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軍官不要介意,也別吃醋,崇拜和愛戀還是很不同的。”千梧說著將撥浪鼓從福袋裏拿出來,往江沉胸前一按,“喏,守好你的玫瑰。”江沉微笑,“好。”時鍾在滴滴答答地走,千梧本想等到十二點,但他近來一點困都忍不了,天色一晚,困意就不自覺地襲來。他躺在床上不斷翻身和困意作鬥爭,恍惚間忽然想起從前酗酒難眠的日子,忽然覺得那段時光似乎已經很遠了。遠到那些曾以為極致的痛苦,現在也蒙上了一層模糊的紗。神經裏充滿詭譎和危險,但卻沒有無數雙盯著時代藝術家的眼睛,也自然不會有因莫名失望而唾棄他傷害他作品的所謂愛慕者。最重要的是,他在這裏重新擁有了江沉。千梧抓緊被子,想到江沉,不知為何忽然將繃緊的神經鬆了下去,困意難抵,他立刻沉入了夢鄉。阿九的歌聲如是柔情,那滿滿的愛意,一字一句唱入人心。他閉著眼卻還在聽留聲機裏的歌聲,歌聲逐漸縹緲,又忽然響起山呼海嘯的掌聲。曲京大舞台輝煌萬千,一襲紅色的裙擺輕輕轉著,台下觀眾狂熱地振臂歡呼,喊著阿九的名字。千梧的意識仿佛在空中打了幾個轉,一個瞬間他忽然意識到不對,猛地睜開眼。空曠寂寥的條凳,昏暗的舞台,他下意識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腳。好端端的,他是憑空來到了曲京大舞台。下一秒,一道光自上打下,照亮了麵前舞台中央的女人。“阿九。”千梧下意識喚道。那個女人聞言緩緩轉過身來,柔情綽態,美目流盼。她望著千梧,眸中蘊著天真又清雅的笑意,那笑容讓人幾乎忽視了,她的白眼仁隻是一片汙黃,像是濺入了洗不掉的汙穢。以畫家的角度,千梧無論如何想不到,帶著這樣一雙被玷汙的眼睛還能笑得這樣好看。“我唱一首歌給你聽好嗎?”阿九笑著問。千梧幾乎無意識地點頭說好,他走到離舞台最近的長凳前,猶豫片刻後坐了下去。不敢太近,生怕唐突。不敢太遠,生怕怠慢。阿九背轉過身去,再次唱了起來。昨夜蔣陽陽隻發出斷續咿呀的聲音,但今天阿九卻唱得完整動聽。她唱的是千梧從早到晚放的最多的那一首,小樓香魂滿庭芳,玉陵閣下金鉤堂。一曲情眉,豔冠八方。“不對吧。”千梧忽然出聲打斷,迷惑地皺起了眉。台上背對著他的女人頓時收了聲。曲京大舞台一片寂靜,兩人都不說話時,這舞台大得可怕。台上的女子更顯羸弱了,她那樣美,自帶一種舞台主人的氣場,然而在停止歌聲時,又那麽脆弱。千梧有些憐惜地停頓片刻,但還是說道:“你怎麽還假唱啊。”他已經知道自己是在鬼怪帶來的幻境裏了,但仍然難忍失望,說道:“大半夜難得見一麵,假唱可還行。你把留聲機藏哪了?”他一句話問完,那個身影極緩慢地轉回了身。臉上柔情萬千的笑容消失,慘白的麵龐,眸中的髒汙更加汙穢可怕,頸上一片模糊血色,像被人生生挖開了喉嚨。千梧下意識咽了口吐沫,但卻不是因為害怕。他盯著她的喉嚨,心裏卻在想,好疼啊。“你已經唱不出來了。是發爺幹的?”千梧平靜問道:“雷霆雨露皆是恩,曲京人愛你,但發爺卻壓榨你。你們起了利益衝突,他殺掉你,挖開了你的喉嚨?”阿九聽後卻沒有反應,她依舊空洞地盯著千梧,過一會後輕聲問道:“你有珍視的人嗎?”“有的。”千梧點頭。“是誰?”千梧說,“算是前男友……也不算。不知道該說他是誰,他叫江沉。”舞台上的女鬼聽到前男友三個字時,罕見地露出了一絲迷惑的表情。她上下打量了千梧一通,默默消化掉驚訝,又問道:“還有嗎?”“他爸媽。”千梧頓了頓,“可惜已經不在了。”阿九不說話,千梧又想了想,說道:“我是個畫畫的,有很多很多人喜歡我的畫,他們大概也算吧。”阿九眸光波動,看著他,片刻後一滴眼淚從眼眶中氳出。千梧很難想象,那樣一雙髒汙的眼眸,竟然還能流出如此清澈的眼淚。但他隻驚訝了一瞬,轉而又明白過來。阿九是個藝術家,藝術家當有赤子之心。無論外表如何,內裏都是清澈的,這一點毋庸置疑。千梧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麽,低頭看著地麵喃喃道:“你不是很愛曲京嗎,為什麽我提起那些追捧我的人時,我卻覺得你好像很難過。”“我曾經確實很愛曲京。”阿九低聲說,嗓子裏沙啞得像是含了一大把沙,再也不可能唱出那樣柔情似水的聲音。她伸手捂著喉嚨說道:“或許是我死得太突然太快了,到現在,我都不知道這份愛有沒有消失。”千梧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回頭望著門口。目光穿過那條幽黑狹長的走廊,曲京大舞台的門緊關著。這裏除了他和阿九之外沒有第三個人,沒有江沉。隻這一點,千梧確信自己隻是在一個幻境裏,於是他努力從阿九帶來的巨大的難過中掙脫出來,問道:“你希望我幫你做什麽?你手上有選票嗎?”阿九聞言明顯驚訝,她猛地回頭看向千梧,似是難以置信。“被我猜中了?”千梧試探著上前,“你死得很突然,那麽你的選票應該還在你生活過的地方。我在房子裏沒有找到你從前的房間,或許是被發爺重新裝修改造過,你從前住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