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季深學著葉疏陳的行動,一步一步靠過去,貼到唐平章身邊。


    她壓低聲音道:“陛下,我想請您幫我做一件事情。”


    唐平章見她如此鄭重,還是特意避開葉疏陳才說,正色道:“五郎,我式微之時,隻有你一個朋友。你我是危難兄弟,隻要你說,我能做到的,定然幫你。”


    邱季深斟酌片刻,說道:“也不是大事。隻是希望,若有人問起關於高吟遠的事,陛下不要提及我,最好能再幫我說兩句話。”


    “這事很重要嗎?”唐平章不解說,“那你想要我怎麽說?”


    “您就說,這事是您自己決定的。先前您聽葉公子提起過高吟遠的案子,這次我與他一起進宮,他又提起,您就順口多問了兩句。您覺得葉公子說得對,高吟遠確實可憐,若不能查明真相,怕要寒了人心。”


    唐平章眉頭緊鎖,似乎在思考她的深意,喝水的動作也放慢了。


    邱季深道:“還有,您說,我這次進宮,本意是來向您請辭的。因為我對這案子實在沒有頭緒,怕耽誤了正事,想請您找一位賢能的官員,來接替我的位置。”


    “請辭——”唐平章不安地動了下,緊跟著道:“五郎,朕想你幫我的!你難道也要跟葉疏陳一樣……”


    邱季深說:“陛下。實不相瞞,我父親及上官縣令,並不同意我繼續審理此案,都希望我趕緊定罪,以防生變。判處後再將案件交予刑部複核。前幾日我就為這件事情與他們大吵過一次,還發生了爭端。縣令更是私自提審高吟遠,險些以私刑殺之,我勉力阻止,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唐平章勃然怒道:“豈有此理!”


    “我知道此事對陛下也很重要,已然盡力,可終究心餘力絀,沒有那殞身不遜的氣概,同對方在明麵上爭個高下。您不知道,自接手這案件起,我就日日難安,它在我手上多留一日,我便心驚膽戰一日。高吟遠若要放了,最好與我沒有關係,否則無論是我還是我的父親,都承受不了太後的怒氣。”邱季深流露出自責神情道,“陛下是不是覺得,我如今這般模樣,逡巡畏縮,膽怯懦弱,實在下下之品?”


    唐平章連忙搖頭。


    他最吃夠了所謂隱忍的苦。什麽都要忍,明明坐了天下所謂最尊貴的位置,卻隻是虛有其表,叫人扼住咽喉,何嚐不想強勢起來呢?看著如今的邱季深,更生出一股同病相憐來。


    他振振道:“五郎放心,我一定幫你!”


    “幫什麽?說不定我也能幫呢?”葉疏陳從後麵跳了出來,“說什麽悄悄話?我點子也不少的。”


    “說京中縣令欺負他。”唐平章抬起頭道,“你知道那縣令是什麽來路嗎,背後又是什麽人?實在是太目無法紀了,竟連朕的話也不放在眼裏。”


    葉疏陳驚訝道:“是這樣?那我替你去查一查。”


    邱季深不動聲色點了點頭。


    這樣明麵上,她算是過來請辭了。擦了下那個選項的邊,不知道效果怎麽樣。


    唐平章隻坐了一會兒,侍衛便來告訴他,該回了。


    邱季深一直等著吃午飯,聞言心中暗喜,結果葉疏陳主動說要離開。


    唐平章大約習慣了他在飯前離開,沒有挽留,隻依依不舍地道別,邱季深一臉茫然地被葉疏陳帶了出去。


    二人走在出宮的街道上,邱季深一路腳步沉重。葉疏陳緩了好幾次,回過頭找她。


    葉疏陳伸手想試她的額頭,被邱季深躲了過去。


    葉疏陳問:“怎麽你麵色有些蒼白?”


    邱季深也覺得自己氣血不足,渾身無力。大概是因為曬了一早上的太陽,又空著肚子。


    她遺憾說道:“我還以為能在宮裏吃到好東西,連早飯也沒用的。”


    葉疏陳失笑:“你怎麽想的?眾人都巴不得早點離開,誰要在宮裏陪陛下吃飯?規矩多得你胃口都要丟了,不定還會遇到什麽人。更有舍人在一旁記錄你的一舉一動,你稍有不當,明日丟臉的事情就可以傳遍朝堂了。”


    聽起來是挺可怕。


    邱季深想了想,權衡後沒出息地說:“如果是很好吃的東西,我還是能吃下去的。”


    葉疏陳這樣的公子哥不懂。他回到家裏也有山珍海味,邱季深回到家裏隻有炊餅。


    哪知葉疏陳點頭說:“嗯……如此。我明白了。”


    邱季深問:“你又明白什麽了?”


    葉疏陳停下腳步說:“你先回去吧,我去個地方。”


    邱季深沒心情應他,淡淡道:“嗯。”


    ·


    邱季深是直接去了衙門。


    雖說沒吃上宮裏的東西,但好在到衙門的時候,署裏的午飯還沒撤,她隨口吃了一點,又過去看高吟遠。


    高吟遠今日起色不錯。他本身體格就健壯,沒人再去刑訊他,休息一陣,起碼已經可以簡單行動。隻是同昨天比起來,不知道夜裏胡思亂想了什麽,整個人沉悶不少。見她過來,也沒有絲毫的反應。


    獄卒主動為她搬了一張椅子,放在牢門對麵。


    邱季深坐了許久,不見對方開口,主動道:“你不問問我,後來去做了什麽?”


    高吟遠不答。


    邱季深:“你真的不好奇,我要怎麽判你?”


    沉默。


    邱季深:“誒,我說你……是康橋嗎?”


    高吟遠對她的莫名其妙,出現了些許的反應,偏過頭看了她一眼,最後決定還是不要搭理她,繼續沉默。


    邱季深真就不信了這個邪,將椅子搬到靠近門的地方,目光灼灼地盯著對方。


    這樣明顯的眼神,高吟遠再淡然的心,再厚的臉皮,也快要招架不住。終於冷冰冰地問了一句:“你有病?”


    邱季深反而恬不知恥地笑了起來:“哦,我挺好的。”


    高吟遠不管她,走到石床邊上,麵靠著牆壁休息。


    邱季深拿過旁邊的一根小木棍,穿過木門戳了戳他的背。


    高吟遠凶猛回頭,用力揮了一把,怒道:“你有本事進來!”


    邱季深說:“我進去你不得打我嗎?”


    高吟遠簡直給她氣笑了。


    “你也知道自己欠揍?”


    邱季深兩手環胸:“我可是為你操碎了心。你就用欠揍兩個字來打發我?”


    “何人要你假意惺惺。”高吟遠冷笑道,“皆是狗卒。”


    邱季深說:“行,為你奔走幾天,現在連走卒都算不上了,還成狗了。”


    高吟遠沒好氣道:“滾!”


    邱季深說:“那我真走了。”


    高吟遠:“要走便走,誰留你了?”


    高吟遠躺回去閉目養神,許久才將胸口沸騰起來的怒意給壓製下去,對著牆麵冷笑兩聲。


    奔走,怕是為了前程奔走。事到如今才覺得怕了,可是與他又有什麽關係呢?難道還想賣自己人情嗎?


    他的手指在牆上抓了一把,指甲縫中刮下一道泥沙。


    他累了,累了。大梁的世道已經變了。當年不說河清海晏,起碼天下是有公道的。如今太後弄權,毫無顧忌,陛下更是無能,不敢反抗。朝政又能堅持多久呢?得死多少人才能叫他們心生悔恨呢?


    邱季深出去沒多久,他身後又響起腳步聲。


    高吟遠怒吼道:“你這人有完沒完?誰要你管我?”


    隨後便是鐵鏈抖動的開鎖聲。


    高吟遠覺得不對,複又坐起來。沒看見那煩人的邱季深,倒是見到了平日裏對他冷眼冷色的獄卒。


    牢獄的木門此時大大開著,獄卒站在昏暗的走道裏,說:“你可以走了。”


    高吟遠有些恍惚:“你說什麽?”


    “說你可以走了,已經證明此案與你無關。”獄卒催促道,“趕緊出來,簽完公文,你就可以離開了。”


    高吟遠將信將疑,緩緩走到門口,一手摸上木欄,見獄卒真沒攔他,問道:“怎麽沒人提審我,就直接放我走了?”


    獄卒說:“陛下親自作證,說你當日不可能行凶,還提審你什麽?同陛下一起審嗎?出去吧。”


    高吟遠:“什麽?”


    獄卒:“叫你出來,莫非你想呆在裏麵嗎?”


    待他處理好瑣事,又從獄卒那裏領了自己原先的衣服換上,外麵已是將近黃昏,邱季深也不見了蹤跡。


    尚有餘溫的夕陽光輝照在他身上,高吟遠喉頭用力地吞咽一口。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是以這種方式走出牢獄的,還是完全的不真實感。


    他猶豫片刻,詢問身後的獄卒。


    “那位……”高吟遠張口結舌,才想起自己其實連對方的名字都還不知道。“請問那位負責我案件的官員,現在在哪裏?”


    出口很是心虛。


    獄卒說:“你是說邱縣丞?聽說他今日告假了,方才來了一會兒,又離開了。”


    高吟遠:“他去做什麽了?”


    那獄卒好笑道:“你隻是一名囚犯,而我也隻是一位獄卒。你覺得我能回答你的問題嗎?”


    高吟遠自嘲地笑了一下,背過身離開。


    第9章 賺錢


    高吟遠剛出了縣衙大門,消息便迅速四散開。未幾,隨耳目傳入國公府。


    葉疏陳靠在門邊,似笑非笑道:“他真的放人了?”


    “是。高吟遠現在應該該在家裏了。”


    葉疏陳:“什麽也沒做?”


    “是。聽聞隻是進去看了一眼,就出來了。高吟遠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被釋。”


    “嗯……”葉疏陳低頭沉吟道,“禿鷲也會改吃素嗎?他究竟想做什麽呢?真是一個好奇怪的人。”


    那侍衛道:“屬下還要去給國公匯報。”


    葉疏陳點頭:“去吧。”


    ·


    葉疏陳又在外麵呆了一會兒,等拖了有半個時辰的功夫才回去。剛一回到家中,就被葉謙叫走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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