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殊則走到了她麵前,停了下來,卻沒有如她所等的那般,抱住她,他蹲了下來。


    這幾個月,兩人都嚐盡了風霜,憔悴了不少,衛綰毫不掩飾自己眼底的心疼,卻沒有在殿下的臉上看到絲毫的回應。


    她驚恐起來,心發著抖,“都結束了不是麽?”


    夏殊則道:“結束了。”


    他垂目,頓了半晌,於衛綰苦澀而艱難的等待裏,慢慢說道:“和離書,我已帶來了。”


    衛綰怔住了,他從袖中,慢慢取出兩張玫紅封帖,修長的食指壓在衛綰身側的梨花木案桌上,衛綰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了,她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確實是和離書,且他已經在上麵按下了指印。


    那瞬間呼吸仿佛停止了,她的喉嚨變得無比幹澀,“殿下要與我和離?”衛綰聽到風聲心裏早已有了動搖,可心裏卻在期盼著,殿下這麽喜愛她,這一次,這一次也會包容她的,直至她懷著一絲希望,等來這樣一個結果。


    再也忍不住了,衛綰衝口而出:“殿下,你我之間從沒有橫著一個孩子的性命,你相信我,那時、那時我根本沒有懷孕!我是將計就計騙了薛夫人,換了我哥哥的命!殿下……”衛綰說著說著,委屈地溢出了哭腔,她的雙掌捂住了麵,痛哭失聲。


    “我、我後來才知道的,我那時沒有懷孕,一切都是徐夫人安排的,為了保我平安。知道身孕是假的之後,我雖然遺憾,但也鬆了一口氣,因為這樣我便不用對不起殿下,也能設法騙過薛夫人,救出我的阿兄了……”


    衛綰緊緊捂著臉,淚水流出了指縫。


    良久良久,一隻手從底下伸入,將她柔軟的小手一把扣住,緩慢地拉了下來。


    第 79 章


    “我, 薛夫人和楚王給了我一瓶藥,讓我打掉孩子, 我自然萬分不願, 但沒有想到, 當晚我便發覺自己又來了月信, 其實從張太醫說我懷有身孕開始, 我心中便一直狐疑, 因為我這些日子月事從不間斷過。”衛綰咬著唇, 淚眼婆娑地道, “殿下也不想我盡快地懷上,一直以來都太過小心,我心中的疑惑便更重,那晚我便讓小草把張太醫叫來,威逼利誘他說, 他果然全部招了。”


    “那是徐夫人為了保住我, 故意如此說的, 也是因著楚王妃懷了骨肉,怕帝心偏頗, 想了這麽個主意, 暫時地隱瞞著,至少能為殿下多爭取一段時日。”


    “我知道,徐夫人想著幫殿下, 我也明白,那時殿下在洛陽實在危險得很, 近乎是步步殺機,楚王也難以放過你去,時日耽擱得越長,等楚王的計劃做得越周詳,殿下便會越危險。我那時,隻有暫時瞞過殿下,讓你早些離開洛陽,平安地帶走我的阿兄。”


    衛綰越說越是冷靜,淚水也不掉了,一瞬不瞬地看著。


    夏殊則的目光很溫柔,亦很平靜,他微微一笑。


    “我知道。”


    “你知道?”衛綰驚訝了,“什麽——什麽時候知道的?”


    “出城之後,小五托人告知我的,”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皓腕,掌腹溫暖,“我與小五之間,一直有秘密的傳信手法,可以往來互通,原本徐夫人讓他隱瞞,怕事跡敗露,於她們母子有性命之危,但他不願瞞著我,便說了。”


    衛綰嘟起了紅唇,心底的不安退了一些,“殿下還要與我和離?”


    他微微頷首,“我誌不變。”


    “你……”


    衛綰愕然,“還有、還有什麽事?是殿下變心了?”


    “是我明白了,阿綰,一直以來,皆是我在妄求。”


    “我貪戀感情,恐求而不得,恐得而不惜,一直以來,我將你放在掌中,盡我所能,唯恐你棄我離去。真到了那一步,我是承受不得的。與其如此,不如我自己當機立斷。阿綰,我願與你推心置腹,你實話告訴我,倘若那時你腹中真有我的骨肉,你是否會為了救衛不疑,親手放棄他?”


    夏殊則蹲在衛綰身前,微微仰頭,雙目凝然,如水中點漆。


    衛綰怔怔難安。


    可這隻是一個假設,事實並不如此啊。


    “我從前的想法也太理想,總覺得我這般待你,日後,你必然也會將我看作生命中第一之重。衛綰,我心氣之傲,怕是沒有人比你更明白,若不是這個第一,這樣的感情我不要。”


    他將手緩緩地抽了回去,垂下了眼瞼,低聲又道:“倘若不是輸你一局棋,何至於到如今的田地?當初你不該來尋我,如今想想,怕也隻是你聽了高臚所言一時意氣罷了,我答應你,更是一時衝動。”


    “我早知你做不到,卻一味在妄求。”


    衛綰搖搖頭,“不是的。”隨著她倉皇地搖著頭,原本噙在眼眶的淚水被簌簌地甩落,如迸出的冰珠,打在手背上,徹骨地發涼。


    衛綰將他撤出的手扣住,咬唇道:“殿下,我從小也沒什麽人疼愛,隻有我哥哥,他們寥寥幾人待我好而已,對我好的,我自然都極為看重,你,你也是一樣,我,我喜歡你,我很早很早,便愛上了殿下了……”


    唯恐留不住眼前這人,衛綰用力地攥緊了殿下的手,怕他再度抽開去,她便再也追不回來了,她如今的身體情況,連走下椅都尚且需要人攙扶,實在沒有什麽力氣,再去拚命地挽留一個男人了。


    可她又隱隱約約有種預感,她快要留不住了,她無比恐慌。


    夏殊則仰目,一手覆在了衛綰的柔荑上,“你知道我的字麽?”


    衛綰惶恐得聲音發抖,腦中空白,懵了一會兒,才細聲道:“知道,修、修遠。”


    “不是,”夏殊則道,“那時上一世的字,這一世,我的字由我自己取來。衛綰,我字應休。所以你應明白了,我不願再強求你的心了,從我的記憶蘇醒開始,夕照穀的噩夢於我的午夜便不斷地重演,為了你,亦為了我自己,我想,你我不要再有糾纏為好。”


    這一世,他從不去招惹她,是她一次一次地打破了他的禁忌,讓他無法回避。


    衛綰聽到“應休”兩字,便明白了。


    她咬緊了唇,“殿下,我們將過去當做大夢三生,醒來重頭來過不好麽?你說的是,如果我真有了孩兒,我恐怕還是為了阿兄放棄他,但我一定會想法彌補你,我們還可以在一起一生,我還是可以為你繼續生兒育女,我們……”


    “阿綰,你還是沒明白,”夏殊則道,“你放棄的不止有那個孩子,也還有我,你一並放棄了。”


    他抽出了手,指尖輕柔地將衛綰眼角的淚珠拭去,和那時新婚的溫柔郎君沒有兩樣,衛綰卻再也感覺到舊時的溫情了,她的心抖得那樣厲害,一出聲便是哽咽,話也不成一句,隻能一眨不眨地,呆呆地望著他,仿佛定住。


    “我將這兩封和離書都留給你,你若不想我公之於眾,我便不說。你若覺得委屈,有什麽條件也可同我說,我都滿足你。”


    衛綰拚命地搖頭,上前去抓他的手,夏殊則卻已避過。


    以他身形的矯捷,若不願被衛綰碰到,豈會讓她抓住一片衣角?何況她又在病中,為了騙過薛夫人,暗中吞服了對身子不利的虎狼之藥,一直養到現在也不曾好,虛弱得手指頓在空中一會兒便開始打顫。@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衛綰不肯甘心,一跤從梨木椅上跌了下來,手中半成的鴛鴦圖滾到了夏殊則腳下。


    他皺眉看著,慢慢地,又後退了一步。


    衛綰匍匐著,無法靠著自己爬起來,隻能伸手去拽他的玄裳下擺,暗紋刺著疏密有致的芝蘭香草,葳蕤生光,如春日芳汀上生滿了蘭草,有冷香蔓延。衛綰用力地涉水而去,眼前卻如同海市蜃樓,近在眼前,卻撲了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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