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嬈沒發現他的異狀,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神情恍惚,但更多是激動。她沒答話,反問道:“他叫陳驍蘭,是今年才入京的,對嗎?”


    季瑜眼中看不清情緒,抿著唇: “他父親是陳肅,任山西布政使八年,今年四月升遷,陳家所有人都入了京。”


    頓了一會兒,他目光如鷹,緊緊攫著郭嬈,似要將她的所有表情看個透徹。


    他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輕柔,但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防備與試探,“怎麽,你認識他?”


    郭嬈垂著眼睫,山西?


    山西在北方,離鳳陽比京城還遠。


    郭嬈倒退一步,眼裏閃過失望,是她衝動了。


    郭攸已經死了,落下山崖,死無全屍,他怎麽可能還活著?


    這戲法,當初她也是找人教的,再自己教給郭攸玩,既然她可以學,別人又為什麽不可以?


    陳驍蘭會這個蝴蝶戲法,不過是巧合罷。


    邁出的步子收了回來,郭嬈苦笑搖了搖頭,垂著肩膀,周身無形顯出幾分落寞哀愁。


    她眼裏歡喜的星子逐漸失去光彩,到最後如枯木寂寥,季瑜一直將她的變化看在眼裏。


    直覺告訴他郭嬈心中有個很重要的人,她見不到他,卻一直惦念著他。而且這個人可能和陳驍蘭,不,是和陳驍蘭變的戲法有關。


    有個惦念的人。


    季瑜眯了眯眼,瞥過數人捧的藍衣男子,麵色很淡,心中冷意一閃而過。


    走到一無人處的樹林時,他停了下來。


    林子裏靜悄悄的,隻有偶爾的呼啦風聲。季瑜抬手捏起她的下頜,臨近逼問:“你現在在想著誰?”


    郭嬈眼裏泛有水光,被迫與他對視,淚眼朦朧。


    隱約看見他的眼中像有怒意翻騰,煞氣外露,凜冽逼人。


    在一起了這麽多時日,郭嬈慢慢了解到,其實季瑜是個很霸道的人,占有欲很強,特別是對她,他很不喜歡她將他以外的人緊緊放在心上。


    若是以前,這個時候她可能會懼他怕他,但現在,她卻沒有怯意,甚至總忍不住和這個男人親近。


    不由自主就露出了些內心的脆弱,她貼近他,伸出手摟住了他的腰,閉著眼聞著他身上令人安心的熟悉味道,想要汲取一些溫暖。


    “季瑜,我現在很難受。”聲音有絲哽咽,含著孤弱無助。


    季瑜最受不得她傷心難過,當即身子一僵,凜冽霎時散去。他垂眸凝著懷裏的人。


    郭嬈緩緩地說:“我五歲生辰時,父母帶我去看花燈,在街市上,我救了一個小奴隸。小奴隸不愛笑,不愛說話,還喜歡咬人,對誰都充滿防備。”


    “有一次我去找他,他卻狠狠咬了我一口,那時我就發誓再也不找他玩了。可是後來,我失足落水,那麽多兄弟姐妹都在,卻隻有他毫不猶豫入水救我。”


    “我父親很喜歡他,還收了他為義子,一直帶在身邊教養。”


    “我不知道他曾經曆過什麽,但我一直知道他很孤獨,為了讓他敞開心懷,我找了鳳陽最有名的師傅教我變戲法,然後想方設法哄他開心,後來他終於肯喊我一聲姐姐。”


    郭嬈從他懷裏抬頭,眼眶濕潤:“去年五月,他和父親遠去西域行商,在那裏他還給我寫了信,說要給我和娘帶好多好東西。為了趕上我的生辰,他們快馬加鞭往回趕,我一直期待著,期待著……”


    “但最後迎接的卻是衙門送來的一具父親棺槨,還有……還有小攸掉落懸崖,死無全屍的消息……嗚嗚……”


    聽她傷心啜泣,季瑜心中那無端的嫉妒怒火早已消失不見,隻餘對她的心疼。


    隻是在聽到小攸時,他眉梢微動,垂眼看著懷中顫抖的女孩,終是沒說什麽。


    他伸出手輕輕撫擦她的臉,眼神裏盡是憐惜疼愛,俯身湊近,親昵溫熱的吻就落在了她臉上,他一點一點吻盡她的淚珠,低喃輕哄。


    “別哭了,我心疼。”


    當濕熱的觸感抵過唇瓣探進來,不輕不重勾纏研磨時,郭嬈終於從忘情混沌中驚醒。


    她身子發軟,雙手正攀在季瑜肩上,後者吻不斷在她唇上摩擦,還不時咬著她的小舌廝磨吞咽。


    兩人喘息見她眼角泛紅,瀲灩勾人的模樣,季瑜眸光一暗,明顯憶起了昨晚女孩纖細柔軟的身體。她總是這樣,明明就什麽都不做,就那樣看著他,卻還是能讓他不可自拔地沉淪深陷。


    雖然被他撫弄得舒服,讓人忍不住就想沉淪,但這還是在外麵呢,見他愈發放肆,郭嬈有些急了,掙紮著想躲開他的掠奪。


    “別……”


    卻不想季瑜態度強硬,好像忍了好久,一下子爆發出來,熱情得讓人招架不住。他不顧阻撓,擒住郭嬈的皓腕壓在身後,火熱的吻從唇上下移,在細嫩的脖子上蹭咬輕舐。


    兩人一番情意深濃,小半個時辰也過去了。郭嬈初始的傷心落寞被男人的熱情親密撫慰得差不多散去,此刻腦子裏全是他溫柔體貼輕聲哄她的模樣。


    季瑜喜歡看她嬌嬌害羞的樣子,見她麵上羞赧,忍不住情動,又在她麵頰輕啄了下。


    “乖,想學打馬球嗎?”撫上她的臉,他聲音低啞磁性。


    郭嬈沒有躲開他,麵上泛紅,心中悸動。


    她想起那日獵場上看見的馬球賽,輕輕“嗯”了聲。


    季瑜滿眼寵溺笑意,牽著她的手就往外走。


    路過一處時,他的腳步卻突然頓住,臉上笑意逐漸消失,眼神也轉變為淩厲,一轉頭,目光如刀射向樹後。


    郭嬈見他眼神警戒,握著他的手不由緊了緊,“怎麽了?”


    “有血腥氣。”


    季瑜說完,做了個讓她不要出聲的手勢,將她護在身後,悄無聲息往那棵大樹靠近。


    郭嬈從他身後探出頭,隻見樹後好像有片朱紅衣角,衣料普通,好像是駐地士兵穿的服飾。


    季瑜撿起一顆石子,用內力彈過去。


    石子恰好擊中那片紅色,突然,“嗵”地一聲,樹後橫出一個人來,身著兵服,木頭一樣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郭嬈瞧見那人雙眼大睜,滿臉鮮血,還沒來得及看第二眼,就被人捂住了眼睛。


    “你站在這裏別動,我過去看看。”季瑜將她轉過身,背對大樹,溫和安撫道。


    這荒僻角落除了駐地士兵,基本沒人來,但現在居然有駐地士兵死了,死狀慘烈,還明顯是人為。若不是今日她與季瑜在這裏,怕是沒人會察覺。


    郭嬈暗覺事情不簡單,於是也沒多問,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對他點點頭。


    季瑜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然後轉身朝士兵而去。


    士兵臉上血跡並未幹涸,還是新鮮的紅色,顯然剛死不久。轉向脖頸上的傷口,整齊劃一,是尖利匕首,一招斃命。


    此次獵場之事是由太子全權負責,若在這裏出了什麽亂子,皇上第一個責問的,必然是太子。而誰最想害太子,季瑜想,是霍貴妃與靖王無疑。


    幾乎是不加思考的,第一懷疑人就在心中定位,隻是……季瑜皺起眉頭,他想起那日影六說,靖王在西樹林,無緣無故被老虎所傷,且傷得不輕。


    西樹林荒僻,接近拉依族,中間以大片沼澤為界,沼澤地危險,一不小心就會深陷泥淖,事關性命,一般沒人會在那裏晃蕩。


    可靖王為何會撇下侍衛獨自出現在那裏?而那裏又恰好有老虎?


    說那是陷阱,可靖王傷好後卻毫無動作,若不是陷阱,卻又有哪裏說不通。季瑜垂著眸,試圖將西樹林之事與士兵被殺之事關聯起來,隻是不待他多想,耳邊就傳來極輕的“嚓嚓”腳步聲。


    步伐急迅,帶著殺氣。


    季瑜眉目一斂,敏銳極速地轉向聲源,這一看,卻讓他差點心髒驟停。


    不知郭嬈何時轉過了身,帶著關切望向他這邊,她的身後,蒙麵人躍起,舉刀欲劈。


    “小心——”


    季瑜一聲大喊,鳳眸血紅,瘋了般向她衝去。


    郭嬈後知後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被一股衝力錮住,緊緊抱在了懷裏,身體騰起輕旋一圈,落地。同時耳邊還響起了一聲“噗嘶”,是刀劃過皮膚的聲音。


    森冷的白光晃眼,郭嬈轉眼看去,就見五尺之外,一黑衣人提刀而立,鋒利刀尖鮮血橫流。


    而抱著她的的人,緊貼的身體使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在顫抖,心髒也在劇烈跳動。


    鼻尖也盈滿了血腥味。


    一低眉,入目是白衣下血肉外翻,刺眼烏紅。


    一瞬間,她臉色驟然變白,隻覺心痛欲裂。


    “阿琅!”


    季瑜沒帶佩劍,正渾身警戒看著黑衣人,大腦極速運轉怎樣安全無恙護懷裏人離開,卻不想突然聞她一聲——阿琅。


    她從來沒這樣叫過他,就算親密情動時,也沒有,這是第一次。


    他一時有些愣住,同時胸腔好像被什麽密密麻麻的熱意侵占,竟讓他連臂上疼痛也感覺不到。


    郭嬈卻好像沒有察覺自己喊了一聲什麽,她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看著那烏黑的血焦急哭喊著:“阿琅,你中毒了,他刀上有毒!”


    黑衣人卻一聲冷笑,眼中盡是嗜血殺意,他緊緊盯著季瑜:“魏世子,好久不見了,果真是天道好輪回,今日我就要你的狗命!”


    黑衣人一出聲,季瑜瞬間明了這是誰。當初他任巡按禦史,去往信陽查貪汙案,抓獲了一大批人,這人是靖王得力一手,最後被人相救,逃了。


    左樊一轉頭,對匿在樹後的李陽吩咐:“上!”


    兩人提刀合力進攻。


    季瑜受了傷,手無寸鐵,還得護著懷裏的人,盡管平時武功再高,此時也無法處處兼顧,對付兩麵夾擊,隻能采取守而不攻。


    因看見主子與表小姐親熱而避開的孟安與影六,此時也聽見了隱隱打鬥聲。兩人表情一凝,對視後,提起劍迅速往回趕。


    季瑜這邊。


    攻打幾番後,季瑜反應依舊敏捷,閃躲迅速,左樊兩人根本傷不了他分毫。但時間卻不容他們繼續耗下去,左樊雙目一凜,加猛進攻。


    一來一回間,他似乎發現了季瑜懷中女人是他的軟肋,心中驚奇的同時暗道天助我也,便對李陽道:“攻擊他懷裏的女人!”


    雙刀齊齊朝郭嬈砍去,季瑜心驚,攬緊懷裏的人傾身後退。


    匍一用內力,傷口的毒似乎蔓延得更快,他一聲悶哼,唇角溢出了一絲鮮血。


    “阿琅!”


    郭嬈扶著他,忍不住地眼眶通紅。


    她知道自己就是個累贅,若不是護著自己,他一定不會受這樣重的傷。


    “阿琅,你放開我吧。”


    抱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卻是紋絲不動,季瑜道:“上次獵場上我就說過,不管你在哪裏,我都會陪著你。”


    他聲音溫柔卻固執,郭嬈心中大慟,隨之湧來的,還有一種前所未有越來越強烈的悸動。


    見他終於支撐不住,左樊笑得猖狂。


    “魏世子,今日我就要為弟兄們報仇,讓你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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