經的書信,大昭軍營射過來的小話本真是深入民心,在某個人的黑手引導下,很快傳遍了朔方城的大街小巷,甚至被編成了歌謠讓孩童們傳唱。


    連正在梁國民間的聲望急轉直下,連梁維瑾也很少再纏著他了。


    雙方經過了第一場攻守戰、攻訐戰之後,開始了更加不擇手段的攻擊。


    大昭軍營抓到了兩名在井水附近準備投毒的梁國奸細。


    朔方城的城牆每天都被投石車砸著玩兒。


    大昭軍營抓到了七名趁夜來燒糧草的梁國奸細。


    朔方城的城牆上開始出現踏蹶箭,每到夜晚,朔方城守城的士兵就會用石塊去砸箭身。@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大昭軍營抓到了若幹名在軍中傳謠的梁國奸細。


    朔方城的守軍驚恐地發現,昭國士兵開始挖掘地道了。


    ……


    就在短短十多天裏,雙方花招層出不窮,而林菁也從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養到可以隨意走動了。


    在軍營裏,受重傷是一件十分沒有尊嚴的事,不論男女。


    林菁的傷口麵積太大了,在等待傷口凝結的時候,她躺在床鋪上不能輕易移動,連大小解都不能自理,這種活她連婁飛塵都不讓近身,指使林嵐找了幾根木頭,做了一個簡易的支架,將恭桶放在下麵,再圍上一圈黑布,林菁被扶進去,完事之後再被扶出來。


    林菁以為自己會很害臊,但她沒有。


    刀尖劃過皮肉的感覺實在太過刻骨銘心,她曾離死亡那樣近,在直麵生死之後,她沒那個感情去害臊,尤其每日左平都來換藥,換著換著也有些麻木了。


    她隻想快點養好傷,擺脫現在這種日子。


    在各軍主將的強勢幹涉下,士兵們基本很少談論那批汙蔑林菁的書信了,但這件事在軍中尚有餘威,有不齒以女人換城這種事的人,當然也有支持的,隻是在各軍因為散布謠言連斬了數十人之後,再也沒人敢在人前高談闊論了。


    他們看林菁的目光,有敬畏、有厭惡、有同情、有嫉妒……


    林菁無視他們。


    這不是她的軍營,想當初她在長澤軍營立威之後,長澤軍營的士兵見到她很少有敢抬頭的,隻有掌握了權利才能掌握話語權,這是別人的軍營,她不操那份心,因為受傷沒怎麽習武,她甚至還長了一點肉。


    第二次攻城很快開始。


    林菁受傷無法參與,但左平還是命人把她抬到主帳幫助模擬對方城牆布防。


    好歹也是打過兩次仗的敵人,她大概推測出一些連正的帶兵布防的習慣。


    “連正能攻擅守,他的布防圖就算有薄弱點,也很難突破,因為從守備軍裏調度軍隊速度極快,整座城的布防如涓涓細流暢通無阻,這就是他布防的高明之處,所 以在攻打這幾處城牆的時候,一定要快,與守備軍爭奪支援時間。這一次,他很可能會將重兵改為東西二門,這樣能大量消耗我方士兵,但我不敢保證,所以我建議 先用小股兵力試探,當開戰一刻鍾後,觀察對方的兵源和弓/弩手配置,若超出比例過半,則壓重弩攻之……”


    她一邊用筆調整布防圖,一邊講述攻城計劃。


    眾將領都是心中震驚,林菁草擬的計劃,比他們耗費了幾個日夜草擬出的計劃還要高明,甚至還修正了幾處攻城著重點,重新規劃了軍備輸送路線。@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就算不想承認,但心底裏還是得公正的說一句,皇帝把林菁安排到長澤做守捉使,真的是幫了他們一個大忙。


    “……這一次還要提防他們出城與我軍對戰,朔方城明麵上至少有五萬兵力,還有咱們不知道的力量在,比如突厥人和大食人,這一次在城郊埋伏三萬兵力,若是他們出戰,便要他們有來無回!”林菁口幹舌燥地總結完畢,後背一下子靠在縛輦上,拿起一杯茶喝了起來。


    眾人心服口服,就像林菁上次懟他們的話一樣,這等高明的戰術,他們的確做不出來,也隻能聽她的安排。


    最後還是左平拍板,直接用了林菁的計劃,下令道:“明日四更造飯,五更全軍出發,左軍前鋒、右軍殿後,中軍策應,斥候圍城一裏,軍情不得有失,奉我軍印,傳令三軍。”又命左、右廂軍主將,“授爾等密令,埋伏於一裏外。”


    開戰之前的夥食總是不錯,林菁跟著中軍一起吃過早飯,竟是一碗難得的羊肉湯,還有夾了肉的胡餅。她現在傷口已經結疤,不用左平日日來換藥,反而改為服用湯藥,病號專屬蜜餞含在嘴裏,仰頭送下苦汁,她擦了擦嘴問林嵐:“大軍可出發了?”


    “攻城器械剛出了門,大軍還在整備。”


    “嗯,今天中午少吃點。”


    林嵐疑惑道:“阿姊不是每頓必須要吃兩張胡餅嗎,難道想換口味了?還是有什麽不順心?”他已經準備去給朝暉打小報告,讓他再弄點別的小灶夥食了。


    林菁笑著點了點他的額頭道:“當然是要留著肚子是慶功宴啦,這一次保不齊是個上獲。”


    林嵐也笑,他自然是相信阿姊的,莫說是上獲,林菁說有天神下凡他也不懷疑,“那中午就吃粥吧。”


    “嗯,你把大家都叫上,一起去賺點軍功。”


    林嵐十分耿直地道:“我留下來陪阿姊。”


    林菁:“……我的意思是給我賺軍功,你們可都是我的親兵,多一個人就是多一分軍功啊!去,跟著左廂軍,我昨日跟他們主將打好招呼了,這份便宜,不占白不占。”


    林嵐:“阿姊確定他們會出城迎戰?”


    林菁高深莫測地笑道:“連正一定會受到申飭,他為了獲取梁師都的信任,一定會想辦法在這一次立下功勞,在城牆守衛有什麽軍功,他當然會出城,而左、右廂軍埋伏在外,隻要左平能拖住他們等到支援,簡直是成批收割軍功,記得挑上最快的馬,我等你們的好消息。”


    林嵐這才知道,原來林菁的後招是在這裏。


    謀略製定,絕不能走一步看一步,如圍棋落子,算的步數越多,越接近勝利。


    她難道隻是單純想構陷連正複仇麽?不,她期待的是這件事之後,朔方城接下來的反應啊,連正在梁軍中的聲望受到打擊之後,他製定戰術的時候勢必受到他人影響,更何況,在第一局失利之後,連正就算不想扳回下一局,也會在其他人急功近利的推動下,采取出城迎戰的辦法。


    所以他無論怎麽選擇,怎麽掙紮,都會掉進她設定好的陷阱裏,而埋伏的左、右廂軍,就是陷阱下的利刃,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她得讓他知道,在這戰場之上,誰才是真正的王。


    這一次的攻城戰打得格外久,她披散著長發,坐在地上用小石塊和樹枝排兵列陣,帳篷外從陽光明媚到落日餘暉,才聽到遠處傳來了歡呼聲。


    斥候的急報先大軍一步到達軍營。


    “報!我軍大捷,斬敵一萬八千人,敵軍將首十七個!全軍皆享上獲之功!”


    林菁披著一件長袍從帳篷裏走了出來,她看見斥候身後還跟著左平,他一直馳騁到她的帳子前,馬蹄高抬,他翻身下馬,看著她時,一雙眼眸亮如星子。


    “攻城戰開始半個時辰後,連正率領三萬敵軍出城迎戰,我軍切斷他們的後路,與左、右廂軍一起,將其斬殺大半,梁軍斷尾逃回城內……你說,我該怎麽謝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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