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臻看出葉鴿有些心不在焉,也知道他還是在想那布陣之人的事。但也並不說穿,隻是伸手揉揉葉鴿的頭,將玉墜子放到他的手上,叮囑道:“這會可莫要再走神了,仔細磕到碰到哪裏,摔斷這小鴿的翅兒。”葉鴿兩手接過玉墜子,使勁作出乖乖聽話的樣子,衝著謝臻一個勁地點著腦袋。但他卻並沒有把那墜子收起來,反而直接掛到了謝臻的煙杆上。“給我的?”謝臻抬眸,饒有興致地挑著煙杆,看著葉鴿仔細係紅繩的樣子。誰知這次,葉鴿卻搖了搖頭,直接在謝臻的手上寫道:“不是送給先生的,是送給虺龍的。”“送給它的?”謝臻打量著葉鴿一臉認真的樣子,又看看他手上形似小鴿子的玉墜,忍不住輕笑起來,點頭稱道:“是了,想來它是會喜歡的。”葉鴿歪歪頭,才不管謝臻是不是在笑話他,繼續拉著謝臻的手臂,和他走向下一個小攤子。又是大半天走下來,葉鴿還是時不時的會走神,但是謝臻卻隻是適時的提醒著他,並沒有多說什麽別的。謝臻很清楚,關於布陣之人的事到底還是壓在了小鴿兒的心頭,這時候單單給他勸說安慰是不夠的,最好的辦法還是要直接把人給揪出來。前方街市依舊熱鬧,來來往往,如水如織的“人”都映在謝臻的眼眸中,他相信,那個人很快就會有動作了。葉鴿終於逛累了,拉著謝臻坐到了路旁的茶棚子裏,四隻手的夥計很快就趕了過來,兩手給他們倒上茶水,兩手給他們端上點心。這時候,恰逢一群挎著筐子的小販走了過來,趁著店夥計沒來趕他們,偷偷地向茶棚子裏的客人買賣起各種小玩意。葉鴿見狀,也來了點興趣,正巧一個身形像矮冬瓜般,不過桌子高的小販走到了他們的身邊,頂著巨大的腦袋,托起自己的筐兒給葉鴿看。“這位小爺快來看看,這都是自家院子裏摘得狗兒果,新鮮著呢,包甜的!”葉鴿並不知道什麽是狗兒果,不禁探出身子往那筐裏看,隻見裏頭滿滿當當地裝著黃色的果子,隻是模樣卻很普通,看不出什麽“狗”樣子。葉鴿有些失望,剛要收回視線,卻見那小販突然將舉著的筐子給撤了,露出了他大大的腦袋。葉鴿還未反應過來是什麽事,目光卻一下子被小販的眼睛吸引住了。那雙眼睛,根本不像是活物,晶瑩透亮的,卻不帶任何生氣,反而……反而像是某種深藍色石頭。葉鴿的腦中隻剩下一片空白,身體好像是被小販的右眼死死地吸引住了,他下意識地想要掙紮,可剛一動作,就覺得自己毫無支撐地向下墜去,竟好似直接墜進那隻右眼中!壞了,自己這怕是著了人的道。葉鴿如夢驚醒,可惜已經晚了,他像是被關進一隻深藍色的琉璃球裏,上下皆似剔透的晶石壁,卻怎麽都看不到盡頭。他真的掉進了那小販的右眼中嗎?眼睛……又是眼睛,這世上哪有這樣巧合的事?葉鴿忽然意識到,這可能並不是什麽小販的眼睛,而是妖判像被挖掉的石眼。是那個布陣之人來了!葉鴿的心砰砰砰地跳著,他握緊了手中的鋼筆,警惕地看著四周,雖然他並不報太大的希望,但還是下意識地想要找尋謝臻的身影。“鴿子,你可真是讓我好找。”這時,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葉鴿立刻轉頭看去,隻見那深藍色的石頭中,慢慢隱現出了一個有些胖的影子。葉鴿不由得向後退了幾步,那個身影卻很快就從石頭中脫出,首先露出的便是一張白胖的臉,他抬起頭望著葉鴿,眼神盡是露出憐憫與惋惜:“鴿子呀,你說你為什麽就不肯聽我的話呢。”葉鴿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來的人竟然是孟管事。“我當時勸過你的,”孟管事歎了口氣,臉上的笑容將他的眼睛擠成了條縫:“我勸你安安分分的呆在戲園子裏,我勸你離那位謝三爺遠些,你怎麽就是不聽呢。”葉鴿望著孟管事,難以相信地搖搖頭,他現在完全不知該有怎樣的反應。自從被廢了嗓子以來,他見過太多的冷暖人情,孟管事雖然一直待他算不上太好,但好歹也是在他被吳班主徹底厭棄之後,難得的還對他有過關照的人。往事一件件回想,那些所謂的關照,盡數變成了傷人的暗刀。什麽好心的提點,什麽掏心的囑咐,原來不過是為了將他繼續留在戲園子裏,供他吸取氣運的謊話。“現在好了,你又落回到我手上了,”孟管事輕輕歎了口氣,一條一條的白絲攏在他的手間:“你也別害怕,不過是吸你那麽點氣運,不痛不癢的,之前那兩年不也就這麽過來了嗎。”孟管事說得如此輕描淡寫,葉鴿卻越發失望,他一麵繼續後退著,一麵暗暗地將手中的鋼筆拔開,盡管並沒有學過多少符咒,但他卻並不想坐以待斃,好歹去拚上一把。“別再往後走了,這裏不過就這麽大塊地方,你跑不了的,”孟管事手中的白絲開始纏動起來,貪婪地扭曲著,想要從他的指間擠出:“對了,你也不必再等那位謝三爺了,他如今已被我困在另一隻眼睛裏,一時半會是來不了了。”“鴿子,你就乖乖聽話吧。”隨著孟管事最後的勸誘,那些白絲終於得到了釋放,它們如一條條白蛇,遍體閃著陰寒的光,直直地向葉鴿竄去。葉鴿沒有再後退逃跑,他抓住了最後的時機,按照之前謝臻在山村中教過他的樣子,飛速運起手中的鋼筆,微苦的白煙化作了水狀自他的筆尖流出,迅速凝成了困字咒的模樣,阻在了那令人作嘔的白絲之前。“嘖,他居然還教了你這些東西。”孟管事依舊笑著,臉上卻有幾分不自在了,他口中開始低低地念叨起什麽,手中又出現了一團纏繞在一起的白絲。但隨著這些白絲的出現,葉鴿驚恐地發現,孟管事那一身白胖的皮肉,居然自腮臉到肩膀,如被抽了氣似的,軟軟地聳塌了下去。“鴿子,別再白費力氣了,給我吸來補一補……”話未落音,那些新生的白絲便再次蜿蜒著衝了出來,撕咬向葉鴿所築成的薄薄屏障。“我平時待你那樣的好,我如今變成了這般模樣,你難道不該回報我嗎?”“隻要讓我吸上一口,吸上一口就好了……”孟管事的話猶如被施了魔咒般,一個勁的往葉鴿腦袋裏鑽,葉鴿皺緊了眉頭,控製著自己不受他的幹擾,微微發抖的手再次運起鋼筆,想要給符咒添上幾筆,可他到底是初學無力,在那白絲的衝擊之下,每次落筆都異常困難。眼看著那些白絲就要將困字屏衝破,葉鴿死死地咬住了嘴唇,雙隻手一齊壓到了筆上。白色的符文勉力流動著,隨著葉鴿的頑力抵抗,筆尖處漸漸漸漸凝出了一隻模糊的鴿子。這平時最為溫順的家鳥,一出現便橫衝直撞地飛了出去,絲毫不顧那白絲的死纏,亮出小小的喙與爪子,不要命似的撕扯。與此同時,孟管事的身體繼續軟塌著,整個人變得好似隻剩骨架支撐的一層肉皮,他的眼睛中帶著近乎瘋狂的渴望,已經變形的嘴皮上下觸碰著,繼續發出低低的吟誦。與孟管事的衰竭的身體相反,那陰寒的白絲卻越發強盛,其間爆發出的邪力,根本不是葉鴿這樣一個初學的人可以抵禦得了的。小小的鴿子終於還是被白絲纏住了,細碎的光屑散落了一地,猶如它被撕碎的羽毛。葉鴿的手臂幾乎已經麻木了,他再也無法寫下任何的符咒,但他卻仍舊死死地握住鋼筆,哪怕手指已經崩裂出了血痕,也沒有放棄。一陣清脆的碎裂之聲在葉鴿的耳邊炸響,可惜已經接近於力竭的他,根本無暇分心去思考那究竟是什麽。困字咒凝成的屏障已經出現了裂紋,葉鴿的意識也即將崩碎,幻化而出的鴿子徹底被白絲攪碎。就在這時,白色的虺龍突然從無盡的藍色石壁中翻湧而出,帶著不可抗衡的力量,盤旋到了葉鴿搖搖欲墜符咒上,頃刻間便將那些凶惡的白絲,全部震斷。但葉鴿已經看不到這些了,驟然散去的壓力讓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滑落,繼而又被什麽人從背後支撐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