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瑜沒忍住笑出聲道:“所以你想了老半天就這句話?”


    說這話時她的目光越過林子舟的肩膀望去他身後竊竊私語的幾人,山壁遮住了大半月光,沈不瑜依稀可以看見他們身後的陡坡,陳三思正貓著身子做些什麽。


    林子舟看著她忽然飄離的目光,稍一作想便知道小姑娘這會在意的是什麽。小姑娘一邊想著勾他的話,另一邊還去關注別的地方,與人交談最忌三心二意,她平日可不是這麽心寬的人,也獨有在他麵前的時候才如此懈怠放鬆。


    “我在想別的事。”


    沈不瑜回過神:“想什麽事?”


    林子舟故留懸念,他勾了沈不瑜的心思又不想繼續往下說。


    步履走在山階上悄然無聲,兩人霎時的安靜惹得身後圍觀的幾位屏息不敢多語。沈不瑜心想著林子舟會在想什麽,林子舟將話往別的地方引,顯然是不想繼續說這劍梅的事。


    沈不瑜打心裏還是信林子舟這人,陳三思的話她隻在乎了三分,而這三分也不是放在林子舟身上,而是隔世島。


    林子舟說到底是兩萬六千年前隔世島的島主,如今這座世外寶島是怎樣的情形放在誰身上也不清楚。而且林子舟給她說的事也差不多把隔世島的事挑明了,他是魔修,也是隔世島的島主,誰家勢力會讓一個魔修來當島主?


    她生疑的是隔世島現狀,她懷疑林子舟還隱瞞了事關隔世島的大事,而這些可能事不關己卻影響東海大局。一個養著魔物的島嶼放在這遠離中原的東海,對於無雙城而言都是大忌。


    林子舟是個性子淡的人,甚至萬年沉睡讓他對世事漠不關心。即便他知道什麽轟轟烈烈的大事也不會多費口舌來解釋。哪怕現在星寰再次動亂,她家林子舟絕對也是最平靜的一個。


    你不問,他絕不會講。


    但是你也沒立場去問,相反會把兩人的關係推至疏遠的地步。


    沈不瑜才不再乎這隔世島上養了多少魔物,一來這些魔物又沒殺人放火,二沒禍亂世道。斬妖除魔的事交給那些修俠義仁道的修士去捍衛,她在乎的僅僅是林子舟應承的老酒跟鈴鐺是不是真能如願。


    他不說話也沒什麽大事。


    陡坡上的陳三思終於找到了林子舟所說的陣眼,藏得隱蔽就在弟子階指引的石碑後麵。魔香的克製之法說簡單是很簡單,輔以藥引便可抵禦魔香的魅惑。


    這好比兩種香料混合,其中一樣巧好中和了另一樣的烈性。陳三思想著,虧得她是個醫修隨身攜帶著各樣的稀有靈植,陳家也是數一數二的醫道世家,不然查出來的這克製之法還真不是一時半會能搞定的。


    陳三思咬破指尖,將石碑後輔以朱砂刻畫的陣法改了半道,又將自己調製的藥香勻在陣法上,小聲低喃道:“妖修就是法子多,這種陣法也能想到逆轉之法來破解。”


    陣法上改了半道,乍一看與原先沒甚麽分別。


    大功告成,她拍了拍手,卻沒想到緊接著那石碑上的陣法泛著隱隱紅光,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猛地散發出來。


    陳三思:“?”


    相隔不遠的弟子階上,瑤華緊張地跟同門弟子揣摩沈不瑜的舉動,她聽著身旁弟子頭頭是道:“兩人不說話,不大妙。”


    瑤華小聲問:“接下來是要幹什麽?”


    “都說風雨之前的平靜最為可怕,我怕林公子有性命之憂。”弟子擔憂地看著那邊,“不行,林公子舍身取義,我們不能看著他受苦!”


    瑤華:“啊?”


    沈不瑜的心思已經從隔世島跳到了怎麽讓林子舟送她新的雪人上去。她本身也不是個多事的人,清虛門的事能幫就幫,其他的就盡人事聽天意。


    然而林子舟那雪人的事兒還沒著落呢,林子舟總共也就送了她三樣東西,前兩樣還是空口許諾得真正找到了隔世島才能到手,而這第三樣到手還沒捧個一天半夜就讓她給摔了。


    她這人偶爾就死倔,小時候的傀儡壞了她非得讓父親幫她找材料弄個一模一樣出來,這雪人弄個一樣的也不大可能,可她就想要個林子舟送的東西,怎麽就那麽難呢。


    突然一股奇怪的味道飄來,沈不瑜本就警惕著陳三思那方向,這會聞到這味道第一反應就望了過去。她神色肅然,凜冽的目光投去陡坡。


    陳三思也沒想到這香料跟陣法磨合會鬧出這麽大味道出來,她趕忙從折了一旁的劍梅,取了花瓣就地開始磨花粉。這會她看見自家表姐凜冽又割人的目光,心慌之餘又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雙手合十就祈求,半柱香!半柱香即可!


    那股味道奇怪是奇怪,有種莫名的焦味,又談不上燒了什麽東西。


    沈不瑜看著陳三思一張一合的嘴,臉色更冷了幾分,這又是在搞什麽幺蛾子?


    而瑤華幾人看到沈不瑜那陰沉的臉,心裏啪嗒一慌,眼神比寒冬更刺人還直直看向他們這邊。瑤華還沒反應過來,身旁的弟子顫著聲音道:“我們勢單力薄,救…救不了,保命要緊保命要緊。”


    若是不阻止這味道,定然會被瑤華他們幾個發現。沈不瑜蹙眉心下想著辦法,忽然身邊的林子舟出聲道:“小姑娘,人間百雪不如劍雪。”


    “這是我的回禮。”


    沈不瑜被這突來的話奪走了大部分心神,也顧不及火燒眉頭的陳三思,她看見林子舟後退了兩步,手中一道虛幻的劍影形成,劍身幽藍剔透,隱約可見光華之餘滲出的刺骨寒氣。


    她見過這柄劍,林子舟多次出手時曇花一現的劍影,原來它真正的模樣是這般好看,劍身細長又萃滿霜雪,劍格鐫刻著簡易的繁紋,劍柄玄帶丁點流金。


    沈不瑜不懂劍,卻也知道這應是一把世間難求的好劍。


    “咦,你們有沒有聞到一股焦味?”有弟子問道。


    瑤華一愣:“林公子手頭拿的是什麽?”


    “好像是劍,奇怪,我怎麽覺得在哪見過?”執勤弟子探頭想看得更清楚些,可被林子舟擋了大半劍身,“難不成林公子……”要跟沈魔頭動手了??


    月華傾泄,林子舟挽了個劍花,他步法輕而穩,瞬息變化間手間寒劍似快似慢地劃過劍光。沈不瑜大半的心神落在林子舟握劍的手上,那雙手指節細長白皙,與玄黑劍柄相照甚是好看。


    劍華如藍,像月光倒在雲間,瑩白的光穿過厚重黑雲。寒氣順著流暢的劍身泄出,林子舟挽劍作舞,劍身破空凜凜,寒意逼人。


    瑤華幾人看呆了。


    忽然下雪。


    林子舟的手中劍像是霜雪成靈,飄落的雪花落在寒劍劍身。沈不瑜仿佛置身於空闊又寂靜的天地間,眼前隻剩下一人一劍,她能聽見劍身破空時的快意,如寒風凜雪的高山之巔,劍者居高而傲,劍下是滿天地的茫茫無際。


    令人震撼又止不住向往。


    “好冷。”瑤華捂著手臂顫聲道,“那劍好冷。”


    弟子階雪裏帶紅,紅梅隨著劍氣飄落,呼吸間滿是滿身顫栗的寒氣。陳三思將劍梅的花粉混入陣法,將那股莫名的焦味止住時,才注意到滿身的冰冷。


    她從陡坡望下去,石碑之下的劍影夾著霜雪梅紅。


    沈不瑜看著眼前人緩緩收劍,負劍而立的林子舟滿身寒意,他目光裏帶著笑,似乎在引著她往前走。


    “喜歡嗎?”


    他總能在你心煩意亂之際,輕而易舉看透你心中所想。


    “喜歡。”沈不瑜笑得眉眼彎彎。


    林子舟的劍是世間最好看的劍。


    作者有話要說:  島主:送雪人算什麽回禮?


    小姑娘:這男人真會浪漫。


    圍觀眾人:我們現在應該做什麽?


    第 81 章


    兩人的距離近得快親上了。


    陳三思伏在石碑後看自家姐姐姐夫當著一群情竇未開的道門弟子麵談情說愛,說好來打掩護,怎麽兩人就抱上了?


    瑤華幾人恍恍惚惚,早把執勤的正經事忘得幹淨。


    若這樣的場麵放在去年,陳三思絕不敢相信沈不瑜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她姐姐之前多麽正經一人,雖然頂著人見人怕的玉麵修羅模樣,可骨子還是個矜持不懂情愛的修士。


    她在意的隻有傀儡和家人,以及那縹緲茫茫的進階之途。


    而如今,還要添上一個林子舟。


    哎,情愛難以說清,天仙都有下凡時,魔頭也有性情大變的一日。陳三思將地上的藥杵收好,伸手拍了拍那塊刻好的陣法,嘀咕道:“幾日心血,明日可別出事了。”


    .


    回去的路上陳三思不想跟兩人同行,把陣法安排妥當的事說清了就轉頭回自己的院裏。


    沈不瑜正在興頭上,陣法的事聽得進去,但也是左進右出盼著陳三思趕緊走。人一走了,青石板鋪就的小徑上也就剩下兩人。


    喜形於色,沈不瑜勾著林子舟的臂彎問道:“我見你劍挺好看的,叫什麽名?”


    林子舟手臂很穩,掛著沈不瑜不在話下。


    他輕聲道:“荊寒。”


    沈不瑜對那把劍印象極深,第一回 對他人的兵器有了這麽濃厚的興趣。劍修修為功法有多麽高深卻從來不是沈不瑜在意的地方,持劍持刀都一個樣,一揮一收決定勝敗。


    也許是自己知道的劍修甚少,林子舟的劍如它劍名,帶著森森的寒意,稍不注意就是肢體百骸的刺痛,可它又極為好看,月華劍影,慢下來的劍將劍雪的美如畫卷展現在她的麵前。


    好看又令人動心。


    沈不瑜笑道:“方才我都不敢眨眼,就怕看漏了什麽以後就見不到了。”雖然是驚鴻一現,但沈不瑜甚是喜歡這份獨一無二的回禮。


    林子舟溫柔道:“往後還有很多。”


    撒在小徑上銀白光華,孤月掛在青雲峰一側,山雪與月,流雲隨風。清虛門於九千天梯之上,孤高山之巔盛景,雲裏月間,是道門的莊重肅穆,是月夜的清冷孤美。


    踏雪無痕,簡陋的柵欄之間搖擺木門。沈不瑜頓住腳步,抬眼看去站在院門口的男人,身著華貴衣袍,與這樸素的弟子居天差地別。


    沈不瑜瞥了一眼林子舟,後者微微蹙眉,眼裏卻一片沉寂。


    她將訝異收斂,擺上一張似笑非笑的臉問候道:“顧少爺,真是稀客。”


    顧慎回過頭來,看到沈不瑜與林子舟並行站著,明麗凜冽的女子挽著另一人的手,話雖親善可目光裏皆是戒備。


    “沈少主,好久不見。”


    相距不遠,顧慎今日身邊並無其他侍從,在沈不瑜的印象中,這位無雙城顧家的繼承人身邊從不缺修為高強的修士保護,鮮少有這樣獨身一人的情況。


    顧慎這人,沈不瑜說不上有好感,成親大典上此人一話道出玄天狐的事,早就讓她生疑。無雙城顧家可不是善茬,未點明的善意說到底是屬意的試探,自降身份屈尊來此未必是好事。


    “顧某歇腳之地正好在青雲峰,聽聞兩位也在,便不請自來。”顧慎聲音清而冷,明明說的是平常的問候,沈不瑜卻聽出了莫名的寒意。


    顧慎道:“我聽徐道長說,沈少主明日也會上場,那先恭賀沈少主旗開得勝。”


    徐道長?徐清光怎麽跟顧慎有關係?


    沈不瑜將疑惑收住,回道:“顧少爺屈尊過來著實令我驚訝,承您吉言。顧少爺等了好些時辰了吧?”


    “天色已晚,是顧某叨擾了。”


    月下雪裏,顧慎抬步走了過來,微微垂首朝沈不瑜二人作揖道:“西蜀鹿林山,承蒙關照。”


    .


    燭光搖曳,林棲將手中的長劍放下,望著坐在床榻邊的紀如心道:“明日的大會實屬難得,如心,參加劍門大會不是你入劍道的誌向嗎,怎麽愁眉苦臉的。”


    紀如心看著放下的那柄長劍,“林棲,沈姑娘這麽做為的是什麽?我想不明白。”


    “學劍是為了什麽?”林棲跳上床榻在她身邊盤膝坐下,“當年你我走天梯的時候,你說學劍是想仗劍天下,享劍客浪跡天涯的逍遙。我覺得沈不瑜說的不錯,魔修也可修劍,仗劍江湖不一定要是道修劍修,你若坦蕩,當個魔修也可浪跡天涯。”


    林棲道:“所以你安心去劍門大會,入魔之事還有我兜著呢。雲和的動向我自會關照,他因師尊的緣故對我防備甚小,不一定會注意到我去向。明日門主也會出關,隻要事情鬧大了我就去擂台前請願,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再多的同門陷入苦海。”


    “那你呢?”紀如心著急道,“我上不上台亦無所謂,我若要當逍遙天下的劍客,無須走劍門大會這一遭。可你不同,林棲,你竭盡心力幫我至今,不隻是僅僅因為我,也不是因為清虛門。”


    “林棲,你的劍呢,你被家族殘害流落東海,你我等候多年,好不容易修為夠了劍門大會的檻,好不容易劍門大會在清虛門召開。”紀如心說得手足無措,“你的劍不給天下人看看,你甘心嗎?”


    林棲目光一沉,怎會甘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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