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截身體淹沒在水下,結實有力的雙臂在水上劃動,頭部和頸部也有露出來,甚至可以隱約地望見鎖骨。皮膚白得像石灰,跟海藻般的頭發形成鮮明對比。從這個距離看,五官模糊不清,嘴唇透著深紫色,雙目在黑夜的對照下,亮得發紅。對於此人的存在,夏茨的第一反應是轉身,去找守夜的船員幫忙把人撈上來。但他的疑惑阻止了自己這樣做。如果這是一個海上遇難者,為什麽不主動呼救?為了確認情況,夏茨等了一會。在這段時間裏,遠處的人影始終漂浮在水上,直直地望著他所在的位置。不見對方沉下去,夏茨心中多少有了數。這肯定沒那麽簡單。夏茨心懷警惕地凝望著對方,形成長久的對視,兩邊都不發一言。這種狀態十分折磨人。就像無聲的戰鬥。夏茨決定做點兒什麽。然而,不等他采取行動,對方就輕啟雙唇,送出悠悠的謳吟。「月亮下的珍珠,紅如滴血珊瑚,海底生長不出,鋼鐵船上獨佇。人類啊,你不是我第一次遇見的生物,今時今日,緣何讓我生出歌頌的意圖?何等大膽的意圖,畢竟……我不知道你姓甚名誰,隻能唱到這裏就結束……」第010章 歌聲剛一響起,夏茨就捂住了耳朵。它是如此的美妙,隻有天籟之音能形容。它又是如此的可怕,甚至能頃刻間奪人心智。在聽到魔樂的時候,夏茨能立刻分辨出來。這並非意味著他就不害怕了。實際上,正是因為他對魔樂太熟悉,他才能瞬間就發現,這歌聲中蘊含了多麽強大的力量。當對方停下來,夏茨難免感到慶幸。他長舒了一口氣,放下了耳朵上的手。其實這樣做沒什麽用處,隻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所幸,對方沒有攻擊意圖。不過雖然這麽說,剛才的魔樂那麽悠長,恐怕還是會影響到船上的人們。考慮到弱基調的用途通常是鎮定和催眠,所有守夜船員現在可能都已經睡著了。夏茨定了定神,衝著遠處喊道,「嘿!你在那裏做什麽?」遠處的人影頓了一會,劃動木槳似的雙臂遊過來。「這裏是我的家。我隻是待在家裏。」抵近輪船之後,那個人做的第一件事是仰頭,因為他不再是遠望夏茨,而是就近打量,「我的名字是安納提斯,你呢,紅珍珠?」夏茨困惑地看了看四周,不確定對方是否在稱呼自己。除了他,甲板上空無一人,不同的設施有不同的顏色,但隻有他的頭發是紅色。所以,水裏那家夥要麽是在跟一個看不見的鬼魂說話,要麽是單純不明白,一個大男人是不能被叫成珍珠的。「夏茨。」他有意強調,「我叫這個。」「夏茨!」安納提斯喊道,「想下水玩玩嗎?」安納提斯這麽說完,上半身潛入水中,整個身體的平衡都顛倒過來。嘩啦!像頑皮的孩童故意攪亂海水的流向,拍打出層層疊疊的浪花。夏茨這才發現,原來那家夥之所以能輕鬆漂浮在水上,是因為有一條巨大的尾巴。那完全是一條魚尾巴,可能是最漂亮的魚尾巴,鱗光閃閃,綺麗光滑。一切都說得通了。這是一個人魚,而人魚都是天生的魔樂師。夏茨第一次見到人魚,控製不住地直直盯著瞧。「……我……」許久後,夏茨才找回聲音,「……不會遊泳。」「沒關係,我可以拉著你,然後你就會漂起來。你會發現海洋的浮力很大的。」還是算了吧。夏茨搖了搖頭。他連暈船的毛病都還沒克服,就不要挑戰地獄級難度的遊泳了。況且比起海洋本身,他對寄居於海洋的神奇生物更好奇。見他不肯下來,安納提斯也沒有強求,隻是圍著輪船慢慢遊動起來。「你住在這一帶嗎?」夏茨趴在欄杆上,目光追隨著人魚的動向。「沒錯。」安納提斯說,「孑海是我的領地,不包括大小河流。」隨後安納提斯開始告訴夏茨,海底的世界是什麽樣子。有許多名詞是夏茨聞所未聞的。來不及挨個問,夏茨就根據名詞的發音,去猜測那是海生物,還是水生植物,還是寄生蟲。安納提斯跟他說,人魚們不都住在一起,但這片海洋的大部分區域,都是歸他統治的。「這麽說,你是個國王嗎?」「不,不是。我們沒有國家,那隻會使人分裂。我們會實行選舉製,輪流成為酋長。以前是每隔兩年選一次,但現在變成了五年。」「為什麽?兩年的時間太短了嗎?」「差不多。沒人想當酋長,所以每屆選舉都進行得很艱難。大家都不希望那麽麻煩,因此一致同意了延長執政期限。這樣就不必頻繁選舉了。」「聽起來真不可思議。沒人想當統治者?」「我知道人類不會這麽想,因為你們的世界複雜得多。但在海底,我們的生活很簡單,每天就是打獵、蓋房子、製造和交換手工藝品。我們沒有貨幣,想要什麽東西就去找。統治者無事可做。隻有發生戰爭的時候,我們才會積極動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