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將右手食指放到嘴裏咬破了,迅速在左掌心畫了一個符號。那似乎是一截樹枝,一邊有三道枝丫,另一邊則有兩道。此時兩隻魘已經從樹上下來了,開始向著掌櫃藏身的地方滑過去。忽然,一道口哨聲響起。清冽爽脆的聲音如一道流利的光,從這到處都濕濕黏黏的世界中拔地而起,分外清晰明澈。那是一首曲子,重六沒聽過,但是旋律悠揚,帶著幾分古韻。這下所有的魘都被吸引了注意力,飛速逼近掌櫃所在的地方。卻見掌櫃突然從樹後邁出,手掌伸在前方,露出掌心的符號。原本震蕩著波紋撲向掌櫃的魘卻忽然仿佛看到了什麽它們不願意碰觸的東西,猛地停了下來。它們頎長的身體甚至收縮了一些,仿佛想要遠離那枚符號。然而當符號沒有正對著它們的時候,它們還是會蠢蠢欲動。掌櫃眼睛緊盯著五隻環伺的魘,不斷揮動自己的手掌逼退要撲來的魘,口中的口哨聲卻沒有停下。槐樹的震顫停止了,仿佛在聽著掌櫃的哨聲。可是重六注意到一個問題……剛才……是不是有六隻魘在樹上?心中悚然一驚的同時,他便看到一道黑影,正悄無聲息地從掌櫃身後逼近。那麵上的裂口不斷撕裂,甚至一直蔓延到了它的腹腔。無數紅色的須子宛如裝不下一般從肉裏擁擠出來,噴濺著濃稠的毒液。此時,掌櫃一旦轉身,那五隻便會立刻做同樣的事!重六從巨型肉塊後衝出來,試圖引起最後那隻魘的注意。但它也隻是遲疑了一下,卻決定不打算理會重六,先吃掉已經近在咫尺的掌櫃!“東家!!!”重六大喊著,心髒幾乎停跳,他的右手伸向掌櫃的方向,仿佛是想要抓住些什麽。忽然,最後的魘被抓住了。被一隻長著二十多根手指的手抓住了腰部。緊接著,巨手開始用力合攏擠壓,手指蠕動著,開始將它向著中間按下去。就仿佛是一個人正在將一片紙條團成團那樣。魘全身劇烈地震蕩,卻還是被一點點擠壓下去,伴隨著清晰的什麽東西爆開的聲音,黑色的汁液從巨手的指縫間流下來。手指鬆開,一團黑乎乎已經看不出形狀的肉落在了地上。其餘的魘立刻想逃,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槐樹比原來長大了得有至少四五倍,所有的手都變得比原來還要長,還要巨大,像拍蒼蠅一樣對準剩下五隻行動迅速的魘拍了下去。隨著濕濡的脆響,地上便隻剩下扁成薄薄一層的黑色痕跡。重六心裏一鬆,腿一軟,跪坐在了地上。看來那口哨聲就是可以叫醒槐樹的東西?還好槐樹醒的及時啊……可是重六一低頭,卻嚇得一口氣沒有上來。他的右手……他剛才伸向掌櫃試圖去救他的右手……已經不再是手了……灰青色的頎長觸手大約有五六尺長(大約兩米),仿佛是章魚的長腳,卻覆蓋著星星點點的青綠魚鱗。表麵光滑濕潤,布滿蠕動開合的吸盤。在末端,有一道閉合的五片“花瓣”形態的腮狀物組成的開口……這樣的“章魚觸手”,共有五條蜿蜒在地麵上。問題是它們的另外一端,都連在他那已經變形的、覆蓋著魚鱗的右手上。第50章 黃衣記(6)眼看著最後一隻魘被拍死,祝鶴瀾才終於鬆了一口氣。他忙擦掉掌心畫著的符號,看到槐樹將一根枝條伸過來,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仿佛是在確認他沒有受傷。祝鶴瀾露出微笑,伸手拍了拍槐樹的“手”,卻忽然聽到重六一聲驚恐的大叫。他立時轉頭,便見重六趴在地上,整個人都陷入驚慌失措的狂亂。他死死抓著自己的右手,隻是那抓著的方式就仿佛那條手臂是一件與他全無關聯的物件一般。“手!我的手!”祝鶴瀾立刻跑向管重六,到近前才看到那在地上蜿蜒蜷曲的東西……不應該出現在人類身上的畸變。他的腳步稍稍一頓,便看到重六抬起盛滿恐懼的眼睛,聲音顫抖地問,“東家,我這是怎麽了?”祝鶴瀾蹲下身,口中輕輕噓著,像是在安撫被嚇壞的孩子。他用力抓住重六的肩膀,輕聲說,“別怕,別怕,鬆開手,讓我看看。”重六感覺到掌櫃的手掌傳來的力量,看著掌櫃古井深潭般平穩的目光,那撼動了自我認知本源的恐懼混亂這才稍稍找到一點頭緒。他任由掌櫃拉開他的左手,輕輕握住他右手的手腕,把那五條連在一起的……畸形章魚一般的東西,從地上提起來。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觸手在地上拖行而起的時候,重六能感覺到地麵的摩擦,能感覺到“指頭”之間的纏繞和摩擦。就好像他的手指突然變得很長很長,多了無數骨節。他試著動動手指,那地上的一條觸手也跟著蠕動起來。重六感覺頭皮都要炸開了。濕濡的粘液浸透了掌櫃的袖子,從指縫間滴淌下來。掌櫃認真檢視著那五條觸手,看著它們聚合在一起的、長著鱗片扭曲變形的手掌,伸手輕輕觸摸著。“疼嗎?”掌櫃問。重六搖搖頭,“不……不疼……”“是什麽感覺?”“說不上來……”重六困惑地搖著頭,身體瑟瑟發抖,“東家……怎麽辦?是穢氣導致的嗎?我以後都會這樣了嗎?”“你先別急。”掌櫃靠近他,認真端詳著他的眼睛,“不一定是永久的變形。可能是因為剛才槐樹覺醒的時候,急於救我,導致它潛意識中令你的身體在夢中產生了暫時的變形。等出了夢裏,或許就恢複正常了。”“那……那要是恢複不了呢?”掌櫃思忖片刻,道,“我還有其他辦法。”此時此刻,重六也隻能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掌櫃這句話。因為他無法想象,如果自此以後手都是這個樣子了,還如何生活。甚至於……畸變還會變得更嚴重嗎?他會被當成怪物,找不到任何活計,也無法繼續留在百曉門。他的餘生或許就隻能在深山老林裏東躲西藏,像那些盲一樣,越來越畸形,越來越醜陋……對可能發生的未來的恐懼令他再次劇烈顫抖起來。他喃喃地不斷哀求道,“東家,求你一定想想辦法,一定把我變回去,什麽辦法都行……”掌櫃忽然伸開手臂,環住了重六的肩膀,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噓,別亂想,我保證,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