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幾乎不間斷的進行著歌舞表演,席間觥籌交錯,陸陸續續有人來向霍九敬酒,有些他喝了, 有些婉拒了,林菁發現霍九十分了解梁國的官場, 可見他在這裏經營的時間不短,而且許多人隱隱忌憚著他。


    她連貝提耶是否真有其人都不知道。


    幾輪敬酒下來, 便有人離席更衣, 連正也起身離開,留申屠翰在此地應酬,而旁邊的梁國三公主梁維瑾幾乎後腳便跟了過去。


    林菁放在霍九胸膛前的手指輕輕敲了兩下,他會意, 輕笑道:“悶了吧?可想出去玩兒了?”他神態親昵,仿佛在詢問自己的愛寵。


    林菁點了點頭, 他將她的身體扶起來, 摩挲了一下她的腰肢道:“早些回來。”看上去,興國候一刻都離不開他的愛姬。


    霍九自己端著酒杯去找梁師都, 林菁垂首恭候霍九離開,才起身出了鶴雲殿, 身後跟著幾名穿著白衣的奴仆。


    有內侍上前來為林菁引路,低聲詢問道:“貴主想去什麽地方可告訴仆下。”


    林菁懶洋洋地道:“去禦花園吧。”


    她擰著腰走在見前麵,要不是自己的腰練得好,這麽走路真能要她半條命,至於為什麽去禦花園,話本裏不都這麽寫嗎?年輕的公主私會將軍,總得找個又有情趣人又少的地方,月色之下鮮花錦繡,首選寶地當然是禦花園。


    她眯著眼睛看到前麵有幾個人影,對身邊人道:“妾身想休憩片刻。”


    跟著她的奴仆都是訓練好的,林菁自己不用操心,就有人將他們引到偏殿,林菁留了兩人在屋子裏,自己從窗子翻了出去。


    連正是高手,林菁不敢離他太近,她悄悄潛伏在屋脊上反光的地方,自己身上的白色衣服便沒這麽紮眼,在皇宮裏時間緊張,她沒時間換衣服,而這身衣服也是她 的保護,絕不能打草驚蛇,讓梁國知道大昭的探子進了皇宮,所以一旦有了突發狀況,她寧可被人發現的是貝提耶的愛姬,這也是她與霍九商議的結果。


    梁維瑾果然將連正約到了禦花園的一棵大樹下,她歪打正著,夜風中樹葉沙沙作響,因為羞澀,她說話聲音又很小,林菁趴在屋脊上,一個字兒都沒聽清。


    隻能看到梁維瑾試圖去撤連正的衣袖,他卻後退一步轉身離開,絲毫不給梁國公主麵子。


    林菁心裏冷笑,連正所圖甚大,自然不會在意區區一個朔方城公主。


    她看了一眼在樹下仍然一動不動的梁維瑾,便離開了禦花園,遠遠地跟在連正身後,跟著他出了皇宮內苑。


    梁師都給他安排的地方不錯,就在內苑外的一處宮殿裏,周圍的護衛都不是梁國的人,林菁一看軍服就知道是逆世軍,她現在對逆世軍的感覺很微妙,交過一次手 之後,她便知道逆世軍軍紀嚴明,對主將命令反饋及時,想必對連正、連翼父子二人更是忠心不二,所以她已經不想要這支軍隊,而是在想怎麽毀掉它了。


    換做是林菁得到這麽一支軍隊,也會想辦法把先它變成自己的力量再說。


    連正進了宮殿,林菁的腳步更輕,為了不讓他察覺,已是繃緊了渾身的肌肉,這個時候,她祈禱的是連正是個勤勉之人,最好睡前再去書房看一眼自己的工作,千萬別蒙頭就睡。


    連正果然沒去臥房,他推開一間屋子的門,裏麵亮起了燈光。


    一刻之後,林菁祈禱的內容又變了,她希望連正懂得養生之道,工作也別太拚,又不是自家的城。


    又過了一刻,她決定不忍了,時間不等人。


    她回到了禦花園,發現梁維瑾正在拿一個宮女出氣。


    “誰讓你給我拿這條裙子的?顏色這麽豔,有什麽用?他看得見嗎?他根本不喜歡!都怪你這賤婢!”梁維瑾怒氣衝衝地用鞭子抽打一名年紀不超過十三歲的小宮女,人被抽得在地上直滾,卻不敢哭喊也不敢躲。


    她身旁的宮女附和道:“這婢子欺負公主殿下心善,一點點小事都做不好,耽誤了公主的大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梁維瑾紅著眼睛看著旁邊的宮女道:“什麽大事?不過是男人罷了,我要多少男人沒有?我才不想見他了,我要讓耶耶下旨把他趕出城去,難道朔方城還離不得他連正了?”


    一聽這話,四周還站著的宮女全都跪了一地,顫聲道:“公主殿下息怒!”


    梁維瑾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又是劈頭蓋臉地抽那小宮女。


    “連一句話都不跟我多說!裝什麽正人君子,喝醉的時候嘴裏不還是喊女人的名字,都說你是為一個女人而來……為什麽偏偏不是我!”


    就在她大肆發泄的時候,突然傳來了拍手聲。


    那奪走宴會滿場目光的玉狸奴隻身走了過來,她放下手掌,嬌聲道:“公主就算打死這個婢女,也不知道該如何得到男人的心呀。”


    梁維瑾抹了抹眼睛,站起來道:“關你什麽事,一個玩物,也配跟本公主說話!”


    “那公主不妨想想,依附於男人的玩物和高高在上的公主,哪個更能抓住男人的心?”林菁折了一枝花,撚在手上把玩,“我的郎君每夜都離不開我,可公主呢?堂堂的金枝玉葉,還在為情所困啊。”


    梁維瑾昂頭道:“你想說什麽?難道你有讓男人喜歡你的辦法?”


    “當然啊。”林菁看著梁維瑾頭上的一支玉簪誇讚道,“公主殿下的杏花簪真是別致。”


    眼皮子真淺,梁維瑾不屑地看了林菁一眼,將頭上的簪子拔了下來。


    宮女戰戰兢兢地將玉簪送到林菁手上的之後,她曼聲道:“這與男人打交道啊,也跟兵法差不多,講究‘天時地利人和’,這天時,莫過於入夜後的良辰美景,夜 深時分正是男人最疲憊也是防備最弱的時候,公主太年輕,不知道抓住機會,隻知道將人約出來吹冷風,怎麽能得好臉色?公主捫心自問,你可關心他今夜用了多少 酒,吃了多少飯食?要我說啊,不妨夜深露重的時候,送上一盞熱湯,然後……”


    林菁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了,她哪兒研究過這玩意,但梁維瑾比她還不懂,一下子被林菁撩男人的“天時地利人和”理論給唬住了,立刻吩咐宮女去準備熱粥熱湯,準備抓住今夜的“天時”和“地利”,爭取把“人和”一並拿下。


    林菁看著梁維瑾帶著人去了連正所在的宮殿,護衛進去通報,她幾個忽閃便來到連正的書房門前,看著連正走了出去,書房裏麵燈火還在,正適合她尋找朔方城的布防圖。


    她立刻進了書房,打量四周。


    案幾上是一本講水利民生的書,她翻了翻書案旁邊瓷缸裏的卷軸,然後又去找博古架和,最後在一處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布防圖。


    可她看了片刻之後就笑了。


    這是一張假圖。


    連翼是跟著林遠靖打天下的,就連裴元德都會收到林遠靖排兵布陣、駐紮營地的影響,連翼不可能比林遠靖還高明,所以連正學習的兵法應該跟她同出一脈,但沒她正統罷了。這張布防圖可以蒙混過所有人,唯獨蒙混不了她。


    這張圖有兩處的布防是與後麵的調防衝突的,按照這張圖布防的話,儲備軍力所在的皇城禁軍營看似可以在一刻鍾內支援任何一處城門,但真的出現狀況,從西城門起兩個街巷的物資運輸會在坊間造成堵塞,軍隊一時無法通過,若是繞路的話一定會錯失良機。


    所以這是一張失敗的假圖。


    林菁開始敲打牆壁,牆壁不成就跪在地麵上敲打地板,終於有一個木板下方發現了空聲,她剛撬起木板,便聽見外麵傳來聲音。


    “……我要回書房了,這裏是外男宅院,公主現在還停留此地不合禮法,還請公主離開。”


    “我的粥有毒嗎?看你在宴席間不曾用過飯食才為你送來,為什麽你一口都不肯喝?連將軍,我的心意你還不知嗎?”


    “抱歉,連某心有所屬。”


    “是誰?那個人在朔方城嗎?你信不信我把她找出來碎屍萬段!”


    連正突然笑了笑,他停下來腳步道:“如果你能找到,我恐怕還會好好答謝你。”


    梁維瑾突然將粥碗打碎,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大聲道:“連正!你怎麽能這樣對我?你將我的一片真心棄如敝履,你就不怕報應嗎?”


    他停頓了片刻,才輕聲道:“我已經在報應中了,又有什麽可怕的?奉勸公主不要在連某身上浪費時間,眼下朔方城正是兵臨城下的危機之時,公主在此無理取 鬧,妨礙連某處理軍務,若是貽誤軍情,就算公主之尊,恐怕也承受不起。公主再不離開的話,連某便隻能上奏陛下,求陛下定奪了。”


    在以權壓人的 方麵,梁維瑾豈是好惹的?她母親是正宮皇後,自小性情跋扈,從未受過這等重話,她冷笑了一聲,破罐破摔道:“我偏不走!你想跟阿耶告我的狀?好得很啊!咱 們這就一起去見阿耶,看是你有理還是我有理!哼,連正,到時我便說你對我意圖不軌,看阿耶會不會治你的罪!”


    林菁真是無比佩服梁維瑾的戰鬥力,就在她吵嚷的時候,她拉下木板下的機關,旁邊的牆壁立刻彈出一個小盒子,裏麵裝的才是真正的朔方城布防圖。她的記憶力雖然沒達到過目不忘的水準,但布防圖隻要記住布局要點和兵力分配,分析出將領的調兵習慣便足夠了。


    她一邊背圖,一邊注意聽外麵的聲音。


    鬧劇還未結束,隻是梁維瑾和連正的聲音都越來越遠,看來他是不堪忍受,準備把梁維瑾送回皇宮內苑了。


    她將圖看了一遍,又在心中默了一遍,再與圖對照後,將圖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最後將木板原封不動地合上。


    林菁輕呼一口氣,閃身出了書房,離開連正所在的宮殿,準備翻回內苑。@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可就在她翻過宮牆,剛剛落在草地的時候,從旁邊的小路上突然走過來一個人。


    連正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看向林菁的方向,問道:“什麽人?”


    第69章 簪子


    隔著蒙眼布, 連正隻能隱隱約約看到前方人形似乎是一名女子, 卻看不清究竟是什麽人。他剛把梁維瑾交給前來尋她的皇後身邊內侍, 好不容易擺脫了大麻煩,正巧走到臨近宮門的地方, 他不認為這個時間,會有女子出現在這裏。


    他的拳頭已經握緊,發現她未出聲,便一步步向那女子走去。


    林菁完全不想在這裏跟連正打架。


    連正是高手, 別看他沒任何武器,隻有跟他交過手才知道那一雙拳頭的可怕之處, 林菁沒把握一招製服他,更不想驚動皇宮守衛。


    她裝模作樣地倒在了草叢裏, 在連正快要接近她的時候, 突然嬌呼道:“煩勞將軍扶一下妾身。”


    連正一下子停住了,他聽出這聲音是貝提耶的愛姬玉狸奴。


    他冷聲問道:“這麽晚了,你為何出現在這裏?”


    “因為妾身迷路了呀,這裏好黑, 沒人經過,妾身好怕啊。”她捏著嗓子, 聲音矯揉造作, 但目光卻是冷的,“將軍幫一下妾身嘛……好疼呢……”


    林菁壞心眼地往他的方向挪了挪。


    連正果然後退一步, 他淡漠地道:“迷路?為你帶路的內侍呢?無論是鶴雲殿還是禦花園,都要經過至少六道禁軍哨崗才能到宮門附近, 那麽,你是怎麽躲過哨崗來到此處的?夫人的舉動實在可疑,看來要經過審問才會說實話了。”


    這人真的太不好糊弄了。


    林菁急中生智,她哽咽道:“將軍若真的要妾身說實話也好,反正妾身就是為了將軍才來這裏的,自在席間見到將軍風采,妾身便神思不屬,將軍離席後,妾身便跟了出去,隻求見將軍一麵,現在好不容易隻剩你我二人,請將軍憐惜我一片深情……”


    依照連正對梁維瑾糾纏的不喜,她這樣應該被他厭憎。


    卻沒想到連正不言不語地端詳了她片刻,把林菁看得心裏發毛,然後突然出聲道:“把麵紗摘下來。”


    林菁心中一涼,她的聲音經過處理,臉上的妝也化得頗濃,他是怎麽起疑的?


    而連正卻是一步步走道大路邊的火把下,在朦朧的亮光下,他不知怎麽,越看這女子的身形越覺得熟悉,甚至聽她說話也覺得有些耳熟,更叫他懷疑的是,他聽到這女子的告白竟不像往常一般厭煩,仿佛直覺和本能已經先理智一步做出了判斷,讓他猶豫了起來。


    林菁實在不敢確認連正能不能認得出她這張臉來,隻憑身形和聲音他都能起疑,怎麽好蒙混過關。


    她的手慢慢抬起,放在耳邊的掛鉤上,心中激烈地鬥爭著,是否要在這裏與連正拚個你死我活,就在她準備扯下麵紗的刹那,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玉狸奴,忘了你的誓言了嗎?”霍九帶著一眾奴仆走了過來,他來到林菁身邊,“如果被別人看到了你的臉,你便用血來洗刷這恥辱,現在,你想死,還是活?”


    林菁的心一下子鬆了下來,她嚶嚶哭道:“妾身迷路了,好害怕,這位將軍還說要把妾身關起來審問,是他逼妾身摘下麵紗的。”


    霍九冷哼了一聲,將她打橫抱起來,對連正道:“她是我的姬妾,將軍懷疑她便是懷疑我。”


    連正自然不想得罪這位胡人大商賈,他定了定心神,頷首道:“既然是這樣,還請興國候好好管束您的愛姬,宮門禁地不得擅闖,看在興國候的麵子上,這一次便算了。”


    “連將軍所言極是,回去後,我會好好懲罰這個小東西的。”霍九麵色凜然,林菁在他懷裏乖得跟什麽似的,像是一隻闖了禍的小狸奴。


    霍九就這樣一直抱著她上了坐輦,隊伍離開了皇宮,林菁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太謝謝你了。”她道。


    霍九不在意地揮揮手道:“不用客氣,救人是額外收費項目,謝謝客人惠顧。”


    林菁:“……”


    她突然想起自己身上還有梁維瑾的杏花簪呢,急忙拿出來道:“這個能抵麽?”


    霍九瞄了一眼,把簪子拿過來直接扔到車外,“開玩笑你也信,這破爛東西還留著做什麽?”


    “啊!”林菁失望地扶著坐輦的看著外麵,“一定值好多錢呢!可以換成軍費啊!”


    “這梁國皇宮裏沒有一處是幹淨的,別讓他們的東西髒了你的手。”霍九淡淡地道。


    林菁:“……”沙子我都吃了還嫌這個髒?好歹是憑本事賺的錢啊……有錢人的世界真是難以理解。


    回到賭坊,有侍女已經將林菁原來的衣服清洗幹淨並烘幹,林菁聞了一下,真是太貼心了,還熏了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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