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薑荺娘給薛老太太請過了安,又順口提了要出門的事情。


    薛老太太奇怪道:“你這些日子出門倒是勤快得很。”


    薑荺娘笑了笑,說:“先前對這裏都還不熟,也不敢隨意走動,如今都熟悉下來了,才敢往外跑的。”


    薛老太太疼惜她,雖不喜歡她總出門,卻也不想拘著她,隻叮囑她一句“早些回來”,便放她去了。


    薑荺娘出了府便直奔著三福樓去了。


    到了地方,樓裏人一見著她也不多說什麽,便將她領去了後院。


    薑荺娘開門見山地將鋪子的事情與柳琴說了一遍,柳琴好半天才捋順了頭緒。


    薑荺娘道:“今日我便是想著,能不能尋個身量與我相似之人,替我去瑾王府走上一趟……”


    柳琴道:“姑娘,不是我不想幫你,若是姑娘願意,憑著姑娘當年對我的恩情,這三福樓給了姑娘我也沒有二話的。


    隻是當日替姑娘所做的事情,著實是冒了好大一番風險。


    如今姑娘還想叫我帶個替身去那瑾王府,我隻怕我三福樓裏的人全都加起來也不夠他們填墳的。”


    薑荺娘見她說的這般嚴重,有些錯愕道:“若是這般嚴重,我自然不會強求你……”


    柳琴解釋道:“那瑾王防心重得很,若姑娘去,他們就算看穿了姑娘的身份,也不敢有二話。


    可若我帶個替身去,他們但凡發現那女子並不是那夜出現的女子,便隻會將這一切當做是個什麽大陰謀,到時候我若還活著,必然也是活在瑾王府的地牢裏的。”


    薑荺娘咬唇道:“是我思慮不周了,那便勞煩琴姨帶著我親自去一趟吧……”


    柳琴知道她心中畏懼的是什麽,心裏也很是憐惜。


    他安撫道:“姑娘隻管放心,旁的事情沒有經驗,這些事情我還是熟的,定然不會出漏子的。”


    薑荺娘點了點頭,轉身去換了身上的衣服。


    晌午時候,瑾王府管家聽得三福樓裏來了人,問清楚了緣由,才想起來莊錦虞在外麵留的一樁風流債。


    他仔細回憶了一番,也確實聽到莊錦虞與他交代過一句。


    隻是他沒想到那女子會過了這麽久才找上門來。


    待下人將人領來偏廳,管家上下一打量,見著女子戴著帷帽,垂下的白紗長至腰間,根本就看不清半分樣貌。


    柳琴開口道:“先前便說好了,她家裏清白本分,也不想沾染什麽是非,今日她有了要求我才帶她過來。”


    管家道:“自然,若是姑娘願意,王爺必然也會給姑娘一個名分,不叫姑娘在外麵受了委屈。”


    薑荺娘啞著聲音道:“多謝管家好意,隻是我並無此意,這回過來,也是因為我看中了街上一個鋪子……”


    管家道:“這個好說,隻是不知道姑娘看中的是哪個鋪子?”


    柳琴接過話道:“是一個胭脂鋪子,叫含胭齋,我打聽了一下,聽說是從前薑家的產業,卻不知主人是誰,姑娘才有了些想法。”


    管家頓時了然,“既然薑家都被抄了,那鋪子自然也不是他們的了,要弄來那鋪子也並非難事,隻是這尚且需要我騰出時間去辦,不知到時候怎麽聯係姑娘?”


    柳琴又道:“到時候直接與我聯係就可以了。”


    管家聞言,心裏愈發奇怪。


    柳琴轉頭對薑荺娘道:“姑娘就先回去吧,餘下的事情我來與先生說就好了。”


    薑荺娘點了點頭,捏著一手冷汗出了廳去。


    柳琴轉頭看向管家,賠笑道:“管家也就不要再為難那姑娘了,她帶著帷帽便是不願叫你知道她更多的事情,而且她也已經定下了親事,隻是當著您的麵不好開口罷了……”


    管家微微一笑,道:“倒也是能理解的,你們不必擔心,我們王爺並不會追究旁人的私事。”


    直白的來說,這女子能不上趕來纏著他們王爺不放就算好的了,能這樣銀貨兩訖他們王府自然再願意不過。


    薑荺娘出了門不知柳琴與那管家又說了什麽。


    隻是柳琴叫她先走,她半點也不敢再多留,見有來人便低下頭去,眼見著便要到了門邊,她加快了腳步過去,偏沒防備拐角處冒出來個人,撞得薑荺娘帷帽都歪了半邊去。


    薑荺娘的臉隔著紗撞到了他的胸口,她下意識去扶著帷帽,而另一隻手則被那人抓住了手腕扯開距離。


    “你是何人?”


    薑荺娘心一跳,卻還是穩住了氣息。


    自打她離了薑家之後,運氣實在不怎麽好。


    總是怕什麽,來什麽。


    “我……”


    她正想解釋,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還是原先的聲音,急急打住,倒使得那個“我”字都隻發出一半的音,更像是可憐的幼鹿在呦呦地嚶了一聲。


    薑荺娘低著頭,卻仍舊能感覺到有道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臉上。


    她壓了壓白紗,才尋回幾分心安。


    這時柳琴已經急匆匆趕上前來,就瞧見那瑾王握著薑荺娘的手腕不放,嚇得她險些就跪下了。


    柳琴忙上前去把薑荺娘扯到身後去,對莊錦虞道:“王爺,我們是為了上回那事情……來尋管家討個賞的……”


    莊錦虞掃了她一眼,便也不再詢問薑荺娘的身份,徑直離去。


    柳琴攙著薑荺娘往外走去,低聲問她:“你方才露餡了沒有?”


    薑荺娘輕輕搖頭,她才鬆了口氣。


    這廂莊錦虞進了屋,管家便與他匯報了方才的事情。


    “那含胭齋既是薑家的鋪子按理說也該查封了,那姑娘又偏巧想要這鋪子,真真叫人奇怪,您說要不要查一查這姑娘的身份?”


    這到底是曾經近過王爺身邊的人,存著古怪也不是件什麽好事。


    莊錦虞垂眸,密長的眼睫遮蓋住他眸裏的幽深。


    “不必。”


    於他而言,這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付出。


    況且,他心中一早便隱隱有了個答案,隻是懶得去驗證而已。


    待了結了此事之後,薑荺娘去三福樓換了衣服後便從後門離開,又馬不停蹄地回了薛府裏去,就是怕被人看出破綻來。


    巧的是,她才從外麵回來,薛桂琬身邊一個丫鬟便來了薄香居傳話。


    “家裏來了親戚,幾個姑娘都在賞橘園裏玩呢,三姑娘特意叫奴婢喊上姑娘一起。”


    薑荺娘原打算洗個澡換身衣裳,隻是當下這般情況也不好叫旁人等她太久。


    等薑荺娘過去的時候,那花廳裏既有婆子丫鬟小廝,也有姑娘幾個在,烏泱泱的圍了好些人。


    薛桂瑤見薑荺娘過來,忙叫下人們讓出空來,叫薑荺娘過來。


    薑荺娘走去她身邊,便瞧見薛桂珠正一臉興奮地握著白色棋子,小臉都紅撲撲的。


    “這是大伯母的侄子,聽說他師從範之儒範大師,那位大師學問極好,下棋也是高手,今日這位表哥來府上,五妹妹央求了半天,叫他來指點一番,咱們今日也算是沾了五妹妹的光了。”


    薑荺娘微微頷首,抬眸打量薛桂珠對麵的男子。


    那男子穿著青色圓領袍,衣上沒甚繁複的花紋,唯有寸寬鑲邊上繡了卷草纏枝紋,使得他的穿著不那麽單調。


    總得來說他看上去是個素樸之人。


    他似感應到了薑荺娘的目光,才從棋盒中摸出黑子,便抬眸朝薑荺娘這裏看來。


    薛家的幾個姑娘秦硯都是熟識的,他母親與薛家大夫人姐妹感情極為深厚,便是他幼時便時常進薛家裏來玩。


    印象中,他卻不記得薛家哪個姑娘是長這樣的……


    這姑娘生得雪白,膚若芙蕖瑩嫩,眉黛如山,眸似秋水澄影,她著一身梅子青裙,肩頭鬆軟墜下,嬌柔似弱不勝衣,非是瘦骨伶仃,而是種弱骨豐肌之感。


    秦硯也不知怎地,短短一瞬,他竟對她細腕深處的肌膚皮肉做了諸多評價,卻並非是有邪念,僅是對於一個女子的讚賞。


    薛桂珠見他捏著棋子久無動靜,回過頭去便瞧見薑荺娘立在她身後。


    她甜甜地喚了薑荺娘一聲,轉頭又看向秦硯道:“表哥怎麽了,為何還不落子?”


    秦硯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方才對一個女子的所思所想,頓時紅了耳根,隨意落下了一個位置,不曾想竟迎來了薛桂珠一聲歡呼。


    “表哥輸給我了,這下表哥可要答應我一個要求了!”薛桂珠說道。


    秦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薛桂琬見狀便說:“今日表哥不過是來指點我們下棋而已,你怎好趁火打劫呢?”


    秦硯道:“不妨事的。”


    薛桂瑤打趣她道:“五妹妹快些讓開,你都占了這麽久的位置,也該輪到我來討教一二了。”


    薛桂珠道:“是該讓你了,不過芙姐姐也來了,芙姐姐是客人,該讓芙姐姐先來。”


    薑荺娘正要推脫,便聽秦硯輕聲問道:“這位姑娘從前倒是不曾見過?”


    薛桂珠便與他介紹了薑荺娘,又擠過薛桂瑤的手將薑荺娘推上前去。


    “我芙姐姐也會下棋,就是不知下的如何,表哥要好生教她。”薛桂珠今日表現地既是熱情又是大方,叫薑荺娘很是驚訝。


    薑荺娘略有些遲疑,方才還說該薛桂瑤來與這人下棋,她又怎好搶了旁人的位置?


    她看了薛桂瑤一眼,見對方朝她擠眉弄眼地指向薛桂珠。


    薑荺娘才知道她是刻意逗弄薛桂珠的,這才被薛桂珠推得坐下。


    “我於下棋並不精通,隻怕要出醜了。”薑荺娘說道。


    秦硯收斂了情緒,對她道:“薑姑娘隨意便好,圍棋之事意在你來我往之趣,勝負卻隻是一瞬的事情。”


    薑荺娘見他談吐溫和,原先她對這樣的男子最是容易心生好感。


    奈何她與林清潤初識亦是這般,那時她還覺得林清潤是這世上優秀萬分的男子,與他定親,她亦是隱隱歡喜。


    然而真正麵臨考驗的時候,他所有的缺點都展露在了她的麵前,叫薑荺娘終於死了心。


    以至於現在見到這樣的男子,她都能無動於衷。


    薛桂珠讓下人搬了個凳子坐在旁邊看著,她知道秦硯不喜歡別人在下棋的時候吱聲,是以她都閉上了嘴,隻很是仰慕的看著秦硯。


    她如今正是少女懷春的年紀,偏又不遮不掩的,是個什麽心思叫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薑荺娘見自己但凡贏了棋子對方就必然會不悅地看著自己,她不想為這事情叫這姑娘又毛起來,索性就裝模作樣隨意下了。


    豈料她隨意起來,那秦硯竟也變得隨意起來,她有些錯愕,亦不知對方是有心還是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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