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幽,火杖的光芒下,他的麵孔若隱若現,夏殊則背過了身去。


    一抔又一抔的黃土落下,掩蓋了兩具屍首。


    他始終臨水而坐,毫無聲息。


    衛綰也再感知不到殿下心中的一絲波瀾,他仿如入定,雙目平視著前方漆黑的桃林,晚霧摩挲過眼底,喚醒的溫熱潮氣,匯流之下,奪眶而出。


    衛綰的胸口亦是一陣難以言說的艱澀湧起。


    黎明時,高臚最早醒來,河畔安靜地挨著青石的背影,被露水沾濕得幾乎透明,那一頭青絲,一夜之間化作了雪色。衛綰更是愕然失語,她曾一度以為高臚對她說的那話,有誇大之詞,如今看來,竟是分毫不差。


    心底的疼痛如火如荼地蔓延而來。


    “主公保重啊……”


    身後諸人哀嚎,跪成一片。


    夏殊則轉過麵,將披落於肩的頭發撈起了一縷,看了一眼,似乎不覺得意外,淡淡道:“回洛陽吧。”


    他緩慢地起了身,腳步沉穩,沒有一絲踉蹌,朝他們走來。


    他取走了高臚插在泥地的長劍,於衛綰與王徵合葬的墓碑上,刻下了兩行字。


    魏符節令王徵王啟微,與妻王衛氏合葬。


    衛綰傻眼了。殿下你沒刻錯麽?


    “這……”高臚問出了她的疑問,“主公,你這是刻的……”


    “沒有孤橫刀奪愛,他們,本該是一對恩愛夫婦的。”


    夏殊則擲劍於地,喃喃自語的尾音隨著劍刃的龍吟之聲漸漸消失斷絕,了無痕跡。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大家,身體原因,無法雙更,嚴重的話,可能需要住院治療,抱歉了。


    第 77 章


    衛綰藏身於黑霧中, 跟隨著殿下飄出了夕照穀,沿著北歸線路回去。


    夏殊則整個人似乎陰鬱了不少, 出穀之後, 幾乎整日裏沒有一句話, 直至他忽然從馬背栽落, 諸人才驚覺不對。他們本來以為殿下隻是因為心愛的女人離世而傷懷, 但仔細想來, 又覺得事實遠不是所想那般簡單。


    醫士便下了最後通牒:料理後事吧。


    夏殊則儼然已是瘴氣入骨, 耄耋老者看破情愛, 連連歎道:“癡人癡人!這世上怎會有如源源不斷的癡人出現!夕照穀的桃花瘴,古往今來荼毒了多少癡男怨女!怎麽偏有人,依舊不信邪,為了海誓山盟,跑去證明自己的一番癡心, 命也不顧了!”


    沉靜地挨著床頭, 雙目低垂, 手指雍容地搭在青灰色被褥上的夏殊則,嘲弄地一笑, “孤有什麽海誓山盟可證。”


    “你……”老者對來人的身份大為驚奇, 呼之欲出。


    高臚見狀,一臂攔下了老者欲上前探究的步子,“大夫這邊請。”幾個人便將這個胡子花白的老醫者請了出去。


    夏殊則沉默地說道:“出去。”


    他們大小眼對望了片刻, 依言走了出去。


    衛綰聽著醫者說的話,便覺得驚魂。她是真不知道, 嶺南的桃花瘴能毒死人啊!否則她怎麽敢把太子殿下引到那種地方!


    衛綰的心頭掠過重重的驚疑,起初衛綰是覺得到了嶺南能脫離太子掌控,她對盲婚啞嫁並不甘心,太子又有克妻的重重傳聞,王徵待她又好,她是一個猛子紮了進去,走上了這條不歸路,那時太過於天真了,事後想一想,計劃的紕漏有多少先不談,她那一走,在殿下手底下謀士的兄長,未必能自保,衛家上下都或有風險,她天真,難道表兄王徵也天真?


    其實歸根結底,她對這個素未謀麵的太子殿下,是有過一絲的寄托和期望的?她潛意識裏,竟萬分地信任,這個男人是一個真正的君子。


    她的身體輕飄飄地,落在了夏殊則的床幃中,衛綰閉上了眼睛,皮猶如離了骨,軟綿綿的,挨著他,靠著他,仿佛能聽到他的心跳聲。


    這詭異的夢始終沒有完,衛綰想,或許這便是上蒼要讓她知道,殿下曾經為了她受過多少的傷吧,起初是排斥的,到了現在,她想一直這麽夢著,直到每一處細節,都抽絲剝繭,在她麵前袒露分明。


    “蠢女人。”


    低而沉啞的聲音,猶如響在耳畔。


    衛綰怔了怔,她抬起了頭,這個角度,幾乎能數清他的睫羽,麵麵相覷,他卻看不見她,也完全感知不到。


    他又笑了一聲,略帶嘲意和悔意。


    “不想嫁孤,說一聲便是,何必出逃。”@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望向了窗外,嗓音低若喃喃:“衛綰,孤不想死。”


    衛綰心裏的什麽東西,驟然應聲而斷,心疼,卻又因為無法碰觸而感到焦躁不已。


    “可是,孤從出世起,便沒甚麽人牽掛,也不曾對什麽人付出過真心,這般活著,總是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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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抿了抿唇,不再說了,心裏的聲音卻在一直地響著,全部傳到了衛綰心中。


    孤的皇姐,這世上唯一對孤好的人,她被迫遠嫁,被父親拋棄,被丈夫羞辱,她受盡折磨,魂魄也無法回歸故土。孤發誓要對抗的人,他統有四海,六合歸附,亦是孤的生身之父,無法相抗。孤不喜丹陛赤舄,一生無法掙脫牢籠。若,你還是那個肯拉著孤的手一直跑的人便好了……


    他會願意跟著她跑出洛陽,跑出身為儲君被畫地為牢的窘境。


    衛綰詫異地感受著,這會兒感到心髒有點兒麻木了,還有一點兒懵。


    殿下到底為了什麽,對她寄予著這樣的“厚望”啊,她擔待不起,真的。


    殿下是個沉默少話的人,一向不喜贅言,但心中的聲音,卻時而嘈嘈切切,亂紛紛地直往衛綰這邊灌,讓她一時聽到東邊一個聲音,又一時聽到西邊一個聲音,亂成一團線團的聲音,她好容易才理出點頭緒來,殿下的心便被關上了閘門,再也不肯輕易啟開了。


    他愈來愈沉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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