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皇上把脈時太醫也是膽戰心驚的,若是晚了那麽一步,那大朝歌皇帝死在女人床上的笑聞怕是要傳遍天下。


    太醫等了半天,麵前的人沒有說話,不由抬頭,就見太子殿下表情淡淡,看著床前靖王正給皇上喂藥的一幕,不知在想什麽。


    素聞皇上與太子關係不睦,但與小兒子靖王關係卻是極好,如今看到這一幕,太醫識趣閉嘴,候在一旁,等著太子發話。


    靖王接過宮婢端來的藥碗,那藥汁烏黑,氤氳著濃鬱苦氣。他看著床上雙眼緊閉,麵色發青的人,不禁想起幼時。


    他從小就怕苦,因被人千嬌百寵著,什麽都不怕,所以小時候性子也有些嬌縱,每次生病喝藥時就耍賴,千方百計不喝,宮人也拿他沒辦法。但母妃卻強硬讓他喝下,這時候父皇總會在一旁,喂他蜜餞,哄他喝藥,有時候他賴得狠了,父皇就會想盡辦法將藥不動聲色放在他喜歡的菜裏,讓他吃下還不自知。


    縱使外間傳言父皇千般萬般不好,縱使父皇不是個好皇上,但他知道,他是一個好父皇。所以他從小到大,最敬重的人,就是自己的父皇,甚至更甚於母妃。


    濃鬱的苦味飄入鼻尖,靖王回神,皺了皺眉,還是拿起勺子,喂給床上的人。


    所有人都看向床前父慈子孝的一幕時,季瑜卻看向了太子。太子站在那裏,眼神平靜無波。


    其實太子小時候和皇上感情很好,皇上像慈父般教導太子為人處世,又如所有嚴肅帝王般教太子如何把握人心,恩威並施,做好一個明君。皇上和皇後亦是人人傳說中的伉儷情深。


    但自從霍香進宮,有了靖王,有些東西便漸漸不一樣了。


    皇上將慈父的一麵全給了靖王,待太子日益冷落,平時見麵也隻是討論國事,沒有了往日溫馨的親情問候。時間一長,親情沒有了維持的源頭,皇上的心就像一麵逐漸傾斜的天平,漸漸偏袒得沒了底線。


    而太子,也在皇上無盡的偏袒中,逐漸心灰意冷。


    昨晚宮裏眼線帶出消息,說皇上突然病重,那時他與太子正在書房,剛要散去。聽到這個消息,太子卻隻是雲淡風輕一笑,問了句會不會死,眼線說不會,他隨後便抱著侍妾安置,再也沒有多問一句。


    早上宮裏來人稟報,他才似剛得到消息,快速離府進宮。


    皇上這次病情來勢洶洶,恐怕一年多都下不了床,隻得在床上靜養度日。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皇上病危,自然太子監國。但其中也可能出現變數,譬如靖王。


    皇上本就偏愛靖王,在病中的人又格外敏感脆弱,若這些日子靖王在皇上麵前盡顯孝心,體貼照顧,說不得皇上一時熱忱,便起了重新立儲的心思,並讓靖王監國。


    以前皇上沒有提過廢儲,但並不代表沒有想過。雖說殿下如今身在儲位,但威脅一日不除,便一刻不得鬆懈。


    “父皇!您醒了!”激動愉悅的聲音打破思緒,季瑜隨著眾人視線,看向床上那人。


    皇上睜開眼,迷離的目光漸漸聚焦,看清眼前的人,開口:“延兒。”聲音有幾絲沙啞幹澀。


    靖王放下瓷碗,語帶激動:“父皇,您終於醒了!現在感覺怎麽樣?”


    “朕……朕沒事,咳……咳,你不要擔心。”皇上腦子有些沉重,但看著眼前的小兒子,心裏說不出的一股子熨帖。


    “兒臣拜見父皇。”平淡的聲音插入,若細聽,可察覺裏麵夾雜的一絲關切。


    皇上轉頭,就見自己的長子站在床前,雖麵容清淡,但眼中也是有絲絲關心的。


    他溫言喚了聲:“霖兒。”


    ……


    外間太監進來,稟道:“皇上,皇後娘娘和幾位朝政大臣過來了。”


    這幾日江州災情愈發嚴重,各處民不聊生。幾位大臣過來,他也知道要幹什麽,開口:“讓他們進來罷。”


    進來幾人行了禮,靖王亦是起身,同太子向皇後問安,而後退到一邊。皇後走到床邊坐下,語帶喜悅:“皇上終於醒了,臣妾……臣妾還以為……”


    麵前的女人姿容秀麗,平日裏舉止端莊,但此刻拿著帕子拭淚的模樣,卻有幾分孱弱無助。


    人越老,便越發想念從前,皇上想起兩人年少情誼,握住她的手,目光愈發柔和:“晴語,朕無礙。”


    皇後聽他喊出自己的閨名,拿著帕子的手一頓,眼角劃過冷笑,隨即消失不見,抬起頭又是一副擔憂模樣。


    內閣首輔柳正柳大人站在一旁靜默不語,待帝後寒暄一番後,才站出來開口:“皇上,微臣有事稟奏。”


    皇後用帕子拭幹眼角,對皇上淺笑,而後起身站在一旁。皇上目光也恢複平常,開口:“說吧。”


    “最近江州陰雨不斷,又加上江河決堤,如今水深至丈餘,多處房屋被衝毀,百姓無處可去,多躲至高山野嶺,食不果腹。古來發生水患旱災後,發生暴.亂又爆發疫病案例數不勝數,皇上,處理此事刻不容緩哪!”


    皇上揉了揉額,“那愛卿有何建議?”


    柳正道:“水患解決之道莫不是先遷徙民眾,再修堤壩,改河道等。但現在江州具體情況如何,沒有親眼見證,解決之法實施起來亦是會漏洞百出。再者江州如今物資匱乏,朝廷運送大量物資,途中會否有眼紅貪汙者,實難保證。為以防萬一,微臣建議,皇上能派親信親自趕往江州運送物資,查探民情並治理水患。”


    皇上細細想了想,治理水患,還是得找這方麵的能者,又要為官清廉,他腦子一閃,立馬想到了一人。可是,此次之行凶險萬分,也不知柳太傅是否舍得……


    皇上看向柳正:“工部侍郎柳玉廷如何?”


    他當年欽點的探花郎,和他父親一樣優秀,這幾年處理事務能力非凡,替他解決不少麻煩。這他都看在眼裏,所以他也樂意提攜,讓柳玉廷子承父業,成為第二個內閣首輔。


    柳正未覺有何不妥,還一笑,似乎不謀而合:“微臣亦是如此認為,但隻工部侍郎一人,微臣認為還不夠。”


    皇上蹙眉:“何以見得?”


    “工部侍郎正三品官員,雖在京中舉足輕重,但在江州,卻可能並不如此。江州距京城千裏之遠,管治無法全麵,故在州長統轄內,州長權利滔天。在處理水患時,也可能會不服侍郎管束,引起衝突。若要震懾江州官員,微臣以為,最好派出一名皇室宗親,和工部侍郎一同前往。”


    皇上子嗣薄弱,幾位兄弟也在當年奪位中不是被殺就是被趕出京城,真正的皇室血統,少之又少。眾人目光不由都看向了太子與靖王。


    太子目光坦然,主動請纓,拱手道:“父皇,兒臣願前往江州,同柳侍郎治理水患。”


    靖王在一旁,亦道:“兒臣也願為父皇分憂,前往江州。”


    皇上看向自己兩個臨危不懼,無私無畏的兒子,心中頗感自豪。


    柳正卻道:“兩位殿下赤子之心,體恤民瘼,乃百姓之福。但此去江州,一人便可。如今皇上病重,無法上朝,朝中亦是缺監國代政之人。”


    背後眾臣沉默。


    監國茲事體大,可手握重權,若利用得當,也可收服人心。如今太子靖王之爭,就差放在明麵上。監國一舉,百利無一害,如今隻看皇上更屬意誰了。


    他們人中,中立者有,各自心中有主之人,亦是不少,此次過來,不過是必要時出一份力。


    皇上一愣,看向太子與靖王。


    江州水患嚴重,疫情四起,此次前去,危險不小。他目光徘徊中,最後不由看向了太子。


    皇後一直觀察皇上神色,一見他這般舉動,心中悲涼,也有譏嘲。


    她站出來,聲音盡量柔和:“皇上,比起代政,如今江州水患更為嚴重。霖兒身為一國儲君,一直為皇上分憂朝政,現在自然也要為民之表率,前往江州,與百姓同甘共苦。而延兒,雖說對代政之事毫無經驗,但萬事靠學,延兒聰慧,自會學得最好。”


    整個寢宮回蕩著皇後大義凜然之語。


    誰人不知太子是皇後親兒,此去江州,凶險萬分,皇後竟能考慮大局,毫不偏袒親兒,也不愧是一國之母。


    靖王黨之眾,心思敏捷者卻聽出了皇後的以退為進,心裏一噔,大呼不好。


    果然,隻聽柳正不讚同道:“皇後娘娘此言差矣。太子殿下從小接觸朝政,有多年從政經驗,現在對各種政事想必悉然於心,然靖王,這一點卻是無法企及。雖說靖王聰穎,但政事牽連甚廣,一個處理不好,後果無法想象。且政事也非一時就能學好,它更多的是依賴所積累的經驗。雖說江州之事嚴重,但朝政之事來自全國各地,更乃重中之重,焉能取小舍大?再者太子殿下本就是一國儲君,代政無可厚非。依臣之見,太子監國最為妥當。”


    柳正非太子靖王之流,說話亦是心中所想,毫無偏袒。


    皇後目露難色,看了看靖王,又看了看太子,最後轉向皇上:“這……”


    靖王看了皇後一眼,目光微動,站出來開口:“父皇,柳太傅言之在理,對於朝政,兒臣知之甚微,比之大哥,實在望塵莫及。再說處理江州之事,雖然凶險,但隻要能替父皇分憂,兒臣便在所不辭,望父皇答應。”


    皇上看著自己的小兒子,目露疼惜,有些猶豫。


    他心中明白,是該太子監國的,隻是江州那邊凶險,延兒還小,萬一出事了怎麽辦?而霖兒,他身為長子,他……


    皇上不由轉頭看了眼長子,發現他垂著眸,側臉安靜沉穩,平添了幾絲剛毅,又似泛著孤獨。想起自己的私心,心中無端湧起一股心虛愧疚。


    對於兩個兒子的態度,他心中很清楚。他是真的愛貴妃,而不是像對皇後那樣的敬重,所以對貴妃的兒子,他是異常疼愛。他想過廢儲,但太子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每次一動那個念頭,就會想起當初自己親手抱起的繈褓嬰孩,當初初為人父的喜悅,還有當初真正溫情的幾年。所以總是猶疑不定,廢儲聖旨無法下筆。


    所以對貴妃立延兒的承諾,一直無法兌現。所以對靖王,總是有著縱容。


    縱使靖王犯下大錯,他亦是心懷包容,無法兩全時便偏袒靖王,打壓太子。事後又懷著愧疚,召見太子,訴說著自己的兩難,說太子身為一國太子,要心懷天下,身為哥哥,要讓著弟弟。


    而剛剛,他的感性麵又不自覺偏向了小兒子,而眾大臣,卻站在了他的理性麵。


    柳正對皇上這些年的偏心都看在眼裏,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以前事小他並不想插足,可這次,茲事體大,皇子怎可與一國儲君並重?


    再偏心,也該有個度了。


    柳正一歎氣,跪了下來,懇請讓太子監國。


    眾人一見太傅跪下,除卻靖王黨,亦是紛紛下跪伏地。


    皇上感覺事情有些棘手,若現在真駁了太傅,那太子,從此後在朝堂恐怕再沒威信可言了,這並不是他想看到的。


    閉著眼沉默良久,終是開了口:“好,便依眾愛卿所言,太子監國,靖王前往江州。”


    皇後聞言,鬆了口氣。


    “但是――江州凶險難測,為以防萬一,李得光,你去將朕的免死金牌拿來,朕要賜予靖王。”皇上看向靖王,細細叮囑,“延兒,見此令牌如見朕。在江州若有人敢忤逆你,持此令牌,便可即刻斬殺!”


    皇後聞言,冷笑。隻是有些疼惜地看向太子,太子轉頭,對上她的目光,搖頭輕笑,眉眼間盡是雲淡風輕。皇後心中卻更慟。


    第73章 折子戲言


    儲秀宮。


    “咣——”地一聲,霍貴妃拂了桌幾上的糕點茶盞,‘蹭’地站起來,近乎目眥欲裂:“你說什麽?皇上居然讓延兒去江州?!”她才剛離開昭陽殿,張晴語那個賤人跟皇上說了什麽?


    平夏也有些心慌:“是啊,娘娘,現在我們怎麽辦?”


    皇上現在病重,太子把持朝政,這對靖王非常不利,而現在,靖王又要離開京城。


    她聽說,江州正在鬧瘟疫,傳染性極強,死了很多人,活著的人都在往外跑,靖王卻要往裏去……


    “不行,我要去找皇上,讓他找別人去!他怎麽能這麽狠心,讓自己的兒子去送死!”霍貴妃又氣又怒,轉身就要往外走。


    平夏一把拉住她,跪在地上:“娘娘,不能去啊,靖王此番去往江州是眾大臣合力推薦,您就算去了,也不一定有用啊!”


    貴妃再厲害,也隻是後宮女子,而後宮,最忌諱幹政。


    尤其現在皇上身體不好,受不得刺激,而貴妃又愛和皇上使性子,萬一兩人起了爭執,皇上……


    若貴妃沒了皇上撐腰做主,那一切就真的完了。


    霍貴妃咬牙切齒,恨恨道:“宗政琉!”他承諾過的讓延兒做太子沒做到就算了,現在竟然還要把他往火坑裏推。他怕什麽,自己死了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太子。可她呢,若延兒沒了,她以後怎麽活!


    “延兒一定不能去江州!”霍貴妃雙手緊握成拳,眼中閃過狠意,“宣霍侯爺進宮。”


    ……


    一處二層高的閣樓,外麵綠木百花環繞,清風拂過枝丫間,偶爾蹦出一隻鳥兒來,活潑歡叫,更顯此地安靜寧謐。


    忽然,“吱”地一聲,閣樓門被打開。一白衣女子神色慌張,探出頭四處張望一陣後,跨出門檻。


    “純姨娘。”


    外廊守門的丫鬟見女子出來,有些驚訝。


    聽丫鬟開口,純姨娘緊張神色滯了滯,稍縱即逝。她放在袖子裏的手握得很緊,勉強笑著朝丫鬟點頭。


    “屋裏太悶,我想去外麵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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