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布報出軍功後,所有人看到她排名第一的斬敵數量,都沒了言語。


    萬熊當即讓出了“跳蕩團第一人”的位置,今後,林菁所在的小隊也會跟著她排在隊列正中。


    蒙轍拍著林菁肩膀大笑道:“女兒更勝英雄,我帶了半輩子跳蕩團,都沒見過這等凶悍的身手,你們啊,都學著點!”


    有人吊兒郎當地道:“行啊,林隊副講講心得,別藏私。”


    後麵一陣哄笑,莊情不輕不重地踢了那人一腳,漫不經心地道:“學武是靠天賦,江湖人的身手,田舍漢學不來,蒙老大,你別強人所難,我可心疼。”


    這曖昧的“心疼”又引來怪笑連連。


    林菁轉過身,她對莊情道:“不服氣可以過招。”


    莊情換上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我的確有不服氣的地方,不過得在我帳子裏才能過招,菁妹妹來不來?”


    林菁無視他離開了。


    卻沒想到這之後莊情變成了狗皮膏藥,每次必定跟她同日帶隊出操,她站在哪兒,他就站在她對麵,一雙邪氣的眼眸偶爾掃過她的身體,像是一隻嗅到了肉味的鬣狗。


    林菁被惡心得幹脆請了假,她在裴景行這裏有超然待遇,離開幾日完全不成問題。於是她收拾了包袱,進甘州城買了兩套成衣,還有傷藥等物資,又給火煉買了一張氈墊,尋了客棧好好洗了澡,暖融融的睡了兩夜,將給餘迢的信寫好,才容光煥發地回軍營。


    她心疼火煉馱的東西太多,便牽著馬走在官道上,眼看夕陽西下,星鬥一個個現身,她正盤算著自己還剩多少錢,冷不防腳下被雪中的什麽東西絆住,她正想低頭查看,便覺腳踝被一隻手抓住。


    天色昏暗,四周寂靜無人,腳下不知是什麽玩意,一股冰涼刺骨的感覺從足底竄了上來。


    林菁寒毛倒豎。


    插入書簽


    作者有話要說:


    附贈小知識:


    唐朝的話,考進士挺難的,三十歲考中可以算是年輕有為了,而且考中進士也不是直接就能做官,要“守選”,運氣好得個校書郎,運氣不好就外放了,起點低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二者都是九品。


    當年白居易就得了個校書郎,你們看他美滋滋寫道:


    三旬兩入省,因得養頑疏。


    茅屋四五間,一馬二仆夫。


    俸錢萬六千,月給亦有餘。


    既無衣食牽,亦少人事拘。


    簡直是“事少錢多離家近”的標準贏家日常。


    餘迢小哥哥也是逆天男主模板,書判拔萃科過了,等著他的是青雲路,玩個現在流行的奸相什麽的輕而易舉。


    看評論裏,小天使們看到這種男配陣容都有點方,其實這是很正常的,這篇文不走常規宅院、宮廷路線,要在軍營打拚,遇到的就是各種男人。


    目前戲份最多的女配是韋胥的老婆劉氏,我也很絕望啊!


    第40章 活著


    林菁給自己提膽, 大喝一聲:“什麽裝神弄鬼的東西!”


    她足尖用力一踢, 竟然沒有踢動, 好像那雪下埋著的東西還不小,她咬牙用力, 帶了內勁出來,再一甩,便覺得自己像拔蘿卜一樣,從雪裏把一個龐然大物帶了出來。


    借著星光一看, 居然是個人形,她大驚失色, 縱身一躍,在對方自由落體之把人接住, 上了手才發現, 那人臉色慘白,氣若遊絲,幾乎是半個身子入土的架勢了。


    她也沒來得及仔細看這人的容貌,隻覺得對方身高跟自己差不多, 搞不好是個女兒家,便趕緊將抱起來放在馬背上, 用輕功禦馬, 趁城門還沒關,又迅速回了甘州城, 找了個離城門最近的客棧,抱著人進去, 張口就要熱水。


    把人往床上裏一放,她將炭火盆挪遠了些,先讓屋子裏的溫度把人的體溫升上來。


    她懷疑這人已經被凍傷了,這時候不能瞎聽老前輩說什麽用雪搓身子,更不能泡熱水澡,得一點點讓人緩過來。


    稍頃,店家送了一桶熱水,她兌了些冷水,試了試水溫,才去脫那人衣服。


    燈火下,容顏看得分明,這險些成了凍死鬼的人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模樣清秀,臉上還有沒褪去的嬰兒肥,恐怕也就十來歲,身高倒是長得很猛。他頭戴著氈 帽,身上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羊皮襖,剩下別無長物。她也沒跟對方客氣,左右不過是個毛孩子,將人扒得隻剩底褲,用溫熱的帕子擦拭上身,又卷起褲腿去擦那凍 僵的雙腿和腳。


    也多虧她有了那一次雪夜的經曆,這一次照顧人還像模像樣的,換了兩次熱水之後,再蓋上被子,等人醒來。


    直到天過正午,那少年才睜開眼睛,可他一句話也沒說,漠然地看著前方。


    林菁端來了食水,他視而不見,林菁又問道:“你是誰,為何被埋在官道積雪下麵?可有路引?可有人投奔?”


    他依然沒言語。


    還帶著稚氣的臉上泛著一團死氣,像是林菁隻救回了這具身體,而靈魂早已下了地獄。


    林菁索性坐在床邊,仔仔細細地觀察他,這麽一觀察不要緊,她突然覺得這少年跟霍九有些相像。


    相像的自然不是容貌,霍九那張臉是高嶺之花,她所見的人類裏,也就她兄長能跟他比上一比,這少年與霍九相像的是臉部輪廓,都是又有些西域特點,又有些中原特征。@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簡而言之,他們其實都是混血。


    她心裏猜測過,霍九從長相上取了胡人和漢人的優點,而且他會唱漢人的歌,雙親的一方極有可能就是昭人。


    眼前這少年的容貌偏向昭人,長了一雙暗綠色的眼眸,但她不能確定另一半的血統是胡人還是突厥人,因為突厥人中,也有一部分人長了一張高鼻深目碧眼的西域 麵孔,這類人幾乎都是突厥汗國的奴隸或者附屬部族,大多集中在西突厥境內,在部族裏的地位極其低下,上了戰場也是炮灰。


    她想了想,用胡語詢問了一次,少年沒反應,然後,她嚐試著說出了突厥語。


    那少年的眼皮動了一下。


    林菁閃電般出手,一下子卡在少年的脖子上,繼續用突厥語詢問:“你是突厥人,對嗎?你聽不懂漢語,所以裝聾作啞,怕穿幫了被我發現對不對?”


    他突然笑了笑。


    “你殺了我吧。”他用突厥語回道。


    林菁冷笑,手上開始用力,那少年閉上了眼睛,麵容反而安詳了起來,他的頭漸漸後仰,臉色通紅,手本能地想反抗,但因為大量缺氧,已經抬不起來了,他可能很快就會抽搐,然後死在這張剛剛救活了他的床上。


    他的死誌太明顯了,甚至林菁鬆開手之後,還是不肯呼吸,被她左右開工抽了兩個嘴巴,然後硬是撬開了嘴,才猛地一抽,空氣突然湧進了肺管子,他急促地喘了起來。


    “我是突厥人,你不殺我,我遲早也會殺你的。”他大概剛開始變聲,聲音沙啞,像是指甲刮過砂紙。


    “我救了你,你不感恩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我根本不想活,用不著你救。”


    “是嗎?那是誰在雪地裏用手抓住了我,你自己想死,但你的身體可是很誠實的。”


    少年不知怎麽,爆發了一股蠢得神乎其神的勇氣:“你不信,我死給你看!”他直直地撲下床,但凍傷後的身體起了一片水泡,撞在冷硬的地麵上,讓他疼得忍不住倒抽冷氣。


    林菁提著他的褲腰,又把他塞回床上。


    “我好不容易救了人,還花了錢,你在我麵前去死,是不是故意打我的臉?”林菁可沒什麽閑得發慌的仁慈之心,她一拳照著少年的臉揍了過去,“別挑戰我的耐 心,現在,向我解釋你作為一個突厥人出現在甘州官道的原因,不然我就從你頭皮開始割起,讓你知道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這熊孩子明顯分不清楚情況,在這個敏感時期,他是死是活並不重要,突厥人如果有心對邊境滲透,才是她所擔心的。


    少年捂著臉頰,他被打得有些懵了,沒想到這看上去嬌滴滴的小娘子居然這樣心狠,他垂下頭,說道:“我……我是一個逃兵。”


    林菁挑眉,“你是從居延海逃出來的?”


    “對……我不想死在戰場上,不想跟大昭人打,也不想回部族,我是個沒有家的人。”


    少年名叫嵐,今年十一歲,是這一次與甘州守軍大戰的拔塞幹部奴隸。


    他的確是一名混血,母親是突厥人,父親是昭人。但從他記事起,就沒見過父親,甚至他母親也不知道誰是他的父親。


    他的母親原本是部族平民,在一場邊境戰鬥中被昭軍擄了去,因為長相是難得的秀麗,被幾名軍官一同享有,如同軍妓一般伺候著他們,過了將近一年,在她珠胎 暗結的時候,又爆發了戰爭,這一次昭軍大敗,她重新回歸草原,卻沒想到被拔塞幹部的貴族看中,成了部族裏的奴隸,並被當成賞賜,獎勵給了一個戰功赫赫的奴 隸做妻子。


    那奴隸對他母親很好,但對於她肚子裏的孽種卻十分不友好。


    “昭人的劣質種”——他的繼父這麽形容他。


    周圍人也知道他是個野種,母親不喜歡他,繼父動輒打罵,尤其是母親接連又生下了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後,他成為這個奴隸家庭裏最底層的人,連家裏養的牛羊都比他過得好。


    嵐唯一的優點,便是身材魁梧高大,哪怕吃的是最低劣的殘渣剩飯,居然也能長出一把過人的力氣,他的繼父漸漸對他生了忌憚,嵐剛滿十歲,繼父就讓他進了軍隊。


    這一次居延海大戰,他趁亂逃了出來。


    他憎恨帶給他痛苦的家庭,如果回草原,被人發現了逃兵的身份,他會被活活鞭死,所以他隻能逃進大昭境內。


    沒有食物,渴了隻有冰涼的雪,他勉強捱了這麽多天,隻覺得自己生來便是苦的,冷的,漫天雪地沒有一處可以遮風避寒,有了死誌之後,那根繃著的弦斷了,他終於體力不支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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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菁明白了,這是個真正不容於天地的人,他身上應該有奴隸的烙印,回草原是死路一條;在大昭,他不會昭人的語言,一旦暴露突厥人的身份,同樣也活不了,如果繼續向西,昭武九姓也不會收容一個突厥逃奴,恐怕隻有大食能收留他……問題是他根本走不了那麽遠。


    她站起身,靠在窗邊,讓太陽照在自己身上,希望能驅散剛剛聽到的這些人間黑暗。


    同時,她還有一層顧慮。


    每一個想法設法接近他人的間諜,都有一個淒慘的身世。


    想想那個在幽州大營做馬奴的霍九,和用花言巧語欺騙賀伊的她自己。


    常年打雁,可不能被雁兒啄了眼。


    她沉聲道:“我想收留你,前提是你必須說出實話,你到底是賀伊的人,還是拔延訶勒的人?”


    嵐掙紮著穿上衣服,說道:“就算我不屬於你嘴裏說的那兩個人,也是會出賣你的,因為我是突厥人,做壞事是應該的,背叛你也是應該的——你是這麽想的吧?”


    “你也算大昭人,如果你在這裏長大的話。”


    “我不是,我寧可在拔塞幹部做一個奴隸,也不想做畜生的兒子。”


    不管是不是間諜,這小子的脾氣都很對她的胃口。


    林菁走到他麵前,她的指尖帶回了陽光的暖意,抬起少年的下巴,對他道:“如果你真的不想活了,不如把命交給我,我可以給你一個容身之所,也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但從此之後,你就是我一個人的奴隸了。”


    她感受到嵐在輕微顫抖。


    “我不想當奴隸了,我……想要自由。”


    林菁皺了皺眉,如果他是間諜,那可真是間諜裏的一股清流。


    她嚇唬他:“如果你表現足夠好,也許我會給你自由,前提是我活著,如果我死了,你也要陪葬。”


    少年那如一潭死水的暗綠色眼眸終於有了些活氣,他道:“好。”


    第41章 慈悲


    “林菁!你給我解釋清楚!你帶一個突厥狼崽子回大營是怎麽回事!你看著我, 我現在就要解釋!”裴景行咆哮著, 帳篷頂上的積雪都被這聲吼震了下來。


    “我都要當雲騎尉了, 養一個奴隸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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