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拔延訶勒和昭軍串通,為什麽昭軍不將我等剿滅,而是讓我們退兵呢?就不怕我們將事情泄露,壞了他們的計劃?”執失斷冷靜地道,“我不認為拔延訶勒會做出這樣矛盾的事。”


    “這還不簡單,他被昭人騙了!”蘇農達刺摩搶著答道,“你們想想,拔延訶勒用我們尚不清楚的條件,換來了河北道,又在幽州大營打下埋伏,想利用昭軍吞噬蘇農、執失兩部精兵,但昭軍也不是傻子,豈能甘被利用?如果放我們回去跟拔延訶勒鬥,最後到底哪一家能拿下河北道,還未可知!”


    此話一出,執失戈圖臉色大變。


    誰說突厥人是莽漢,算計起利益來,誰都門清。


    十萬鐵騎押在大昭境內,草原內部也並非鐵板一塊,僅僅是喊出一個名字,就能讓心懷鬼胎的人心神不寧。


    突厥將領在這裏猶豫不決,幽州大營卻不會給他們反應時間。


    此時營寨大門敞開,甲胄俱全的騎兵轟隆隆衝出,一馬當先者裴景行,手持鐵鞭喝道:“我等讓出河北道,選突厥有能者居之,爾等還想再戰,徒增傷亡,豈不可笑!”


    執失戈圖見昭軍還敢出來應戰,已是一驚,又看對方陣容至少有三千騎兵,還不知有多少步兵在後麵跟著,心中已認定是情報錯誤,自己和蘇農部是吃了拔延訶勒的虧,瞬間大怒。


    “拔延訶勒!執失部與你勢不兩立!”


    第11章 清賬


    執失斷還有些猶豫,他對兄長道:“裴元德帶了那麽多人去陰山,幽州大營怎麽會突然多出這麽多兵?”但裴景行來勢洶洶,他也不敢做決斷。


    就在這時,裴景行身旁的副官舉起令旗揮動,身後的重騎兵隊逐漸拉開距離,在奔馳中形成錐型陣容。


    執失戈圖脫口而出道:“車懸陣!”


    車懸陣由封狼居胥的霍去病創立,屢次打敗遊牧民族騎兵,從漢朝起便是祁連山以北的噩夢。


    反觀突厥陣營,因為一直攻打營牆,所以未成陣型,餘下騎兵怎麽可能禁得起幾千騎兵布下的車懸陣衝鋒?


    裴景行高舉武器,勇不可當,大喝道:“兒郎們,送上門來的軍功,隨我殺個痛快!”


    “殺!”


    執失戈圖終於不再猶豫。


    “收兵!我們回去找拔延訶勒算賬!”執失戈圖吼道。


    蘇農達刺摩一拍馬頭,“傳令,蘇農部撤兵!”


    突厥騎兵來得快,去也如風卷殘雲。


    但是他們攻城太久,許多人來不及上馬就被斬殺,裴景行的騎兵養精蓄銳許久,緊追其後,也殺敵不少。


    當他凱旋歸營,立刻將手中鐵鞭丟給親兵,大聲道:“痛快!”


    所有人都神情激動,這一場仗原本要耗損大營所有兵力也未必能嬴的仗,硬生生被他們打成了上獲!


    “將軍威武!”


    “大昭威武!”


    裴景行在群情激昂的吼聲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他身子微微後傾,對身後一名壓低了盔甲帽簷的騎兵道:“我第一次見識到,隻用兩句話便逼退一萬突厥軍隊,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林菁垂著頭,隻露出了尖巧的下頜,那上麵水潤潤的嘴唇微微上揚。


    她沒有壓抑自己的喜悅,勝利的滋味果然甘美。


    “你可看仔細了,林家人的本事,嗯?”她還記得裴景行臨戰前的那句話。


    “哈哈哈,真他娘是一場漂亮仗!”


    林菁等他暢快的笑了一會,才接著道:“不過,你接下來可能要麵對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裴景行看著林菁露出的微笑,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覺得,你得跟你阿耶好好解釋一下河北道的問題。”


    是誰跟突厥人達成了協議?


    是誰在此等候拔延訶勒的軍隊?


    是誰準備賣了河北道?


    裴景行:“……”


    他是不是被陰了?


    每一個在前線玩假意投敵計謀的將軍,都是將頭別在腰帶上的真勇士。


    倒不是說不能用,隻是用起來要考慮善後問題,搞不好會成為今後的人生汙點,還可能降低帝王的信任度。


    不是藝高人膽大之輩,誰也不想給自己找口黑鍋當帽子。


    至於裴景行,前線火急,他哪裏注意到那麽多!嗯,當時林菁是怎麽說服他的來著?


    “來的人是執失部和蘇農部,我沒有看到拔延部和舍利吐利部的人,現在請你告訴我,突厥的現任葉護是誰?”


    “拔延訶勒。”


    “那就優先選拔延訶勒,東突厥這四部貴族矛盾重重,對付他們都用不上什麽高深的計謀,離間計就足夠了。突厥人敢拿王帳當誘餌,我敬佩他們的勇氣,但咱們大昭也不是吃素的,他們不是想拿下河北道嗎?現在,我們也來做一個小小的誘餌……”


    突厥能用王帳誘敵,他們用河北道也是沒問題啊,裴景行小雞啄米般點頭。


    她繼續道:“如果拔延訶勒不能動搖他們,還有舍利吐利部,再不然,我們就攻訐蘇農部,總有一點能抓住他們的痛處。”


    簡直太可靠了!裴景行繼續啄米。


    然後她又道:“如果第一步有效,敵人很有可能陷入猶豫不決的狀態,我們必須再加一把勁兒,現在營牆那裏攻勢會減緩,不要再派人過去,你將營內所有馬匹準備好,無論是戰兵還是後勤兵,都扮作騎兵跟你一起出營,唱一出空城計。”


    這一環扣一環,妙啊!裴景行都忘了啄米了,但他還沒失去理智,忍不住問道:“空城計可不是誰都唱得,如果突厥人不上當怎麽辦?”


    “你怕打仗?”


    “我怕個毛!”


    “空城計的妙處就在於,如果贏了,那就是賺,如果輸了,也不會更糟糕,不是嗎?”


    對啊,就這麽幹!


    “所以,無論突厥人做出什麽反應,你隻需要帶著騎兵衝鋒,擺出車懸陣來,”她有些擔憂地看了裴景行一眼,“把你的跳蕩團放在前麵,你們練過車懸陣吧?”


    “無地分馬,起手車懸——練騎兵的誰能不會,你真是,我就那麽像紈絝嗎?”裴景行差點炸毛。


    “那很棒哦,接下來,車懸陣的威力不用我多說,你把幾個用得熟的隊正放在後麵,去引導後麵的後勤兵,記住,隻要陣型不亂,我們就有一搏的實力,千萬不能讓對方看出半點心虛,演技過關,你的上獲也就到手了。”


    哈哈哈,簡直不能更輕鬆好嗎!


    ……


    裴景行回了營就把林菁關了起來。


    什麽不會更糟糕,他本來可以耗兵等薊州援軍的,事實上,在突厥退兵後不過兩刻鍾,薊州已經來人,他何苦壓上裴家的榮譽,跟著林菁蹚渾水。


    他要氣炸!


    “你等我阿耶回來!”他惡狠狠地丟下這句話。


    林菁被鎖進囚車裏,她滿不在乎的笑了笑,坐了下來。


    戰爭無時無刻不在與時間賽跑,兩刻鍾聽起來很短,到了戰場上,卻能活無數人性命。雖然除了裴景行,沒人知道她做了什麽,也沒人知道自己的命運,曾經被一個少女改變。


    至於牙帳那邊的戰局,林菁放心得很,隻要裴元德的斥候不是吃幹飯的,大軍就不會撲空。


    兩天後,數隻信鴿從陰山飛起,攜帶軍報的鴻翎信使踏上了回長安的路途。


    裴元德大獲全勝,雖然王帳裏隻有可敦和少量高官,也足夠作為談判條件了。


    人質押解,大軍回營。


    現在的幽州大營忙得不可開交,優先統計這次戰後傷亡,除了中軍,其他六軍都有損失,有些營牆被攻破的地方,不少後勤兵也遭了屠戮,幹活的奴隸更是作為炮灰全部陣亡,包括那個被帶回來的小部族。


    僅僅是清理兩方的屍體,就用了一整天的時間,接下來營牆重新搭建、清點財物、核對人口、記錄軍功等等,又是四天。


    林菁倒是安逸,裴景行派了四名親兵輪流值守,飯食不曾短缺,入夜有氈衣取暖,也沒受到折辱,除了活動空間太小之外,沒什麽不好。


    火長潘良和畢安年一起來探望她。


    “我去問過校尉,隻說你因違抗命令獲罪,究竟是什麽結果,還要等大總管提審後才能定奪。”潘良歎了一聲,想起林菁當時的行為仍心有餘悸,“這幾天,你……沒受欺負吧?”最後一句說得比較小聲,潘良心裏清楚自己的分量,就算林菁受了欺負,他人微言輕,又能做得了什麽。


    林菁笑著安慰道:“都好,夥食不錯,人還不用幹活。”


    畢安年有些看不過眼,他握著拳頭,捶在自己掌心,“我們這種小兵哪有資格直接聽從長官的命令,你一個女兒家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我看就是有人心懷不軌……”他話沒說完就被潘良捂住了嘴。


    值守在旁的親兵冷冷地看了過來,潘良立刻賠笑:“他腦子不好,兩位勿怪。”一伸手,將鐵牛似的壯漢拎走了。


    大軍歸來後,還有一個人來探望過林菁。


    “你不是我見過膽子最大的人,但絕對是我見過最能作死的人。”


    左平一個眼神飄過去,那兩名親兵便自動退到十步以外。他遞過一個紙包,裏麵是燉得酥爛的雞腿和兩個白麵蒸餅。


    這一看就是小灶夥食。


    林菁道謝後接過來,放在手裏並不急著吃。她背靠囚車,仰起頭從木欄的縫隙中看著天空,輕聲道:“我一個人被欺負怎麽都好說,可我頂著這個姓進了軍營,就不得不負起這個責。隻是覺得有點對不起裴小將軍,他那麽信任我。”


    “你倒是坦白,不過,事情也沒那麽糟糕。”


    林菁垂眸笑了笑。


    當一個人還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不用自己操心,也有人幫你收拾善後,這是林菁膽子大的主要原因,該利用的時候別客氣,等到你沒價值的時候,也不要期待對方會因為你謙恭謹慎就放你一馬。


    這件事做起來,一是能減輕戍營士兵的傷亡,二是能惡心裴元德一把,卻也不會對他造成什麽實質性的打擊,畢竟他是大昭現存最能打的武將,也是開德八柱國中唯一僅存的碩果,在戰時,皇帝依仗他的地方還有很多。


    當然,裴元德除了把她壓製在步兵營以外,也沒對她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這賬,她認為兩清了。


    第12章 顛覆


    林菁想了想,對左平道:“我猜最後是個功過相抵,也省得麻煩。”


    左平搖了搖頭道:“你這次立下的功勞遠勝於我,如果不是你推算到對方另有布局,保下河北道,大昭不僅逃不掉割地賠款,牙帳這個籌碼也會變得雞肋,接下來的局勢還真不好說。說真的,我很好奇,你在這件事中,唯一的失誤就是說服裴景行以河北道誘使執失、蘇農兩部主動退兵,將自己的把柄遞到大總管手上,雖然你很狂妄,但我覺得你不該是這般意氣用事之人。”


    林菁反問道:“你認為一個領兵之人,應該具備什麽樣的素質?”


    “冷靜、果斷、膽大心細,向往勝利但永遠不會被失敗擊倒。”左平不假思索地說出來,這些話他曾思考過無數遍,已成了信念。


    “我覺得是惜命,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都值得珍惜,因為打仗就是為了保住更多的人命,這不是意氣的問題,隻是我行事的本心罷了,當然,若能再從中滿足一點我個人的小小的私心,也是無傷大雅的,對吧?”她側過頭看他,像是在征求他的認同,又像是一種帶著俏皮感的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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