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梧滿臉冷漠,直到終於被送上黃包車。阿九重要演出前,往往會坐著黃包車繞城半圈,今天也是一樣。他坐在車上,街兩邊的歡呼聲震耳欲聾,過度興奮的神情扭曲嚇人。他們起初在叫千梧,後來沒多久,歡呼聲變成了“阿九!”千梧餘光裏瞟見自己身上的衣服變成了旗袍,放在腿上的手十指殷紅,一層丹蔻。他一個恍惚,扭頭在人堆裏看見了江沉,鬆了一口氣,回神才發現自己穿的還是平日裏那件白襯衫。曲京,亦真亦幻。他終於被送進了曲京大舞台,層層座座盡數滿員,在數不過來的人頭襯托之下,舞台中央更加寂寥。千梧站在台上,看著台下陌生而熱切的人臉,忽然覺得身體一沉,意識仿佛與身體脫離開。他以上帝視角看著曲京大舞台發生的一切。台上的旗袍女子美絕驚心,絕代風華。她自小團扇後半露容顏,台下的人瘋狂得幾乎按捺不住,呼喊聲蓋過了伴奏的樂聲,但女人清美的歌喉卻仍十分清晰。一回玲瓏淡妝,二回綠籬紅桑,三回玉槲粉黛,四回香閨倚堂……江沉負手站在門口,在那條幽深的走廊盡頭,看著舞台上的一切。千梧憑借著意識來到他身邊,正要嚐試開口說話,江沉忽然蹙眉轉過來,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被捏的感覺十分真切,千梧一個激靈,猛地低頭,才發現自己身體好端端地,就站在江沉身邊。“什麽情況?”江沉有些難以置信地扭頭看了眼台上,“我剛還在想,終於看見了傳說中的你變成阿九,原來那不是你。”千梧亦十分困惑,他活動了下手腕,看著台上的女人。那是一個沒有影子的人,那是回來的阿九。阿九唱著,身段輕盈地旋轉著,台下人流著淚呼好,女子的笑顏卻愈發空洞。……五回金紙寒香,六回雪乳桂糖,七回新台陳酒,八回舉城高望。她終於在唱完第八回 後堪堪停止,音樂消失,柔美的歌喉忽然變得沙啞。“為什麽。”台上的女人低語道:“愛我,卻摧毀我,摧毀後又提思念。曲京究竟把我當做什麽?”台下眾人忽然驚慌,有人說道:“你的嗓子怎麽了……”嗓音沙啞難聽,每一個字都像能咳出血來,終於有人從亦真亦幻的魘中掙脫出來,忽然驚叫,“怎麽真的是你!今天不是千梧登台嗎?”“她的嗓子不是沒有了嗎?她怎麽還能唱!”人群忽然開始驚慌,如同一場蔓延數日的夢境被打碎,他們紛紛從凳子上站起來,尖叫著要離開。台上的女人停頓不動,她的視線穿過人潮洶湧的坐席區,穿過幽暗的走廊,和千梧交匯。片刻後,阿九垂眸一笑,依舊是柔情。“都不許走。”她忽然低聲道。聲音落,通往這條走廊的那扇內門忽然緩緩關閉,蜂擁過來的人們嚇得更加賣力地往門口擠過來。女人花容褪去,髒汙順著眼底漸漸浮現,她的臉上出現了一道一道被尖銳指甲和利器劃破的傷痕,喉嚨上鮮紅一片,淋淋漓漓地滴著血。“今天,來了阿九的舞台,曲京各位,一個都別走。”她笑著說。坐在舞台近處擠不到門口的觀眾砰砰跪在地上衝她磕頭,但她卻仿佛沒有看見,那雙清澈卻布滿髒汙的眼睛自上而下環視過,嘶嘶笑著說,“都在了,一個都不少。”語落,不知從哪忽然起了一陣大火,近處的人先被卷入火舌,他們痛叫著被火焰吞噬,而後那把火越來越大。大門最終關閉前,千梧看著那個女人笑著轉身走入火焰深處,烈火在吞噬她後燃燒得更旺,門的另一邊盡是火光,呼湧著將那數不清的人吞噬。大門忽然關緊,走廊中一片黑暗,千梧聽見自己局促的呼吸聲。“別看了。”江沉拉了一把他的手,轉身篤定道:“與你無關,我們準備出本。”千梧怔怔地被拉著走了兩步,他低下頭,分明看見江沉拉著的手是一隻慘白瘦削,染著丹蔻的女人的手。再向上,手腕戴著翡翠金鑲玉手鐲,袖口是旗袍精致的吉祥扣和刺繡。“江沉……”千梧帶著澀開口,“我好像……”“嗯?”江沉回頭,“什麽?”熟悉的眼眸注視著他,江沉輕輕挑眉,捏了捏他的手心,“怎麽了?”千梧一個激靈,餘光裏自己的手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他口幹舌燥,下意識回頭,不知何時那把火已經破開了曲京大舞台的大門,就在他們身後。街上忽然出現了一道道從前不存在的指示牌,彭彭站在街口上下蹦著喊,“走這邊!”千梧難以控製自己地不斷回頭看著那把衝天大火,火光仿佛映照著他的眉眼,他又看見了阿九的容顏。“走了。”江沉捏著他的手說,“你怎麽一直發呆。”他說著拉著他飛快地跑,腳下生風,千梧一路緊張地盯著江沉拉著他的那隻手。生怕下一秒,指尖又染上丹蔻。“千梧。”狂奔著的江沉忽然低聲道。“你要是覺得不真實的話,就先閉上眼,跑出這個副本就好了。”江沉說著,更用力地攥著他的手,“跟著我,我挑平坦的路。”千梧聞言下意識地屈了屈手指。烈火還在身後,江沉跑著轉過街角,一個東西忽然從他胸前的口袋裏滾出來掉落在地。他瞬間停住腳,低頭撿起,握在手裏繼續跑,動作一氣嗬成,沒有半點停頓。千梧瞟著被他攥在手裏的東西,是那隻鉛筆。筆被江沉攥在手裏,在烈火中仿佛破開了幻象,把他一下子從雪柔的生命中拉了出來。江沉攥著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雕刻的小字。筆尾刻著千梧專用,那是他曾深愛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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