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從鬼手躺著的那一頭響起了一個紅臉膛男人粗野的笑聲,“我看你就是個野女人!”


    “是麽?”鬼手轉了個身,回臉看著說話的紅臉膛男人,一笑,“你長了幾隻手?”紅臉膛男人呲開嘴,露出滿口金牙笑道:“小娘們,讓爺好好摟你一宵,明早賞你個大燒餅吃!”說罷,伸出一條胳膊就去摟鬼手。突然,這男人的眼睛瞪大了,抬起的手卻是怎麽也放下不,臉上的肉抽動起來。


    趙細燭看去,直見鬼手笑眯眯地抬起一隻手,蘭花指頭上捏著一根針,針上牽著一根紅紅的線,那線正從男人的手掌上慢慢地穿過,就像穿過一隻鞋底似的。


    “叮”地一聲輕響,鬼手彈下了指甲,那針飛上了木樑,深深地紮進了梁去,被穿了線的那隻男人手,就這麽被懸空吊了起來,像木偶似的晃動著。


    紅臉膛男人大聲哭喊。滿炕躺著的人都驚得坐起了身。趙細燭也支起了身子,看得目瞪口呆。鬼手卻是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道:“天不早了,都睡吧!”


    荒路邊的土窯外,四匹馬拴在樹上,在吃著麻袋裏的豆子。風車坐在樹邊的一塊大石上,手裏握著手槍,在默默地看著天上的星星,她頭上的小風車在冰冷的夜風裏呼呼地轉著。


    天上,星子又稀又亮。


    這是一座廢窯,亂磚上亮著一支蠟,金袋子和風箏躺在幹草上,身上蓋著老羊皮。風箏沒睡著,對著金袋子輕聲問道:“金爺,你醒著麽?”


    金袋子甕著聲道:“睡著了!”風箏笑笑:“睡著了怎麽還會說話?”


    “說的是夢話!”


    “我知道你也沒睡著。你說,那個索王爺怎麽就良心發現了,托趙細燭把寶兒給送回天山呢?這事,我怎麽也不信。”


    “在你眼裏,什麽事都不值得信。”


    “你信不信?”


    “我信。”


    “為什麽信?”


    “這事要是女人做的,我不信,這事是男人做的,我就信。”


    “這又為什麽?”


    “沒為什麽,反正,我信不過女人!”他翻了個身,不再理會風箏,一會兒便打起了呼嚕。風箏知道金袋子又在想著馬牙鎮桂花的事兒了,坐了起來,狠狠地披上老羊皮,往窯外走去。


    風箏走到樹下看了看馬,走到大石邊,在風車身邊坐了下來。“姐姐換你吧,”她對風車說,“你去睡一會。”


    風車仰著臉看著星星,沒作聲。


    風箏道:“在看什麽哪?”


    “你說,天上的星星,為什麽都是人變的?”


    “誰說星星是人變的?”


    “爺爺說的。”


    風箏也抬起了臉看著夜天:“要是星星真是人變的,這天上,就一定有一顆星是爺爺的。”


    風車道:“要是星星會說話就好了。”


    “聽說,星星會流淚。天上下的雨,就是星星的眼淚。”


    “星星也一定是有很多很多傷心事兒的,要不,天下起雨來,怎麽總是沒完沒了。”


    “人間有多少傷心的事兒,都被變成星星的人給帶到天上去了。”


    “你要是變成了星星,一定不會傷心的。”


    “為什麽?”


    “因為你的心裏,沒有傷心的事兒。”


    “誰說姐姐心裏沒有傷心的事兒?”


    “你要是傷心,就會像我一樣,想著一個人。”


    “你想讓姐姐想誰?”


    “黑小三。”


    風箏不再說話了,把老羊皮披在了妹妹身上,緊緊抱住了妹妹的肩。


    大樹邊,寶兒和魏老闆從裝料的麻袋上抬起臉,看著坐在遠處大石上的姐妹倆。兩姐妹仍在說著話。


    風車道:“姐,你看樹下拴著的寶兒和魏老闆,它們在看著咱們。”


    風箏道:“它倆的嘴在動著,像是在說話。”


    “我看也像。”


    “猜猜看,它們在說什麽?”


    “我說一句,你也說一句,好麽?”


    “好,你說寶兒的話,我說魏老闆的話。——我先說!”她咳了聲,學著馬的聲音說道:“我早看出來了,風車喜歡上了黑小三。”


    風車學著寶兒的聲音說:“是的,人和咱們馬一樣,心裏喜歡一個人,就會讓別人也喜歡這個人。”


    “寶兒,你是一匹絕頂聰明的馬,你說,咱們還會再見到黑小三麽?”


    “如果我沒有說錯,黑小三已經找來了。”


    “是的,他找來了。套爺沒有辦成的事,他一定會幫著辦成的。這就是信義,人的信義。”


    “人有了信義,咱們該替人高興。咱們還沒有成為人的朋友之前,人還沒有這樣的信義。自從咱們做了人的朋友,人就從咱們身上學會了什麽叫信義。”


    從樹下傳來寶兒和魏老闆的低嘶聲,仿佛在讚許。風車和風箏格格笑了起來。


    在一旁吃料的花馬和黃毛老馬回過臉,與寶兒低聲交談起來。


    “咱們這趟回天山,會很順利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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