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寒自那日後,雖仍是時常不回來,卻也從未傳出什麽旁的事情,我便隻能由著他“忙”,偶爾父親叫管家問起來,我也會幫他打個圓場。


    *


    剛入冬,洛霞齋做了第一批探梅簪和青梅步搖之後,收效甚好。今日早起便陽光甚好,我忙裏偷閑,坐在院中曬太陽。這才發現院中那幾棵銀杏都快落光了葉子了,我平日裏叫他們別那麽勤快的打掃銀杏樹下,如今樹下也攢了些金黃的葉子,瞧著便覺得甚是好看,心裏頭舒服極了。


    其實自從將軍府兩子皆被貶了職之後,仿佛整個將軍府都陷入了一種恐慌,不過也許隻是我自己恐慌罷了。好在這些天忙著打理商鋪,且有了些起色,我才覺得安心些,似乎隻要努力,一切便都會好轉。


    李斐忽然慌慌張張的跑進來,臘月的天,他竟額角冒著汗,邊喘著大氣,邊道:“不好了三少夫人!”


    我以為又是洛霞齋旁的那些商鋪效仿,便對著他道:“別慌,你先喘口氣再說。”


    哪知他竟從眼裏逼出了點淚來,帶著哭腔道:“淩寒少爺,他,他夜裏在宮中值守之時跟同僚鬥毆,直接被下了大獄了!”


    我瞬間從躺椅上站起身,慌忙問道:“什麽?你確定?竟是連審都沒審,就直接被下了獄嗎?”


    “是啊!三少夫人,現在滿世界都傳開了,說曾經的少將軍,喝酒延誤軍機不說,給了機會卻仍不悔改,還惹出這等事端,當真是“將門虎子”……”李斐雙眼通紅,眼裏皆是委屈和憤懣,仿佛被下了大獄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我正要往李將軍書房去時,卻是珍兒突然昏倒在地。


    我同幾個丫鬟,連忙將她扶起到屋裏,一個丫鬟猛地掐住她的人中穴,她才悠悠轉醒,我此刻腦子正熱著,顧不得多想,便問她:“你怎麽了?”


    她卻突然噙著淚,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我見狀直接屏退了左右,她才從床上下來,明明身子虛軟,卻非要跪到我跟前,開口道:“小姐,珍兒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李家。”


    我一瞬間愣住,以為此番二哥入獄同她有關。一時沒忍住,竟大喝了一聲:“什麽?”


    一瞧見我是真的動了氣,她更是瑟縮著,嘴巴都在顫抖,卻仍是開了口,“今年開春,您剛接了李家商鋪那幾日,我…我……”


    今年開春?“你怎麽了?”我雖控製了聲音,卻仍是有些急躁。


    “我……我在二少爺那邊宿了一宿。”


    一聽此事與她無關,我瞬間長舒了一口氣,伸手拉她起來,卻在觸到她手的那一刻反過味來,瞧著她此刻梨花帶雨,麵上因為緊張而潮紅的嬌俏模樣,我突然懂了“宿了一宿”的意思。


    我看著她,卻突然覺得自己的眼睛沒辦法集中,耳邊一陣嗡鳴,一瞬間渾身冰冷,我鬆開她的手,無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第17章 第16章


    我坐倒在椅子上,突然冷聲笑了笑。在如今這等危急的局勢之下,太子同皇後割據,若是將軍府還想著獨善其身,遲遲不肯站隊,便隻有每況愈下這一種情況了,兵權被奪走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可笑,就在今早,我竟還天真的以為,一切都有了好轉。


    “小姐你可別嚇我!”珍兒瞧著我怒極反笑,似乎突然慌極了,跪在地上緊緊地拉著我的手,一邊叫我一邊輕輕地晃著。


    我低頭,將跪在地上的她拉起來,叫她坐在一旁。瞧著她一雙杏眼此刻哭得紅紅腫腫的,裏頭卻是慢慢的歉意。這一瞬間,我內心的不忍和自責幾乎將我整個人都吞噬掉。當初進將軍府時,我心裏便清楚的知曉即將麵對的艱難。


    若是她沒跟我進將軍府,那她是不是可以有一個美好的生活?


    我閉了眼,甚至有些不敢直視麵前充滿歉意的眼。長舒一口氣,努力平息內心翻湧著的情緒,道:“珍兒啊,我自幼便將你當做我妹妹的。可是此事,我並不能做得了主,最多隻能幫你爭取。”


    她卻突然又跪下了,剛停下的眼淚又開始流,用力的搖著頭,道:“不,不要!若不是今天我失了體統當場暈了過去,我是萬萬不會叫小姐知道此事的!此事本就是我一個人的過錯,叫小姐和二公子都失了麵子,傳出去便是將軍府都要淪為笑柄……”


    “隻是,隻是求小姐能不能想辦法救他?”她聲音裏帶著些顫抖,祈求我。


    我瞧著她,更是揪心。“我可以叫母親將你收為義女。”幫她抹了抹眼淚,解決辦法好說,也算不是什麽大事,我卻頓了頓,看著她的眸子,問道:“你可當真是喜歡那李淩寒?”


    珍兒鄭重的點了頭。


    我眉頭微蹙,便直接立起身,道:“你先在此處稍作歇息,父親下朝也該回來了,我去瞧瞧。”


    身後的珍兒朝我磕頭。那一刻,我竟想著,若是我能先假意勸著皇後娘娘將人放了,將軍府會不會賣我這份人情,哪怕叫珍兒嫁給二哥做偏房。


    當真是可笑。


    在將軍書房跟前不停地踱步,好容易消停下來,等了不一會兒,他便下朝了。這些日子,雖是有些商鋪事宜的商議,卻皆是通過管家遞話的,如此,即使是住在一個大院裏,卻是許久未見了。


    我向他行禮,道:“父親。”


    他遠遠地瞧見我,眼中仿佛並沒有絲毫驚訝,仿佛早知道我會等在這裏。晦暗的眸子看著我,裏頭仿佛有些別樣的情緒。他未應聲,徑直越過我,卻沒有進書房,背對著我開口,聽不出情緒,他道:“韻兒啊,你是個好孩子,這些日子你為將軍府所做的事情,為父都看在眼裏,你辛苦了。”


    說著便推門要往書房裏頭去,我慌忙叫住他,道:“父親!您知道,韻兒今日前來並非為了此事!”


    我瞧著那人的背影,肩膀寬厚,手臂間仿佛含著千鈞之力。他曾是叱吒戰場令敵人聞風喪膽的英豪,事跡曾被民間口口相傳,是個萬民敬仰的人物。此刻卻微微有些駝背,麵上隱隱有著晦暗喪氣之色。義氣幹雲,不願叫兄弟難看,竟被逼迫至此。


    我平生最不忍見英雄遲暮,豪傑落難,卻是此刻,最令人心刺痛的事情就在眼前。


    他聲音裏帶著些嘶啞,微微側臉,仍是看不清神色,道:“淩寒的事情,你不必插手。她還指望著將軍府的支持,不會輕易對淩寒動手的。”


    我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誰,卻是對皇後娘娘沒什麽信心,隻得硬著頭皮繼續開口,“父親,您從邊關回來兩年了,若是皇後娘娘派了人去邊關,迫使他們交出兵權,二哥在他們手裏豈不是沒了活路?”


    他緩緩的推開門,輕笑了一聲,道:“邊關始終由我的親信掌著,皇上早些年也是留了一手的,便是為了防著她們母子倆權欲滔天的。”


    我突然一愣。也是,我都能想到的事情,將軍這等身經百戰之人怎麽可能想不到。


    他突然轉了身看我,想說什麽卻又歎了口氣,道:“回去吧。”


    從父親的書房回西偏院的路上,我幾乎要忍不住眼淚了。抬頭瞧了瞧,剛才還明媚的日光,此刻竟有幾分刺眼。


    李墨寒慌張的進了府,身上還穿著巡邏時的衣裳,額角帶著些汗,正好與我碰上。看見我,他似乎有些意外。我瞧著他,平日裏受盡屈辱甚至不肯言語一句的人,此刻竟憋紅了眼。


    此番又是許久未見他了,說來奇怪,似乎每每見他,我都能瞧見他的另外一麵。


    我很是難過,想他肯定也不好受,連忙上前輕輕抱住他,驚覺他經繃得很緊,他並沒有伸手抱我,渾身的肌肉仿佛都在大力之下微微顫動。


    “你去見過父親了?”他此刻仿佛用盡全力的壓抑著自己的怒火,才能正常的說出話來。


    我抱著他,瞧不見他的表情,輕聲回答他,道:“是。”


    “他沒叫你去宮裏求皇後?”他的聲音很是冷硬,瞬間聽得我刺痛。


    我輕歎一聲,“父親他,有自己的想法,我……”


    他瞬間大力的將我推開,我話還沒說完,一時反應不及,竟退了兩步,坐倒在地上。我還沒從那一陣駭然中清醒過來,隻愣愣的倒在原地,眸子瞪大,看著他冷得令我發顫的眼神,問了我一句:“你可滿意?”便轉身大步地往外走去。


    周圍四下無人,我在原地做了許久,內心的駭然始終沒有辦法平息,慢慢起身。他剛才推我時的力道,他嫌棄的神色,我甚至不敢回想……


    他為著他二哥的事情,當真是怒極了,才會這般的吧?回去的路上,我不停的強迫自己想些旁的事情,將此事壓下。


    一路回來,珍兒瞧著我失了魂兒似的,也沒敢多問。


    這幾日,李斐仍是日日來報賬,商事仍在繼續好轉,我卻過得渾渾噩噩的。


    二哥的事,上頭已經來人宣了旨,需得在牢裏坐上半年。除此之外,刺在我心頭的還有那日四下無人時,李墨寒將我推倒在地的困窘與心寒,他當時冰冷的眼神每每出現在我腦中,隻覺得如鯁在喉,心寒不已。


    這個冬日過得當真是不舒心。


    *


    鎮淵三十一年春,我父親升了正三品太常寺卿。


    於情於理,我總是要回娘家賀一賀的,將軍卻令管家傳了話來,叫我謹言慎行。用意很是清楚直白。


    遞話的小廝去了幾波,李墨寒總差人說衙門裏很是忙,我便隻好單獨回了娘家,卻從母親嘴裏聽到了些不得了的消息。


    她將珍兒都屏退了,才開口道:“皇後娘娘派人去邊關暗殺金副將了,同時出發的還有即將走馬上任的王參將。隻等著金副將一死,便頂了金副將的職。”


    母親還言語暗示我,將軍府早就已經被監視住了,一旦邊關得了手,那獄中的二哥,便隻能是人為刀俎了。


    往日裏,這些政事,父親從不會叫母親知道的,如今這些話大約是父親借母親的口,說給我聽的。父親他知我心中所想,所選立場,所以便幹脆未見我,算是成全。


    母親說完這些話,便開始同我囑咐些瑣碎,我漫不經心地聽著,卻是她突然問我:“韻兒啊,你心裏……可有怨恨為娘?”


    我突然抬了頭看她,她還是那麽好看,卻是眼裏頭淚光瑩瑩的,帶著歉意。我一時喉間哽住了,卻是看著她,定了定神,道:“母親,這終究不是您能左右的,女兒怎麽會怨您呢?”


    她卻是欲言又止。


    我突然想起那日,在將軍門口求將軍放過父親母親的情景,便開口篤定的對她開口:“母親,不管未來生了什麽亂子,你萬萬記得跟好父親。”


    看她點了頭,我這才放下心,回將軍府裏去。


    馬車上,我心下亂作一團。始終覺得總要給父親母親留條後路才好,以防意外。便直接去尋了洛霞齋尋了溜子,叫他時時備一輛馬車,以備不時之需。


    在初初知曉大難將至時,我其實是信心滿滿的,心裏想著大不了就是一死,即使大難一點一點像蟻蝕一般,過來時,我也隻是略微有些慌張罷了。卻在發現堤壩上出現了無數細小的空洞時,才有一絲絲反抗的想法。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將軍府敗了,不僅僅是李家還有我自己,珍兒、管家、溜子、李斐,哪怕是院中的小廝,這些人便是一個都跑不了。


    我回將軍府時,管家說將軍正同一個參將在書房裏聊著。


    在外頭等了許久,心裏估摸著此人大約就是王參將。他出門時,根本沒有注意到一旁的我。


    我在門口通報一聲,便往書房內進去了。行了禮,還未開口,卻是將軍將突然將一塊渾黑偏長的玉牌子拍在了桌上,一聲清脆,將我嚇了一跳。


    他開口:“韻兒,拿著這個去皇後那裏,你不必多說,她自然清楚。隻管等著將你二哥接回來。”


    “是!”我心裏有些驚駭,公父定是清楚皇後的動作,卻仍是不願相信,此番他要站在皇後一邊。


    上前伸手拿過那塊漆黑的玉牌,玉質上好,觸手生溫,一麵的刻著虎頭,整個凸了出來,目光寒利,栩栩如生。


    我不敢當場反過來看另一麵,正打算退出去,卻是父親繼續道:“切記,萬萬不可多言。”


    我突然愣住了,瞬間抬頭看著公父的眼睛,想確認。


    他果真微微頷首。


    我入宮倒當真是順利,竟是直達天聽,皇後娘娘見我的第一句話便是:“韻兒啊,本宮可當真是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的盼著你啊,你不來,本宮這心裏,沒底。”


    我將虎符奉上,道:“娘娘此番便可心安了。”


    她並未為難我,直接放了我去接二哥。畢竟失了兵權的將軍府,日後她隨便安個罪名,便可以處置了。


    可當我看到二哥時,他是被人抬出來的,奄奄一息,囚衣上是滿滿的血。我幾乎當時便癱軟在地,額頭上沁滿了汗,旁邊的公公扶了我一把,才叫我站好。


    他提著嗓子聲音尖利道:“皇後娘娘仁慈,提前放人。您可得小心著點,萬萬不能失了分寸。”


    “謝過公公。”我輕聲朝他道一句。


    他的笑聲很是譏諷,又繼續開口道:“皇後娘娘仁慈,特批了這四個人抬二公子回家,去吧。”


    我手攥的死緊,內心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瞬間逼紅了雙眼。卻仍是行禮道了謝。


    跟著那四人在京中最熱鬧的街市上繞了一大圈,就這樣,周圍吵吵嚷嚷了整整半日,才回到將軍府。


    到府裏時,早有人在門口接過了二哥,我往裏走了幾步,瞧見珍兒,才終於敢流出淚來,顧不得手心裏指甲掐出的血,慌忙叫她去請府內的大夫。


    第18章 第17章


    自那日接了二哥回來,我便大病了一場,二哥受了刺激,醒來之後便成日裏把自己關在屋內,除了珍兒什麽人都不見。得了將軍的默許,珍兒便兩頭跑著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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