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發的妻子雖然反對,到頭來沒奈何隻好同意紹發上路。列位看官,當時當地,一個農民長途旅行可不是件簡單事情,何況成功失致都難料!如果紹發投奔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親戚倒也罷了,偏偏是一個”當今皇上“。而且世道不寧,交通不便,火車經常出事,日機經常空襲,盜賊遍地,關卡重疊,古老中國有句老話,”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時難“,抗戰時期的旅行,替它作了最好的註解。紹發的妻子為他殺了隻雞供祭祖宗,紹發的小兒子就吆喝著毛驢送了父親一陣,他母親在後邊哭哭啼啼送她丈夫上路。紹發到了洛陽,就把毛驢賣了作盤纏,還向他在洛陽當警察的大兒子要點使用。他大兒子原先是反對的,說:”蔣委員長不一定就是三爺,是三爺他會不會承認?一個不對勁,腦袋搬家有你的份!“紹發氣憤答道,”蔣委員長是三爺,準沒錯!他發達了,祖宗不能不要!俺找他見見麵,問問你奶奶(祖母)在哪裏,也不能說俺犯法!“紹發大兒子拗他不過,到火車站上替他弄了張三等半票,但上了車越想越不對勁,要他父親下來,一個在車上反杭,‘一個在車下死拉,結果把紹發那件半新不歸的藍布大褂掛了一條縫,火車還是把紹發載走了。


    當時的鐵路糟透,過黃河鐵橋時搖搖欲墜,而且車卡得分成兩截,火車在橋上猶似蝸牛,爬得旅客又急又怕,爬過橋頭一身大汗。過潼關時怕日本兵在對岸開炮,又要冒著危險衝鋒,總而言之,當時的鐵路是肝腸寸斷,當時的旅客是愁腸百結。到達寶雞紹發這才透過一口氣來,火車到了終點,可是紹發又擔上心事:他買不起西北公路局長途汽車的客票,又沒有錢做”黃魚“(當時貨車司機沿途拉客,謂之裝黃魚),寶雞到重慶不折不扣一千一百五十公裏,紹發咬咬牙決定步行!他曉行夜宿抄小路,爬秦嶺,越褒水,穿明月峽,入川北大門廣元,抵綿陽,到成都,經內江,過青木關,整整二十天,終算到了”陪都“(重慶)。可憐他雙腳起泡,老眼昏花,滿身泥土,一臉風塵。摸摸腰袋,隻剩下了十八塊大洋,找到蕭家溝一家”雞鳴早看天、未晚先投宿“的小客棧裏住下。當時重慶的旅館檢查得好嚴,”軍憲警聯合巡邏隊“查到這個怪客,不由分說幾乎連頭髮裏都查遍,隻見他帶著三張證明:一張是許昌縣河街鎮鎮公所的路條,一張是洛陽騾馬行賣毛驢的證明,一張是當年雙掛號寄”南京國民政府蔣委員長“的收據。巡邏隊不由分說便要把紹發捉將官去。理由是此人委實可疑,有一個憲兵就劈頭說他:”你是個漢奸!“紹發雖然不大懂得時事,但”漢奸“這個名詞兒他知道,那是要砍頭的。他一慌,便老老實實告訴他們,憲兵聽了哈哈大笑:”老傢夥窮瘋啦!“”老傢夥神經病!“”走,也沒有什麽油水,讓他去吧!“可是有一個警察忽地大叫道:”瞧,這老傢夥真的有點象委員長哩!“眾人再仔細一看,隻見紹發身穿一件半新不舊的藍布大褂,年約六十左右,白布襪、黑布鞋,頭剃得精光發亮,下顎瘦削,唇上留了一撮濃濃的鬍鬚,果然同蔣介石有幾分相象,但骨胳比蔣介石粗大一些。有個憲兵邊走邊說道:”妖言惑眾!誰不知道委員長是奉化人,這老傢夥卻是一口河南話!別信他。“最後警告他道:”瞧你上了年紀,我們也不抓你,可是你如果到處亂說,那就不客氣啦!“紹發又氣又急又害怕,嚇得渾身是汗,聽巡邏隊的皮靴聲走向別的房間,心想明天又要鬧一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巡邏隊走後,這小旅館的帳房便來看紹發,問他蔣介石真的是不是他的弟弟;”看你是個老老實實的鄉下人,大概不會惹事生非,然而那怎麽可能呢?你是河南人,他是浙江人,弄不好要槍斃,我勸你還是留著條老命回去吧!“紹發便在昏黯的電燈下,把前前後後的經過敘說一遍,那帳房越聽越害怕,勸他死了這條心,可不能開玩笑。後來看他意誌堅決,也隻得嘆口氣道:”好吧,不過你不能再拋頭露麵,搬到後麵沒有號碼的房間裏去罷,省得巡邏隊查一次旅館,你就多擔一次風險。“紹發千恩萬謝,當晚便搬過一個房間,並且拜託帳房代為打聽,三發子到底住在什麽地方。那帳房一來看他老實,二來也覺得好奇,也就答應下來。這家小客棧開在重慶兩路口蕭家溝,是兩路口到山下菜園壩的一條狹窄的斜坡小道。地方小,又是個貧民窟,鄭紹發的出現,便立刻變成了街坊”擺龍門陣“(談天)的好資料。紹發等了三天,居然等出一個名堂來了。


    正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名為兄弟,視若不見。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三發子聞訊傷腦筋 鄭老大關進集中營


    且說小客棧帳房告訴紹發道:”聽說委員長住在復興關李家花園,你哥子還去不去找他呢?我看算了罷。委員長給東洋鬼子趕到了重慶,心情壞得沒法說,你又偏偏在這個時候找他,我看也搞不出啥子名堂,你哥子想想嘛!“紹發連忙表示:萬一出岔子,決不連累他。同時央求這個帳房用他的名義寫了一封信,預備找不到三發子時留在那邊。收拾妥當,一路打聽,炎陽下終算找到了李家花園。隻見警衛森嚴,門口靜悄悄,除了衛兵不見行人,隻有一條野狗在坡上熱得吐舌喘氣。紹發千裏迢迢到達目的地,忽又躊躇不前,心裏十七八個水桶在七上八下,進既不能,退又不得,衛兵看他探頭探腦,大喝一聲道:”你這老頭兒幹嗎?“紹發一聽是北方口音,連忙走上前去說明來意,把那衛兵聽得目瞪口呆。說紹發是瘋子罷?明明說話有條理,顯然神經正常,毋需送到精神病院檢驗。說他是真的罷?那衛兵沒法思考太多的問題,搜過身後便帶他到侍衛室去找侍衛官。侍衛官房間裏恰巧掛著副”蔣委員長肖像“,他一麵打量紹發,一麵瞧著那張像,誰說不是兄弟呢?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才好。於是應付道,”委員長不在家,你把事情交給我罷。我等委員長有空的時候替你報告上去,你把住址留下,一有消息我會來通知你,你再也不能上這裏來,在外麵也千萬不要亂講,明白嗎?“紹發忙不迭答應,再三道謝,把準備好的那封信也交給了他。問過尊姓大名,知道這個官兒姓程,是個侍衛官,紹發使一路抹汗回蕭家溝,靜候回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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