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茫然之後,意識逐漸回籠,她揉著額角的素手猛地頓住。


    她不是——剛剛被太子殿下下令萬箭穿心了麽?


    第 2 章


    薛淑慎手中還掐著安國寺住持送的護身紫檀佛珠,珠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聶氏道:“大師已說了,二姑娘受孕不是難事,遲則一兩年,定有消息了,夫人且寬心。”


    薛淑慎睜開了眼。


    明著,她是帶著衛家一行女眷上香祝禱,為家主祈求昌運,可背地裏薛淑慎有一樁心結,是為私心。她的長女嫁給了幽州刺史之子崔適,已三年了還無所出,女兒心疼父母,寄信回來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幸而薛淑慎長了個心眼,在女兒身旁安插有人,這才從那頭得知這幾年女兒在崔家過得不好。


    愛女衛皎的婆母心眼比針孔大不了多少,衛皎生就柔順,溫柔貌美,從不悖逆長輩,在崔家處處受欺負,三年無所出,縱然丈夫對她有心,可終究是要遭人詬病。前不久便抬了一房妾侍入門,那妾侍入門才不到半年便懷上了。由此衛皎的婆母對她愈發嚴苛,橫豎是看不過眼,處處刁難。


    薛淑慎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想自己初來衛家時,利用權勢之便擠走了原配,一年便為衛邕誕下長子,其後一路風光,不消手段,那原配也在衛家冷風寒雨摧折之中香消玉殞。


    聶氏正說著,馬車忽然停下來了。


    薛淑慎大驚。


    車夫發出驚恐的顫抖的喊叫:“夫人,是、是悍匪!”


    薛淑慎心頭猛跳,“來人,來人!”


    衛氏一門訓練有素的部曲將這邊包圍起來,薛淑慎不敢拉開門看,緊緊攥著聶氏之手,車門外傳來一陣一陣的短兵相接之聲。


    被砍斷胳膊腿的哀嚎聲,馬匹發出長嘶。


    黑甲衛隊猶如從蟻穴之中源源不斷地四麵鑽穿,鐵騎突出,劍戟鏗鏘。


    廝殺許久之中,衛氏臨危不亂的車隊被衝散了,薛淑慎驚恐地捏著聶氏的手,隨著馬車激烈震晃,車夫畢竟是多年熟手,將馬極力控住之後停在官道一旁。薛淑慎正要探出車門,忽然飛來一柄斷刀,嚇得她花容失色縮回聶氏懷中。


    許久許久,外頭似乎沒有動靜了,薛淑慎這才拉開車門。


    車外有人來回話,“符節令王徵,營救來遲,請夫人恕罪。”


    薛淑慎微微訝然。


    這王徵乃是衛邕原配的外甥,今日前來的女眷裏頭,隻有衛綰一人是與他真正沾親帶故的,不然以他的官位何以越俎代庖來相助衛家。


    薛淑慎被聶氏攙扶下車,望了眼屈膝半跪於身前,清秀爾雅的男子,才及冠之年,出落得風神俊逸。


    她又回頭去著部曲清點人手,衛良吩咐了下去,須臾之後,他回話道:“死傷了二十八個弟兄,”他驀地蹙起了眉,“夫人,有一駕馬車不見了!”


    薛淑慎怕是小女兒出了事,心頭猛跳,“誰的車?”


    衛良怔忡莫名,不知該擺出何種顏麵,麵露愧色:“四姑娘的車。方才被匪盜衝撞,流失亡逸了,夫人寬心,小人這便派人去尋。”


    “不必了!”


    薛淑慎忽然喚住他。


    衛良驚愕頓步,不止他,還在原地的王徵也震驚之下抬起了頭。


    薛淑慎道:“衛氏今日傷亡過重,但大局為重,或許賊人還會卷土重來,你須先護送我們回洛陽。既然王大人在,他是衛綰親表兄,斷不會置之不理,也比你尋得快。”


    衛良望了眼王徵,王徵此時徐徐起身,回以眼神示意,衛良頷首,命人去牽馬,護送衛氏一行人返程。


    小女兒衛織被嚇得不輕,改換馬車,撲到母親懷中來了。


    薛淑慎撫著她的背,慈愛地寬慰著。


    衛織嘟起了唇,“我方才聽衛良說,四姐姐不見了。”


    “母親你沒讓人去尋。”


    薛淑慎知曉衛織與衛綰素日裏互相不對付,為了朵絹花也能大打出手,驚奇道:“母親錯了?”


    “母親自然無措,”衛織抱著薛淑慎的腰,嬌軟地蹭蹭母親的胸腹道,“說不準衛綰現在已被賊人擄去了,即便她那個表兄救得回來她,清白也失了,到時候咱們衛家也要鬧笑話給人看,不如就讓她不回來了好。反正,也不教人省心!”


    她撒嬌一般地親了口薛淑慎的麵頰,見母親麵露訝色,雖無責怪之意,也料想自己的言語讓母親始料未及感到冒犯了,便又道:“衛綰她娘死了好多年了,任憑兒女在家中橫行霸道,四處點火,偏父親對他那個原配心有愧疚,才縱著他們胡來。哼哼,父親若是知曉了衛綰不清白,恐怕也不會要這個女兒了。我看,最後那個符節令才適合她!”


    今日之前,薛淑慎倒沒這麽想過,被衛織童言稚語提醒了一句,茅塞頓開。


    衛邕因覺得虧欠原配周氏,前不久衛綰才及笄之時,便在家宴上感慨了一句,將來定為衛綰覓得良姻,豁出老臉去也將她嫁得不輸王侯。


    家宴之上聽到的人不多,雖是酒後之言,可衛邕貴為當朝司馬,豈有朝令夕改出言反悔的道理?旁人皆不說話,薛淑慎才心頭駭然。她膝下還有一個小女兒衛織,年方十三,也快到了許親的年紀,若衛綰嫁得不輸王侯,她的衛織難道要低人一等不成?


    這當然不能。


    今日王徵若將衛綰尋不回來也就罷了,若能尋回來,她在其中攪和一番,不必費什麽功夫,將衛綰塞給了她六百石小吏的表兄,也盡夠了。


    馬車平安無虞地回了洛陽。


    一行女眷雖帶了風塵,麵露倦意,仍姿態從容,步履穩重地回了府,衛邕與長子和次子已等候許久。


    長子是薛淑慎所出,名衛不器,次子在家中行三,原配周氏細蕊所出,衛綰親兄,名衛不疑。


    衛不疑隻見薛淑慎攜衛織之手邁過門檻來,跟著妹妹出門的月娘和常百草均不見人,他左右探看,薛淑慎已與衛侯說了許多告慰之語了,仍是不見妹妹蹤影。他倏地一下耷拉下來臉色,不敢衝薛淑慎使氣,臉色晦暗地衝上去,一把攥住了衛良的前襟。


    “我妹妹人呢?”


    衛不器也朝這邊望了過來。


    衛邕皺起了眉頭,走出兩步,又回頭道:“夫人,阿綰呢?怎不見人?”


    薛淑慎倏地眼眶兒便紅了,“夫君,我正要同你說此事,回來途中,我們遇上了悍匪。先帝陛下是開國之君,天下太平才不過三十年,那黃河河道之上匪患一直未平,你心中是知道的,我已讓人挑了官道走,避開小路了。可,咱們偏偏就命苦!更命苦的,阿綰竟在廝殺之際教奸人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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