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你都幹了些什麽事?”


    燈草道:“除了放火,什麽事都幹過。”


    豆殼兒道:“說給哥聽聽。”


    荒地亂墳崗裏,豆殼兒和弟弟燈草坐在土埂上,馬車在一旁停著。


    豆殼兒道:“你還偷過馬?”


    燈草道:“是幫著一個朋友幹的,他是宮裏的太監,叫趙細燭,說是丟了一匹汗血馬,急瘋了,我就幫他把馬給偷了出來。”


    “什麽是汗血馬?”


    “我也說不清,隻知道是好馬,誰見了誰都想奪到手。”


    “誰都想奪這匹馬?”


    燈草道:“是的,誰都想奪。”


    豆殼兒道:“你把它偷到手了?”


    “沒有,我偷錯了一匹馬,趙細燭一認,說不是,就又把馬送回去了。”


    豆殼兒沉默起來。燈草看了看哥哥的臉:“哥,我做過賊,你生氣了?”


    “燈草,告訴哥,”豆殼兒垂著眼皮道:“去哪兒才能找到汗血馬?”


    “哥也想要它?”


    “哥想要。”


    燈草歡聲:“哥會騎馬?”


    “不會。哥隻會殺馬。”


    “殺馬?”燈草吃驚地看著哥哥,“哥想找到汗血馬,把它給……殺了?”“是的,把它給殺了。”豆殼兒像是在說著一件很平常的事,“誰都想奪到手的馬,就是禍馬。哥在九春院裏,就是誰都想奪到手的戲子,哥就覺著九春院是禍。哥剛才把九春院給燒了,就是滅禍。哥想過,世上的禍事,都得給滅了。滅禍的事,該由哥來做。哥不做,這世上的禍事就會越積越多。”


    燈草道:“哥說錯了,汗血馬不是禍,趙細燭告訴我,為了把這匹馬送到一個叫……叫天山的地方去,有個大臣把自己的腦袋用槍打碎了,托趙細燭把馬送出京城……”“趙細燭現在在哪?”豆殼兒打斷了弟弟的話。


    燈草道:“他走了好幾天了。對了,他在馬神廟的牆上給我留了一行字,說是找馬去了。”“你說累了。”豆殼兒仍然垂著眼皮,白暫而又細長的手指像動物的觸角似的盤動著,“好好睡一會吧,天快亮了。”


    “哥,現在你要去哪?”


    “找汗血馬去。”


    “哥真的要殺了汗血馬?”


    “哥說出口的事,從不改口。”


    燈草急了,一把抓住哥哥的手:“哥,你要是把汗血馬給殺了,會有好多好多人殺你的!”豆殼兒道:“這好多好多人裏,也有你麽?”


    燈草看著哥哥,不知怎麽說才好。


    “不必說了。”豆殼兒的聲音很平靜,“你這麽看著哥哥,就能讓哥下狠心辦一件事了。”


    “哥想辦什麽事?”


    豆殼兒的手裏握著了那把尖刀:“先把一個人殺了。”


    燈草又吃了一驚:“哥要殺人?殺誰?”


    “卟”地一聲,尖刀紮進了墳土裏。


    荒墳後,一條高高的人影抬起了手裏的槍。槍機扣動,射出的子彈在黑暗中緩緩劃出了一道通紅的直線,射向了燈草的後背。


    燈草的身子一顫,倒在哥哥的懷裏。


    豆殼兒的手上沾著了滾燙的血,他一愣,回過身看去。從墳後走出來的是邱雨濃!“是你?”豆殼兒的臉色驚怖得猶如死人,“是你……開的槍?是你……開槍打了我的弟弟?”


    邱雨濃垂下了手裏的槍,穿著馬靴的腿深陷在荒草間,在月光下默默地看著豆殼兒。豆殼兒緊緊抱住了弟弟,用自己的臉貼在弟弟的臉上。


    他感覺出了什麽,突然對弟弟大聲喊:“燈草!你不該死!你不該死!”


    燈草的嘴裏湧著血,睜開眼看著哥哥,聲音微弱:“哥……是你讓人……開槍的麽?”


    豆殼兒狂聲:“不!不是!”


    燈草露出了一絲笑容:“弟弟……知道,哥不會……不會殺我的……我和你……是兄弟……哥……聽弟弟一句話……不要殺……殺汗血……”燈草的話沒有說完,頭一傾,死在了哥哥的懷抱裏。


    豆殼兒想喊,卻沒有發出聲來,他合上了眼睫,兩行淚從從眼縫裏湧出。好一會,他輕輕放下燈草,站了起來,回過身,看著默立著的邱雨濃。


    “說,”他的聲音很低,“為什麽要殺他?”


    邱雨濃的聲音也很低:“這是麻大帥的軍令,我不能不從。”


    “麻大帥知道我對自己的弟弟下不了手,所以就派你邱雨濃當了殺手。這,我本該想到的。”


    “是的,你本該想到。”


    “我還本該想到,麻大帥之所以這樣做,是想借我弟弟的一具屍身來告訴我豆殼兒,在這世上,要做成一件絕頂重要的大事,就要有絕情之心,要有絕義之為,更要有絕殺之狠!”


    邱雨濃道:“你能看出麻大帥的用意,我開的這一槍,也算是沒有白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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