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平章低頭,看著懷中的人良久,嘴裏堅定地吐出兩個字。


    “不行!”


    第65章 楚氏


    目睹了一切的千牛衛有點懵逼,隻能深埋著頭不敢作聲。


    他默默看著唐平章將楚歌帶回後宮,又看著項信先深受震撼地離開。這場鬧劇就這樣不明不白地中止,缺失了下半場的劇情。


    事發之時,殿中加上侍衛,才五個人,都是口風禁實之輩。唐平章下令封口,自然無人敢在外亂嚼口舌。


    隻要陛下不追究的話,恐怕就是無事發生了。


    如果他不知道太後正在追查楚歌的來曆,或許不會那樣陰暗地設想,可偏偏葉疏陳叫他多加留意楚歌的事,他便下意識地覺得此女不簡單。


    葉疏陳看人的眼光一向毒辣,尤其是對女人。


    若非要細思,簡直令人七月生寒。這下他也不確定楚歌今日行為,究竟是情難自禁,還是刻意以攻為守。


    不過,真相如何都不是他能置喙的,他還是想當做與自己無關。


    今日散值離宮之後,千牛衛繞路去了高家小院,想將殿中發生的荒誕事告知葉疏陳,算是對他的囑托做一個交代。


    隻是他還年輕,也惜命,實在不想跟後宮的詭譎手段沾上關係。怕見到葉疏陳之後,對方又給他交代什麽任務過來。他是真的怕了,決心暫且避避。於是直接用紙包了石頭,直接從牆頭丟進去,然後撒腿就撤。


    那丟進來的石頭帶了點暗勁兒,大約是怕葉疏陳發現不了,所以砸得特別用力。


    “暗器”飛進來的時候,邱季深正坐在院子中算賬,好歹沒被誤傷,卻還是被嚇了一跳。


    她觀察了一下,確認沒有危險,才抱著腦袋去將東西撿起來。


    紙張的字跡寫得很是潦草,顯然落筆的主人心緒並不平靜,勉強將事情寫清楚,紙上已經沒有空隙。


    “項信先……”邱季深拿著紙條,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尤不敢相信道:“怎麽可能!這是巧合還是真的……”


    正入神,手中的東西突然被人抽走。


    葉疏陳拿過後在手中粗粗掃了眼,然後將東西對折,直接撕了個幹淨。


    邱季深訥訥看著他。


    “所以……你總是不讚同我跟項信先往來。”


    “若是可以,我不讚同你跟朝廷中的任何人往來。能混跡官場的,沒幾個是你認為的那種好人。他們跟你都不一樣。”葉疏陳說,“邱季深,我隻想跟你過現在這樣平靜的生活。”


    邱季深問:“你覺得現在平靜嗎?你覺得我一個人能平靜嗎?”


    葉疏陳嘴唇張了張,最後說道:“我隻知道若是要追究,它就永遠都不可能平靜了。所以和恩即便,即便恨意滔天,依舊什麽都沒做。這是一個殘酷的真相,殘酷到他無論怎麽選,都會是一個錯。那他還是希望,你可以不要同他一樣,為這段所謂的糾葛所折磨。”


    邱季深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認真道:“那我想知道,這段所謂的糾葛背後,究竟是罪有應得,還是沉冤難雪?”


    葉疏陳似是遲疑,臉上苦澀一笑。


    “和恩說得對,我是會後悔。從他告訴我所謂的苦衷開始,從我遇見你開始,從我關心你開始。果然世事不會這樣輕易饒人,或許當初就該讓你跟他走。沒想到過了這麽久,楚歌竟然會出現。”


    邱季深說:“可我留在京城,就是為了尋找真相。”


    她根本出不了京城啊!


    他目光飄向遠處:“好多年前的事了,京城沒什麽人敢提起。當初我奉命去找失蹤的‘邱季深’,在荒野見遇到了一片殘碑。那裏還有人,記得當初輝煌一時的楚氏……”


    ·


    “項兄,項兄你究竟在找什麽?”


    梁淵弘提著燈,站在門口,替他望風。


    “從宮中回來起便見你神色不對,慌慌張張地翻找陳舊卷宗。可你究竟在找什麽?”


    項信先沒有回答,半蹲著身,一份一份地查閱。


    梁淵弘緊張說:“明日再查不行嗎?叫人發現是要重罰的。”


    項信先說:“你先回吧,我稍後關門。”


    “那我哪能不陪你?好似我怕了一樣。”梁淵弘說,“你說出來,興許我能記得呢?”


    項信先的身形掩在黑暗中,單手虛按著書櫃,說道:“是我私事,興許不了。”


    大理寺的卷宗都是分類保存的,照著楚歌所說,早該已經翻到。除非這是朝廷的密卷,由大理寺卿例外保存。或者是根本未被記錄在案。


    “你不會還在查楚偃吧?你先前不是說不查他了嗎?”梁淵弘小心合上門,跟在他身後道:“單憑一個名字,你怎能在大理寺的卷宗裏找出他的來曆?你先前已經翻過,沒有就是沒有,興許大理寺都根本沒有受理過那人的案子!他究竟是誰,你從哪裏得來的名字。”


    “我也想知道他是誰。我想知道這一切究竟隻是巧合,還是真如我所想得……那般可怖。”


    項信先的手按在膝蓋上,手心濕潤一片,全是汗漬。嘴裏呢喃自語道:“楚偃……江南道觀察使。他們之間是不是有關係。”


    和恩當初給他這個名字,是故意想引他去查這樁舊案,還是確實,因為與楚家的人有關係?


    如今再回憶和恩當時的語氣,對方說他如果知道真相反而會後悔,擺明了是別有所指。


    一旦這樣想,他心中便有個地方叫他恐懼得發抖。


    他父親是那樣的人嗎?


    絕不可能!


    梁淵弘豎著耳朵,聽到了一句,說道:“當年的江南道觀察使,我知道,擁兵自重,盛極一時。你是說楚涵英吧?”


    項信先扭過頭,灼灼地看著他。


    梁淵弘見他這番表情,便繼續說下去:“不過我也隻是聽我父親偶爾提起過,具體不知。你莫非不知道?此事不與你父親有關嗎?”


    項信先站了起來,沉聲問道:“有何關係?”


    “楚氏百年基業都在江南,根深葉茂,兵力強裝,堪稱一手遮天。據說在百姓間也很有威望,因此漸漸忘了本分,起了不臣之心。準備趁先帝病重時發難,正是項左丞及時告發,帶兵剿滅反賊,才穩了天下太平。”


    梁淵弘說到此處,也是唏噓不已。喟歎了一聲,繼續道:“彼時天下各地都有勢力蠢蠢欲動,為表威懾,先奪人心,於是都未將罪人壓去京城審解,直接斬首以儆效尤。”


    項信先嘴唇翕動,眸光發暗:“是先帝下的令?”


    梁淵弘說:“應該不算是。當時先帝已經病重,無法理事,應該太後聽政後代為下的旨意。”


    梁淵弘未發現他的不對,將燈擺到桌上,說:“我聽我父親說,楚家上下,凡沾親帶故的,一律問斬,連同他身邊的官員幕僚,也以同謀處置。裏裏外外,各種清洗,長達一個多月,死了足有一萬多人吧。從此江南道,真的變了天,再沒人敢提一個‘楚’字。也正是因為太後這般狠心,叫臣子生了懼意,最後在國公等人的參奏下,將陛下扶持上位,從她手中換下了兵權,才勉強壓下聲音。”


    項信先喉結滾動,已覺得腦子開始發暈。


    “是真的嗎?”


    梁淵弘:“你說什麽是真的?”


    項信先問:“楚氏意圖謀反,是不是真的?”


    “這我怎麽知道?”梁淵弘遲疑著說了句,念及項信先的身份,盡量委婉地說道:“想必事情不那麽簡單,不是你我可以輕易議論的。聽說先帝還康健時,極為寵愛楚貴妃。”


    項信先一凜:“楚貴妃?”


    “雖不是使君的嫡女,卻也的的確確是楚家人。楚貴妃與陛下南遊中,誕下一位皇子,被當時還是皇後的太後殿下推落水中。我聽說事情曾鬧得很大。不久後皇子與楚貴妃都因風寒去了……太後也因此受了嚴重的責罰。”梁淵弘含糊說,“太後不受先帝寵愛……太子又英年早逝,想必她是很痛苦的。雙方之間確有舊仇,交惡也是合情合理,當時正逢時局大亂,誰先動手都有可能。不過往事如何,我等小輩,如何能斷言?”


    項信先神情變化莫測。


    “項兄你想知道,回去問問項左丞就最清楚了。”梁淵弘說完自打嘴巴,“不不不,我真是瞎出主意。那麽多年的事了,又與你我無關,還是不要問了。楚偃又或是誰,暫且不要管。大理寺還有諸多案件未決……”


    他說著聲音漸小,發現對方根本沒有在聽他說話。


    梁淵弘小心道:“項兄,你的眼神有些滲人。這樣的表情是做什麽?”


    項信先回神,直接從門口衝了出去。


    梁淵弘急忙叫道:“項兄!項兄你是要去哪裏!”


    第66章 報仇


    邱季深靜坐許久思考,實難接受。


    她沒想到之前太後說過的,那個被她視做姐妹卻對她反加陷害的人,竟然就是楚家人。沒想到這段恩怨過了幾十年,依舊無法結束。更沒想到“邱季深”這個名字背後的身份如此令人尷尬。


    命運兜兜轉轉,最後連成了一個怪圈。


    隻是不知道,太後之後清理楚家,是因為餘恨難消,還是別有隱情。太後那位早逝的孩子,又是怎樣去世的。


    天色已晚,辨不清現在是什麽時辰,但因為有了困意,邱季深還是放下手中的筆,準備過去熄滅燭火。


    她走到窗邊,聽見外麵傳來了二人壓著聲音的細語。那語調過輕,像是幻覺,可又總在她以為是錯覺的時候重新響起,似乎就不遠處的院落之外。


    黑夜中誰會立在她的門外?


    邱季深起了身雞皮疙瘩,提著蠟燭推門出去,想看看是何人在她這裏故弄玄虛。


    靠得近了,果然聲音能聽得清楚一點,有一男子在不停地喊著“項兄項兄”,聲音異常耳熟。


    不是項信先與梁淵弘又能是誰?


    “嘎吱”拉長的開門聲響起,門外兩人都噤了聲。


    邱季深邁出一條腿,朝他們所在的方向張望。


    “他怎麽老是跟我晚上見麵?還每次都來嚇我。”


    邱季深嘀咕了一句,正想問問他二人要做什麽,項信先卻轉身跑了。


    梁淵弘當即跟著追去,顧不得跟邱季深招呼。


    邱季深看著他們的背影輕喊了聲:“喂……”


    還好他走得快,不然邱季深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


    曾經他們算不算朋友不知道,可是往後,怕是再也不能相交了。


    邱季深惆悵地歎了口氣。


    項信先此人分明是不壞的,或者該說,是一位頗有意氣與原則的青年郎。可世事有時就是如此,像非逼著你向惡似的,將後路全部堵死,隻留一個不可兼得的殘酷選擇。


    不知道今後,項信先還能否是她曾經認識的那個項信先。


    ·


    因叫這事悶得沒有心情,邱季深都不想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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