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走到院門口,便聽見院內破空聲音,她推開門一看,發現林子舟手持枯枝在院裏練習技法。她微微一愣,這招式走下來,顯然是劍修劍招,她本以為林子舟是個修煉傳統道法的修士,平日未見他負劍,沒想到竟然是個劍修。


    林子舟停下,循聲望來,“陳姑娘。”


    陳三思微微一笑,問:“姐姐可是醒了?”


    沈不瑜醒來時,天已大亮。院子裏依稀有林子舟練招的聲響,沈不瑜想到前幾日林子舟還問她是否晨起練習身法,她自由慣了,一時按照規矩來修煉總不太適應,也就沒隨他起來。不過今日時辰尚可,還可以與他對上幾招。


    她梳洗完出去時,林子舟剛好收招。


    沈不瑜問:“你練完了?”


    林子舟微微頷首,道:“早上,陳姑娘來了一趟,不過你在休息,她就沒打擾。”


    沈不瑜問:“她怎麽突然過來,可有為難你?”


    林子舟失笑:“沒有,陳姑娘是來辭行的。挺早就來了,走得匆忙,托我與你說一聲。”


    沈不瑜眉頭一皺,問:“說什麽?”


    “也沒說什麽,就說叨擾多日,給你添了麻煩。”林子舟說完,又頓了一下,繼續道:“另外說,她不久之後,會去開陽城拜訪你。”


    沈不瑜聞言,扶額道:“那她已經走了?”


    “走了。”


    沈不瑜哪不知道陳三思這話裏意思,半句正經半句威脅,說是要過去拜訪,其實就是逼她早日與主家那邊交代。不過去主家是早已確定的事情,早去能搶占先機,晚去就隻能被迫交代。沈不瑜在別莊這邊的風也放出去了,錦華鎮跟雲嶺州藏寶閣也走了一趟,宣揚是宣揚了,算著時日,也差不多要傳到主家那邊了。


    沈不瑜道:“那正好。”


    天光之下,院中雜亂之物被盡數移開。沈不瑜借著枯枝在空闊的院子裏畫上了一個繁複的陣法,陣法成圓,圓中錯綜複雜。她順著已經成形的陣法,將朱砂倒在其上,在烈日下耀光重重。沈不瑜將陣法畫完,又召喚出三個傀儡。


    她手中紫光微現,細線自她指尖蔓延而出,像編織而成的蛛網,愈來愈大,直至將整個院子都納入其中。


    林子舟第一次見沈不瑜這般使用傀儡術,紫光成線,凝聚而成的結界帶著隱隱的威壓。林子舟所見的傀儡師,多半僅是操縱傀儡行事,鮮少見到傀儡絲匯聚而成的結界陣法。這應超脫於平凡的傀儡術,夾雜道法其中,屬天道之下。


    沈不瑜撐開紫光結果,朝傀儡吩咐道:“看守結界,不得打擾。”


    三個傀儡躬身應道,轉身化作流光離開了結界。


    沈不瑜將一切安排妥當,方朝林子舟伸出了手,道:“來。”


    林子舟跨入那朱紅結界之中,光點從陣法邊界亮起,似八方陣圖八角結陣,殷紅血光從地上蔓延開,逐漸滿布陣法,將林子舟徹底困在其中。沈不瑜將玄天狐妖丹與紫玲草取出,拋入陣法之中,雙手快速結印。


    懸浮的妖丹分出妖氣纏繞上紫玲草,將其拖入丹內,頓時紫光大盛。林子舟感受到頭頂妖丹散發出的威壓,那原屬於玄淵的妖氣盡數蕩開,整個陣法之中遍布著玄淵的森森妖氣。玄天狐巨大的妖相懸浮在妖丹之上,眼瞳深紅,渾身黑炎躍動,它居高臨下睥睨著陣法之外的沈不瑜,獠牙之下發出巨大的吼聲。


    沈不瑜目光一沉,這玄天狐的妖相居然如此強悍!


    她銀牙咬唇,迅速打出一記手印,紫光之中微微閃耀著傀儡師的圖騰,微漲的紫光壓在玄天狐妖相之上,頓時雙方僵持。


    林子舟站在妖相之下,看著頭頂的妖相與圖騰爭鋒。沈不瑜若要將紫玲草融入妖丹之中,必定想要降服玄天狐的妖相。降服妖相並非看修為,而是看施法者自己,沈不瑜太過於自信了,她總是胸有成竹地決定所有,以至於林子舟忽略降服妖相的風險。


    他看著陣法外的小姑娘目光堅定,手中法印越見深邃。


    沈不瑜又加持了一道法印,她降服過無數孤魂野鬼,這雙手鎮壓了多少惡魂,作為一個傀儡師,怎會怕妖獸的妖相。


    給我下去!


    沈不瑜頓時靈力大漲,強悍的氣息從她身上爆發。林子舟猛地抬頭一看,隻見那傀儡師圖騰印在玄天狐額上,強悍的神識加持其上,竟使得玄淵的妖相敗退。圖騰發出深邃紫光,狠狠地打在黑炎之上,不過瞬息,妖相破碎成妖氣,凝聚成一團靈氣,順勢壓入林子舟的體內。


    林子舟自靈台一陣劇痛,強悍的妖氣順著這副軀體的血脈蔓延至丹田,劇烈的疼痛從軀體到神魂,林子舟眼前一黑,屈膝跪下。


    玄天狐的妖丹在林子舟空蕩蕩的丹田中成形,將四散的妖氣收斂入體。


    沈不瑜噴出一口黑血,沉著臉色將最後一道法印打出。


    霎時,那妖丹脫離林子舟體內,飄浮在兩人麵前。林子舟伸出手將其抓住,陣法紅光大漲。妖丹落入林子舟手中瞬時消失,取而代之是男人滿身強悍的妖息。屬於玄天狐的妖息此時從林子舟的體內散發開來,似那囂張黑炎,凶如炙火,凜如烈風。


    沈不瑜心中鬆了口氣,緊繃的氣息鬆懈,眼前模糊一片,直直往前麵倒去。


    林子舟幾步向前,將小姑娘穩穩接住,卻發現她渾身冰涼,強行施法的手臂微微顫抖,臉色蒼白,額間滿是冷汗。


    第 18 章


    西蜀開陽城。


    遠遠望去,城牆高築,城樓間依稀站著守衛的軍士。紅漆重門大開著,持著長矛的軍士查著通關文牒。開陽城是西蜀最為繁華的城池,往來商貿四通八達,商人走販遊走其間,文人求學經典,武人修煉體魄。最為主要,是西蜀諸多修道世家便位於此城之中,藏龍臥虎。修煉之重,在星寰大陸人分三等,最低等為手無縛雞之力凡人,二是邁入修煉門檻的萬千修士,三是手握重權盤踞一方的高階修士。


    車夫牽著飛鳶車駕走在開陽城坊間,車駕上雖未明確標明是何家車駕,可這琉璃外廂,開陽城中人卻早已熟悉。來往人與這車駕擦肩而過,低聲與同伴道 :“沈家的車駕。”


    “沈少主回城了?”


    嚷鬧的聲響被隔絕在車廂外,沈不瑜神色懨懨地靠著,臉色蒼白之際紅唇格外豔麗。她今日穿著流紋紫雲袍,露出精致鎖骨,衣袍尺寸貼合,腰身緊束。而林子舟坐在一旁,微微掀開了窗上幕布,見著石板街上來往行人。


    沈不瑜低聲道:“開陽城很熱鬧吧?”


    “仿佛是我以前見過的無雙城。”林子舟回道。


    沈不瑜微微坐直了身子,“無雙城畢竟是皇城,開陽城略輸一籌。”


    沈不瑜勉強打起精神,道:“我先前與你說的可都記住了,一會進門後,一切小心。”


    “你這狀態,可還撐得住?”林子舟看著她一臉虛弱,仿佛一戳就破的紙老虎,絲毫不見往日活潑。


    沈不瑜自那日強行鎮壓玄天狐妖丹,徹底耗完了體內靈氣。她一倒下,靠她靈力支撐的傀儡和結界瞬間消散,巨大聲響引來了別莊仆人的注意。妖丹被安置在林子舟的丹田之中,他與沈不瑜其他傀儡不同,主要驅使軀體倚靠的是強大的神魂,而如今妖丹重新賦靈,他體內還有源源不斷的妖氣。沈不瑜是倒下了,可他生龍活虎。


    他接住了沈不瑜,又以迅速再結下另外的結界,收拾完院內殘局,又抱著沈不瑜去屋內歇息,才出去應對那急得滿頭大汗的管事。


    管事一聽聞沈少主因練功出岔子陷入昏迷,嚇得腿抖,這祖宗要是在別莊出了什麽事,誰能承受主家的大怒。管事心裏著急,陳小姐走得未免太快了,她前腳剛出別莊,後腳這祖宗就出了事,飛鳶是攔不回來了。他趕忙去附近城鎮請來醫修,待醫修說明沈少主隻是耗盡靈力,傷了經脈,修養一段時間便可恢複。管事才歇下了心來。


    沈不瑜隔天就醒了,可經脈還是傷了,臉色蒼白,精神氣也一般。她一能下床,便要動身啟程回主家。林子舟製止過她,可小姑娘一意孤行,管事聞言,喜形於色,趕忙將一切收拾妥當,站在別莊大門候著。沈不瑜帶著簡單行囊與他,臉色蒼白上了飛鳶。


    這一路到了開陽城,沈不瑜的臉色才好了一些。


    沈不瑜有些時候不明白,這林子舟到底有沒有將她話好好記住。


    他很是隨意,仿佛一切皆聽她安排。先前在別莊,林子舟雖能巧妙應辯陳三思,可陳三思是陳三思,她父親又是另外的硬骨頭。沈不瑜苦心交代:“我可與你說好了,我倆是一見鍾情,可別露餡了。”


    林子舟笑笑:“聽你的。”


    沈不瑜神色懨懨,又靠了回去,頭抵在車壁上,眼皮微垂。


    什麽又聽我的,上回陳三思你也沒聽我的。


    沈家位於開陽城之西,走至城西處,便能看到那輝煌牌匾之下,莊嚴的守衛。車夫將飛鳶牽至沈府之前,躬身站在一旁,門口護衛走過來,恭敬道:“恭迎少主回府,主上已在堂屋等候。”


    護衛話說完,飛鳶車駕裏久久沒有回應。過了一會,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從車簾中探出,身著黑袍的男子一躍而下。護衛先是一驚,退後幾步,門口護衛見狀持刀向前,喊道:“什麽人!”


    黑袍男子穩穩站在飛鳶旁邊,長發束起,麵目清冷,劍眉之下一雙眼靜若深潭,他冷冷瞥了一眼周圍人,又向上伸出手,道:“下來吧。”


    護衛緊張地盯著林子舟,手中刀刃出鞘,稍有動作便揮刀迎上。沈不瑜從車駕上出來時,就看到自家護衛拿著刀虎視眈眈地看著這邊,她微微沉下眼,那些人才顫巍收回刀,躬身喊道:“少主!”


    沈不瑜垂眸,林子舟向她伸著手,目光柔和。


    她搭上林子舟伸來的手,後者握住,將她從車駕上帶下來。


    周圍守衛見此狀況,暗暗心驚,這沈少主居然從外麵帶人回來了,而且形若親密,並非凡人。


    沈不瑜麵色蒼白,更顯得臉色不善,她看了一眼前方,又附耳與林子舟說了幾句話。


    周圍守衛戰戰兢兢躬著身不敢動作。林子舟鬆開了沈不瑜的手,後者微微拽了下他衣袖,才轉身往沈家大門走去。


    林子舟看著周圍俯首模樣,霎時十分安靜,那些方才氣勢洶洶的守衛此時如同老鼠見到貓,慫得不敢作為。他心裏失笑,沒想到沈不瑜威嚴這般大,他站在這,倒有種狐假虎威的感覺。


    沈不瑜顯然習慣了這樣的場麵,她十分淡定地牽上林子舟的手,帶著他往沈家大門裏走。


    匆匆趕來的大管事見著此番場景,趕忙上前道:“少主,您可回來了,主上讓您這會過去堂屋。”


    沈不瑜停下腳步,冷聲道:“我一會過去,給父親沏一杯好茶,讓他稍等片刻。”


    大管事心想,主上等您不知都冷了多少杯茶水了,這會讓您回來趕忙過去,您還推遲片刻。大管事心裏焦急,卻不敢對著這祖宗抱怨,道:“是。”


    沈不瑜帶著林子舟大搖大擺地進了門。


    身後大管事捶手頓足,嗬責道:“不是讓你們領著她直接去堂屋嗎?”


    方才傳話的守衛捏了把汗,“這能領得動嗎,這祖宗還帶了個男人回來,坊間傳聞是真的啊,說她在別莊養了個男人那事。”


    大管事也是好奇,方才那男的站在沈不瑜後頭,他沒怎麽看清。昨日坊間突然就傳起了沈少主在雲嶺州帶著男人逛藏寶閣的事兒,還一擲千金拍了上千萬的拍品。這話剛傳到沈家,就被沈家主聽了去,聽說這祖宗今天回來,沈家主一大早就坐在了堂屋等著,就等著沈少主去交代一番。


    大管事招來了車夫,問:“這少主身邊的男子,是何方神聖?”


    車夫搖了搖頭,低聲道:“您這麽問,我也不清楚。就哪天從別莊裏出來的,別莊管事撞見了這男赤膊站在少主的屋裏,您說這孤男寡女的,還脫了衣服,能不成事嗎?”


    大管事湊近了幾步,小聲問:“都是真的?”


    車夫信誓旦旦道:“真的,這不止住一屋,少主還帶著這男子到處遊玩,笑得特開心。您說,照往常說,少主是這樣的人嗎,平時冷著臉,看見少主笑我都要哆嗦了。那男的能麵不改色跟少主這麽處著,除了有恃無恐,還能是別的嗎?”


    沈不瑜與林子舟走過庭水長廊,來到了沈家祠堂前。


    沈不瑜麵色如常,在祠堂前停下,與林子舟道:“勞煩你等我會,我去見見娘親。”


    林子舟還未回應,小姑娘徑直往裏走。腰身挺拔,身影蕭瑟。


    沈不瑜跨過門檻,進入燭火重重的地方。高高祭台上自上而下排著列祖列宗的排位,正中間的牆畫上刻著傀儡道沈家的圖騰,兩邊幕布微垂,燭光微動。她如常地在祭台一旁拿起香燭,點燃香燭,屈膝跪在蒲團上,臉色蒼白,眼光黯淡。


    她閉上眼,不發一言。


    四周寂靜,林子舟站在祠堂之外,微微抬頭,鳥雀棲息屋角,日光之下,怡然躍動。


    他方才見小姑娘步伐堅定,應是經常來這個地方。


    祠堂裏頭傳來隱約香火味,林子舟記得那日錦華酒樓傳聞,沈不瑜的母親在她十歲時去世,如今裏頭,應隻剩舊人念想。他雖經曆過大風大浪,卻也是第一次站在他人祠堂外頭,看小姑娘孤獨走進那個地方。


    過了好久,她才從裏麵出來。


    林子舟見她走到跟前,輕聲道:“走吧。”


    沈不瑜聞言,方從沉悶之中回過神,她道:“可記住了,萬一我父親反對,你可要堅定一些。這人妖相戀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我給他背幾段話本,再說服他。”


    林子舟與沈不瑜往外走,沈不瑜此時臨到橋頭,才知慌張,她邊走邊道:“他要是嚇唬你,你可別慫。實在不行就端著你平時那樣,純良溫和,指不定我父親也吃這套。”


    沈不瑜腦中混亂,喋喋不休把之前交代的事情又再說了一遍,滿臉糾結又擔憂這林子舟在長者麵前端不住性子,壞了計策。沈不瑜又將父親平日喜好過了一遍,對著林子舟從頭到腳看了遍,確定衣著得當,舉止如常,反複看了幾次,才放下心。


    作者有話要說:  進入文案劇情篇=w=漁舟成親倒計時~喜歡可以點個收藏mua~


    謝謝閱讀,鞠躬。


    第 19 章


    堂屋寂靜。


    門外兩邊守衛站得挺拔,目光凜凜。越過門檻,兩處明紅桌椅無人,正前方的主座上,身著藏青色長袍的男人正襟危坐,兩鬢見白,臉孔堅毅。他左手齊邊的桌上,茶盞氤氳熱氣,仆人半屈著身站在一旁。


    堂屋往外,日光見烈,徒悅耳鳥鳴,不見來人。


    沈獨行目光一直放在門外,等到茶盞不見熱氣,他才開口問:“少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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