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讓我用命來賠吧,我那未出世的孩兒還有母親、父親。我去找你們當麵賠罪。


    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我一把將旁邊侍衛的劍拔出。


    他沒有絲毫阻攔的意思,仍是那副表情,卻輕聲道了一句:“對不起。”


    雪越下越大,那一瞬,我突然想起四年前我同他成婚的那一日。


    臘月二十八,是個像今天一般大雪紛飛的日子。那一日母親含著淚看著我說:這是個萬事大吉的好日子,我的寶貝要出嫁了。


    一劍捅入腹間,原來這都不算痛了,我甚至能感覺到,血順著劍一滴一滴地滴落在雪地上。


    第26章 第25章


    半夢半醒,一陣模糊間,小腹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身體的疼痛叫我原本恍惚的意識瞬間清醒了過來。


    我猛然睜開眼,周圍正是一片陰暗,有清冷的月光透著窗紙,微微照進屋裏來,在地上投出一個六棱的形狀。我從床上坐起來,又是一陣恍惚,隻當是自己被李墨寒帶回了太傅府,此刻已經再次被囚禁在自己的屋裏頭,繼續日日對著親近之人的殘骸,繼續在折磨之中無望的等死。


    輕歎一聲,低了頭,我伸手插入發絲裏頭,李墨寒追我出來的那個情景,猛然在我腦海中出現,長劍過腹而入。我突然一怔,連忙伸手摸了摸腹間,居然很是平坦?!


    為何腹間沒有傷口?難道不是被強拉回來,救治好了?


    我猛地抬頭,在昏暗不清的屋裏,仔細地四顧環視。卻是看了一圈之後仍舍不得眨眼,我現下竟是在我容府?


    反複確認了兩遍之後,我仍是一陣愣怔,額角已經沁出一層薄薄的汗意。


    這是什麽情況?


    我立馬赤著腳下了床,腳下是熟悉的胡鬆絨毯子,我未出閣時年年冬天都踩著。我就這麽一步步地往門口走,觸感雖有些粗糙,遠不及太傅府的狐皮那般柔軟光亮,可這種觸及內心深處的,熟悉的踏實感,卻是一切華物都比不得的。


    我一把將屋門打開,處處銀裝素裹。此刻,門外竟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月亮的清輝下頭,雪花還時不時閃著些亮。一步邁出屋門,光裸的腳觸到廊裏冰涼的石板地,竟是此時才覺得這風有幾分涼意,我兩步跑到雪地裏頭,看著自己口間呼出的氣紛紛變成了白煙。


    麵前的銀杏枝頭還掛著我十五歲那年,因選秀落了榜,母親便在年下時給我買的那些個蓮花燈,十數個殷紅的花燈,下麵垂著的大紅絛子在大雪裏隨風搖擺。就這樣掛在光禿禿的覆著雪的枝頭,分外好看。


    卻是孫嬤嬤的聲音突然從我身後響起,滿口的焦急,邊給我披了厚披風,口間帶著些許的責怪,邊道:“哎喲,我的姑娘喲,女孩子家可是萬不能凍著了的!這麽大的雪,可不能任性,趕快到屋裏去?”


    她先給我理著披風下擺,不願叫我著了一絲絲的風。卻是猛然瞧見我一雙赤著的腳丫,登時惱了,連忙拉著我往屋裏頭走。


    在屋裏頭點著燈後,才看向我,卻是看向我時,一臉的驚詫,“姑娘這是怎麽了?”


    我瞧她看著我的臉時,表情很是驚異,便連忙伸手摸了摸麵頰,這才知道我此刻竟是滿臉的淚痕。渾不在意的伸手擦了擦,笑道:“孫嬤嬤,我大約是夢魘了的,夢見有個怪物在夢裏追著我,我就使勁跑、使勁跑……”


    孫嬤嬤將披風掛在小屏風上,麵上比剛才的神色更是驚訝了幾分,卻未說話。


    我見她仍在驚訝,便繼續開口解釋道:“嬤嬤勿擔心,剛才在院子裏凍了那會兒,我已然清醒過來了,現下已經知曉那是夢了,沒關係的。”


    “不是。”孫嬤嬤放了披風後兩步走過來,給我上身蓋上被子,將我的腿抬放到她腿上,伸手裹住我的腳丫。原本冰涼的腳丫,一觸到她溫熱的手,便仿佛抱上了個暖暖地火爐一般,暖意順著腳丫直接暖到了心裏頭去。


    她手上動作著,輕輕搓著我的腳心,繼續低聲道:“姑娘今日同往時不大一樣了,許是長大了,以往每每夢魘了,總愛在我懷裏哭上一會兒,才能入睡。”


    我一愣,回想起以前,自從孫嬤嬤回家省親之後,我便自發的去了這毛病。算算,該有六年沒同人撒過嬌了。


    我躺在暖呼呼的被子裏頭,瞧著孫嬤嬤,腳上已經很熱乎了,她才將我的腿放進被子裏頭,開口道:“姑娘快睡吧,剛到寅時,還能再睡兩個時辰。”


    我輕嗯一聲,對我自己眼下的情況,有了幾分了解,開口問:“嬤嬤,我睡糊塗樂,忘了,今日該是何日呀?”


    “臘月十七呀!你忘了昨個夫人剛放你和珍兒去街上耍了?”她也輕聲答道,答完話,便又要去廊上守夜。


    我開口道:“嬤嬤啊,以後便不要去廊上守夜了,尤其冬日裏,外頭是真的冷。”


    孫嬤嬤一愣,道:“這可不行,姑娘不能跟我一個老婆子在一個屋裏頭睡,這不合規矩。更何況,老爺剛拜了太常寺丞,那便是負責管禮儀規矩的,怎能自己府上便失了規矩?”


    “嬤嬤慣是叫我生氣,定是不親我了!連我的話都不聽了!”見她有幾分動搖,我突然換了語氣嗔她道:“沒關係的,嬤嬤你便悄悄地在屋裏睡,實在不行就等到了卯時,再出去不就行了!”


    見我氣上眉頭,她也有些不知該怎麽辦,輕歎一聲,開口道:“姑娘慣是這般善良的,那老婆子我便將鋪蓋搬到廳裏了。”


    她搬著鋪蓋,我便在床上假寐,待她收拾好時,許是以為我睡著了,便歎息一聲,開口道:“姑娘啊,你總是這般天真善良,往後可是要吃虧的,別看這個宅子好像人人都特別親厚,卻是風起雲湧啊。唉……”


    我淡淡的聽著她說完,回答道:“嬤嬤放心吧,我定會護著你們,不叫你們吃虧的。”


    “我們便是不願意叫姑娘你吃半點虧的。”孫嬤嬤道。


    我心道:這輩子,定不會叫珍兒那般孤獨又不明不白的死了。口中繼續道:“嬤嬤放心吧,你說的人是誰,我心裏清楚的。”


    “姑娘當真是不一樣了,那老婆子我便直言不諱了。”嬤嬤突然直起身,旁邊的炭在盆子裏突然嗶啵一聲。


    我也幹脆半坐了起來,靠在床邊上,看著孫嬤嬤,道:“嬤嬤有事大可直說。”。


    嬤嬤吸一口氣,仿佛有許多話要說,頭一個問題便叫我一愣,她問我:“姑娘可知為何你會落了選?”


    “這選秀裏頭還另有玄機?”我輕聲問。


    “那可不!”孫嬤嬤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大,望了望四周,低聲繼續道:“你可知夫人往宮裏頭塞銀子了?”


    我搖頭道:“不知。”


    “哼,卻是隻塞了大小姐的一份銀子。”孫嬤嬤有些不滿,繼續道:“卻是另一件事情,才叫老婆子我生氣!”


    此事果真是涉及到了母親。


    “何事?”我繼續問她。


    孫嬤嬤搖了搖頭:“此事都怪老婆子我沒本事,空有盤頭的手藝,卻不及大小姐身邊的王嬤嬤是個嘴巴伶俐,八麵玲瓏的。”


    她歎一口氣後繼續道:“選秀事後我才知道,王嬤嬤也曾往宮裏頭送過一份銀子。我私心就有些好奇了:為何夫人明明給大小姐送過一份銀子了,這王嬤嬤還要再送?便托了人向宮裏頭打聽,這一打聽才知道,那份銀子,竟是叫畫師專門將姑娘你畫的醜些!”


    孫嬤嬤卻是替我生氣:“我本想私底下去找夫人理論的,卻不料想夫人她竟是知道此事的!我一直怕傷了姑娘的心,也不敢說。”


    我垂著眼,看向身上的繡花錦被,不緊不慢道:“畫醜些也好,正合我意,便沒什麽所謂的。”


    “姑娘,你便是向來如此好脾氣,無論什麽情況都知書達理的,慣不如大小姐會哭。他們才會覺得你可以受這些不該受的委屈,我就是替姑娘不服。”我能聽得出她語氣中隱忍著的怒意。


    我瞧著她,柔聲道:“嬤嬤放心吧,以後不會這樣了,現下在宮裏頭的那位,究竟是福是禍,路長燈昏一切都還是未知。”


    孫嬤嬤看著我,似乎有些怕,卻是強打了精神,道:“沒錯,姑娘就該是這般的氣勢,不能總是叫你受了欺辱!”


    我輕聲一笑,道:“嬤嬤快睡吧,不用擔心我。”


    “好!姑娘也睡!”孫嬤嬤管是如此豪邁的性子,我從前是並不怎麽喜歡的,如今卻很是喜歡她這般。


    我輕輕躺在床上,屋裏頭炭火燒的暖暖的。回憶著我的前一世,當真是窩囊又可恨,但凡護過我的人,仿佛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如今,便是老天憐憫,從新給我的一次機會。


    有些人欠下的債,也該還了。


    *


    醒來時已經是辰時中了,孫嬤嬤早已將鋪蓋抱走,如今是珍兒坐在屋裏桌前頭繡花,我試探的道一聲:“珍兒?”


    “小姐!你醒了!”她很是開心,連忙放下手裏的圓繃子,往我跟前湊過來,道:“小姐起床吧,外頭的雪可好看了,吃了飯食,我們且去推雪人啊!”


    我仍然直直的盯著她看,她此刻笑得那般生動好看,與吊死在房梁上的情狀天差地別。我還是盯著她,輕道一聲:“好,起來吧。”


    珍兒卻突然蹙了眉:“噫~小姐!你今天怎麽突然老是盯著我看?又要打趣我了?”


    “沒有,我的珍兒這般好,才不會打趣你呢!”我輕輕低下頭,卻幾乎哭出來,怕她看見我掉淚,連忙道:“快去給我拿套衣裳來。”


    “好,我的小姐!”珍兒道:“今日穿哪一身?”


    我往櫃子裏瞧了一眼,道:“就那身煙灰色的吧。”


    “姑娘起了?”孫嬤嬤端了一盆熱水進來,將巾子在裏頭浸潤了遞給我,“今日外頭當真是特別的冷,就別出去了,防著受了涼。”


    我將臉潤淨了,輕聲應和道:“好。”


    細細地將臉擦好,又勻了些麵脂。一旁的孫嬤嬤和珍兒都看呆了,我這才想起從前的我收拾起來是極快的,而且從來也不用麵脂。


    我淡定的將布巾放到孫嬤嬤手裏,起身到珍兒跟前:“穿衣吧。”


    這身衣裳說是煙灰,卻也是帶著些輕淺的紫色,我向來喜歡這種並不紮眼的眼神,瞧著很是溫和。


    珍兒拿著些掛墜係到我腰間,顏色鮮亮,倒是不那麽單調了。


    穿完衣裳便叫嬤嬤拿了些點妝的物件來,珍珠粉勻了麵,青黛畫了眉,這才到幾案跟前,鋪了紙,叫珍兒在一旁研磨。


    “我的好姑娘,別管什麽畫,卻總要先用些飯的。”孫嬤嬤在一旁有些急道。


    我抬頭麵對著她,輕聲道:“嬤嬤先叫準備著,等備好了,我再吃。”


    嬤嬤無奈,隻能道:“好好好,我的姑娘喲,那你且稍等一會兒,我去跟廚房說了,待會兒叫他們送來。”


    “好。”


    我瞧著案上的宣紙,將上一世給洛霞齋畫的釵簪圖樣畫了起來,用料,配色皆標注在一旁。


    如今是鎮淵二十六年臘月,距我入宮及笄禮時被賜婚給李墨寒,還有二十個月。


    我淡然的蘸著墨水,不急,還有些時間韜光養晦。


    第27章 第26章


    用過午膳,輕點了妝,由珍兒幫著穿戴齊整了,帶了淺露便出門了。


    (淺露是一種唐朝時期的掩麵用具,帽簷邊上垂下半透明的薄紗,覆蓋至頸部。本文官製基本參考清朝,但因為本人非常喜歡“淺露”這個名稱,所以在這裏直接用了。不論有沒有嫁人都可以戴,但是民風較為開化,所以並不多見。)


    孫嬤嬤卻是突然將我攔著,問道:“姑娘,您這是要出去?”


    “是,晚膳前會回來的,你且放心吧。”我瞧著她,道:“若是母親回來了,問起來你就說我心情不好,去大街上晃悠兩圈,散心了。”


    孫嬤嬤雖然有些無奈,卻仍是縱容我道:“那你且注意些安全,珍兒可定要將小姐看好了!”


    “好,放心吧,我的孫媽媽。”珍兒扶著我,衝孫嬤嬤嬌嗔道。


    “去吧去吧,別誤了回來的時辰。”


    我輕道一聲:“好。”


    兩步出了偏院的門,往正門口去,卻是突然有人在旁邊說了一句。“喲,這二小姐是要往哪裏去啊?”


    是從前伺候姐姐的王嬤嬤,她從屋裏頭慢騰騰的蹭了出來,睨了兩眼珍兒手裏的東西,語氣裏頭還帶著些輕蔑。


    她向來在母親跟前一套,母親背後又一套的。前世,珍兒便很是不喜她,大約在孫嬤嬤走了之後,母親叫她也連帶照顧我,兩人關係才有些緩和。


    珍兒一聽這話便不高興,秀氣的眉毛蹙著,瞬間開口:“喲,王嬤嬤您這是大小姐走了,閑得無聊?”閑得無聊才這麽問東問西的,手伸這麽長,插手管我們二小姐的事情!


    王嬤嬤一愣,麵上明顯有些不悅,聲音尖利道:“我同二小姐說話,你這小丫頭片子插什麽嘴。”


    “是是是,我錯了。您是個厲害的,您呀,就是這府上的二主子!我是個奴才,我錯了,求您原諒。”珍兒上前作揖,諷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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