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做功課不努力,被爹爹還是師傅拿戒尺打的。


    高臚幫著衛不疑解決了市井流氓, 兩人一同走來,衛不疑自她身後喚道:“阿綰, 回家了!”


    方才被高將軍語重心長地警告了一頓,衛不疑是不敢再惹事了,今晚算是運氣好,碰上一個橫空出世的遊俠,三兩下替他解決了危機。


    小衛綰被催得緊,也不敢再和外男多說幾句話,慌忙地從腰間將那香囊摘了下來,往那少年手裏一塞,“我奶娘怕我受傷,在這隻香囊裏頭裝了些藥材,你拿去敷吧,算是我賠罪了,對不起。”


    少年的麵具底下,眉眼漆黑,掠過淡淡的恍惚之色,抬起頭,那穿過人海的嬌小的身影,已飛快地湮沒在了洪潮之後。


    黑霧裏的衛綰眼睛不眨地旁觀著。


    那會兒她還太小了,一見鍾情沒有鍾起來,她能讀出殿下心裏的觸動不太大。那麽,或許後麵還有幾次交鋒?


    夏殊則將鬼麵摘了下來,露出微微凹著眉心的秀逸奶白的麵容,帶著三分稚拙、七分峻厲,不怒而威的眸子,教人不敢迫視。攤手,掌心臥著一隻淡藍色的雲紋香囊,看品相,是宮中之物。再聯想到方才高臚所言,不難猜出那姑娘是誰了。


    “主公。”


    高將軍擾人風月地打斷了他的思緒,衛綰看見他防備地將手收回了袖中。


    於是那隻香囊便被妥帖地藏了起來。


    衛綰那時又怎能知道,一次無心的相逢,會給自己埋下了如此巨大的一個隱患?


    夏殊則的手掌被皇帝打得紅腫了,他心中煩躁,一氣之下出宮夜遊,才有後來的事,回宮之後,皇帝又發了一通雷霆,將太子傳到廣明宮去數落了一通,數落的時候,楚王便在一旁看著熱鬧,吃吃地壓低了聲音笑話他。


    皇帝皺眉,最後說道:“心性不定!朕看看,是要給你指一門婚事了。”


    衛綰藏在黑霧裏,躲在廣明宮一隅聽著殿下心裏的排斥和厭煩。他跪在皇帝的龍案前,眼瞼低垂,長睫如鴉羽,一聲不吭的,麵上瞧著恭順,實則對皇帝的話左耳進右耳出,其實是半個字也沒聽進去,更加不知道皇帝一時興起,給他定了哪家的姑娘當未婚妻。


    末了,皇帝問:“你不說話,便如此拿定了主意。”


    夏殊則淡淡道:“可。”


    一旁聽話的楚王笑意凝住了。他心知肚明,皇帝選的這個未來太子妃,家中的勢力威望,不在洛陽薛氏之下,如此天之驕女賜給夏殊則,不是對這個新立了不少戰功的太子如虎添翼麽?這萬萬使不得。


    一個對婚事漫不經心,一個則是聽者有意,開始了思量。


    沒過兩個月,便傳出了那女子香消玉殞的噩耗。


    皇帝大為震驚,又將太子傳到廣明宮發落了一通,皇帝不知受了什麽人蠱惑,竟荒唐地一口咬定,人是夏殊則所殺,殺機則是太子對這樁賜婚心有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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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綰覺得這荒唐透頂,但皇帝偏偏就信,還“仁慈”地罰了太子禁足三月,不得出入宮闈。


    倒是禁足的那幾個月裏,夏殊則無比地清閑,他日日鎖在東宮足不出戶,夜深人靜時,放下竹簡,偶爾地瞥見床頭一角墜著的一隻藍色香囊,目光沉靜而悠遠。收拾床褥的韞玉終於發現了不尋常,那墜在簾鉤上的香囊確是宮中之物,但卻是宮中女眷才會佩戴著的,何況這上頭的蘭草紋理,繡得獨樹一幟,實非凡品。


    作為眼線和細作,韞玉的眼力自是一等一的,她想了片刻,當即認了出來,“殿下,這不是薛夫人的香囊麽?”


    以往常見薛夫人佩戴蘭草紋理的香囊,韞玉是個姑娘,心細如發,對些許小事也記得很是清楚。


    案牘之後的人慢慢抬起了頭,蹙眉。


    韞玉又道:“前不久,衛大司馬的夫人領著家中的幾個姑娘來宮裏來,薛夫人大喜,便給三個姑娘一人賞賜了一隻。”


    夏殊則並不好奇,隻是那時候少年隱隱約約如被戳中心事,起了一種莫名的羞惱之感,他自尊心極強地故作不在意,道:“是麽,拿去扔了。”他一向厭惡薛夫人,這點韞玉是知道的,這個態度才是正常的。


    於是韞玉頷首,將那隻香囊摘了下去,輕手輕腳地拿出去預備扔了。


    藏身在黑霧裏的衛綰癟了嘴唇,想道我送你的東西,你便這麽不珍惜啊。


    不知道韞玉扔在了哪兒,衛綰麵前的畫麵一轉,便轉到了另一個夜裏,殿下將那隻紋絲不動地裝著原來那些藥材的香囊藏到了枕頭下。衛綰驚疑不定,怎麽又撿回來了?雖說做工好,也並不值得吧。


    香囊的事很快告一段落,沒人再提過,轉眼又是一年上元節。年關將近時,才冒著風雪從居延歸來的太子殿下,披著玄色錦裘狐絨,紅繩綁著長發,與高臚策馬出宮閑遊。


    光影如織,少年意氣風發。


    到了人多處,兩人不約而同地下馬,夏殊則牽著馬韁走入了鬧市深處,對著貨架上一排麵具看了片刻,高臚立刻道:“是了,一會兒姑娘們出了門,又該堵得咱們寸步難行,主公稍後,我這邊去買兩張麵具過來。”


    歸來的高將軍,右邊眉毛上已多了一條小拇指長的刀疤。他走到店裏,隨意買了兩張麵具,讓主公挑個喜歡的,夏殊則微微蹙眉,“孤要那個鬼麵。”


    “呃?”高將軍大惑不解,去年給殿下買的那個麵具,他拿在手裏嫌棄得什麽似的,他還以為主公是不喜太過嚇人的鬼麵,故而今年給他買了一張老虎的,恰好是他的生肖,對他這種大老粗而言已是難得用了一回心了。


    但結果殿下分毫不領情,反而固執地要那個鬼麵具。@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高臚大感意外,但仍依從吩咐又去換回了鬼麵。


    他自然也發覺了主公外在的不尋常,於人海之中不時左顧右盼,像在找著什麽人似的。這時的高臚不知他找的什麽人,然而衛綰卻是知道的。


    逢佳節良辰必要出門散德行的衛綰,怎能不讓這個看似無心、實則滿腹算計的少年撞上?


    衛不疑得罪的道上的不少,三天兩頭的打架鬥毆,那晚兩人本該被衛邕鎖在西院不得出門的,但衛不疑溜門撬鎖實在是各種翹楚,帶著一個累贅妹妹也完全不在話下,衛邕防不勝防,撲了一空,大司馬當場勃然大怒,帶著家丁上街來抓人。


    衛綰中途換了麵具,與衛不疑跑散了,一直躲入酒樓的門檻裏頭,一雙妙目東張西望緊張兮兮地望著,小心地喃喃著“哥哥”。


    “主公,你在這看什麽?”


    高臚疑惑地順著夏殊則的目光看去。


    看我啊。衛綰心裏想。


    少年一手執觴,唇邊浮起一抹絢爛的笑。


    這笑容看傻了高臚,他呆滯地想,從他十八歲時被派來保護太子開始,還從沒見過主公有過這種笑容。


    真是……如草之蘭,如玉之瑾,匪曰薰雕,成此芳絢啊。大老粗詞窮地在心裏想道,勿怪這桃花遍地盛開,美女蜂擁而至。


    衛綰也有些看呆了。但趴在大門邊上,緊張地盯著往來過客的少女,她單純,不諳世事,也渾然不覺,有人的目光始終有意無意地跟著她,沒有貪婪,也沒有欲望,但卻始終這麽不著痕跡地跟著她。


    但他從沒出聲,走到她麵前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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