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車騎著魏老闆,趕著牛車往前走著,趙細燭牽著寶兒跟在一旁。不遠處,是無燈穀的穀口。“快到無燈穀了,”風車道,“咱們不能再把曲寶蟠帶著走了。”


    趙細燭道:“你殺過雞麽?”


    風車道:“殺人可比殺雞容易。”


    “我知道你下不了手。”


    “我下不了手?不就拿刀這麽一割麽?”風車拔出刀,探過身,在曲寶蟠的後脖子上做了個割刀的手勢,“一刀下去,他的腦袋還會長在脖子上麽?”


    趙細燭看了看刀,不作聲。風車收回刀:“我在問你!”


    趙細燭道:“我想,還是放了他好。”


    “為什麽?”


    “世上的馬這麽多,會生病的馬也不會少,對麽?”


    “對。”


    “馬病了,該找馬郎中治病,對麽?”


    “對。”


    “馬治不了病,就會死,對麽?”


    “對。”


    “世上多一個馬郎中,馬就會多活一大群,對麽?”


    “對。”


    “曲王爺是個馬郎中,留著他一條命,還能給馬治病,對麽?”


    “你是說,放了他?”


    “是的,放了他。”


    “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是,我可不想因為他是馬郎中就放他一條生路!……這麽著吧,咱們把他給放到溪河裏,讓他自己漂走,要是老天爺留他,他就死不了,要是老天爺不留他,他就死定了。怎麽樣,這個辦法好不好?”


    兩人抬著大木板放到溪裏,用力一推,木板便順著湍急的溪水漂流而去。曲寶蟠趴在木板上,大聲罵道:“你們記著!曲爺要是不死,會找到你們的!好生替曲爺餵著汗血馬!不能讓它掉膘了!一日三斤黃酒,三月之內長膘三寸!……哈哈哈哈!”


    曲寶蟠的聲音越來越遠。


    兩人目送著木板遠去。“他會死麽?”趙細燭道。


    風車道:“你在問誰?”


    “問你。”


    “那我問誰?”


    “風車,說心裏話,我不想讓曲寶蟠死,可又怕曲寶蟠不死……風車,你說,我、我這人到底是怎麽了?”


    “相信來世麽?”


    “相信。”


    風車一笑:“那你來世準會投胎做一條狗!”


    趙細燭一怔:“做一條狗?”


    風車狠聲:“做一條又想咬人又怕咬人的狗!”


    無燈穀外的溪河上橫著的木橋,鋪板已是朽爛,人和馬走在上麵,像是隨時會掉下去。陽光的碎片在溪水上閃爍,像金子似的流淌著。溪麵上倒映著兩匹奔行著的馬影。趙細燭騎著寶兒、風車騎著魏老闆、向著無燈穀的方向馳去。


    風車大聲問道:“趙細燭,還記得那個白袍人留下的話是怎麽說的?”


    趙細燭道:“他說,沿著無燈穀一直往前走,翻過駱駝嶺,就是武馬鎮,過了武馬鎮,再走二百裏,就能見到黃河了!”


    “他讓咱們怎樣才能走過無燈穀?”


    “他說,隻要心裏有馬,就能過得了無燈穀。”


    “為什麽?”


    “他沒說為什麽。”


    “叭!叭!”鞭花在荒道上一聲聲炸響著。跳跳爺趕著裝戲箱的馬車,一路顛簸著行駛。


    離馬車不遠的地方,默默地跟行著五匹馬。這五匹臉上戴著黑眼罩的馬,這幾天一直跟著跳跳爺的馬車,馬上騎著五個精悍的黑衣人。不用說,這是麻大帥派出跟隨跳跳爺的那五匹坐騎!


    跳跳爺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現,唱著聽不懂的歌子,打著響鞭,自顧走他的路。鬼手不在身邊,他反而自由了許多。他知道,鬼手既然姓“鬼”,她沒誰就會像鬼一樣突然出現在馬車邊上,他完全不必替“鬼”擔心的。


    他擔心的倒是拉車的馬。按著鬼手的吩咐,馬車一直向西而行,可是,越往西走,馬越是慌張,蹄子老打拐,仿佛連它也知道這西行之路決不是一條平安之路,而是一條九死一生之路。


    可不管怎麽說,套爺已是不能半途而廢了。他知道,自己隻要稍有猶豫,麻大帥派出的五個黑衣人,準會用鋼子兒在他的身上打出五個血窟窿來。


    “以心為燈”四個字高刻在絕壁上。從山穀裏流來的流霧,在絕壁前彌升著。趙細燭和風車騎在馬上,仰臉看著這四個字。“我明白了!”趙細燭道,“白袍人說,心裏有了馬,就能過得了無燈穀,這意思就是說,馬就是引路的燈!”


    風車笑了:“我也想到了!”兩人一起下了馬,放開了韁繩。寶兒和魏老闆仿佛通了靈性似的,一前一後地向著無燈穀的深處走去。


    趙細燭和風車對視一眼,笑了,趕緊跟上馬。他們突然驚奇地發現,山穀裏的石頭旁,插著一根根木棒,木棒在變化無常的山道上一直無止境地往前延綿著,馬正是認著木棒行走的!


    “是引馬棒!”風車叫了起來,“我記起來了,爺爺說過,走不通的路,隻要有引馬棒,馬就能走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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